葉子翻飛數(shù)著日子，掉落的那瞬，化成了秋的掌印，無人在意地量著路長路寬，又總喜歡追著車輪再翻飛一次，劃一道自己的人生弧線。

    輕撫上陳暮江的肩頭時，她攏了攏圍巾，將楓葉從肩頭拿下，捏著葉莖在指腹間捻了捻，舉著對上露天場地上的打碟機(jī)，又劃向一旁摞得高高的矮腳酒杯，比了比生日蛋糕的尺寸。

    距離太遠(yuǎn)，都只量了個大概。

    人還沒齊，秋風(fēng)顯得有些涼，濱江的溫度又低了些。

    叫了很多人，郭志、程暃、蘇晚黎、安桔還有一些要好的制片人和同事。

    還被唐娟和陳韜問起了此事，唐娟說她有空，可不可以來看看，陳暮江拒絕了。

    來的大都是年輕人，唐娟既不了解她的工作，也不了解她的生活，怕是來了也沒什么可聊的，避免尷尬，婉言說之后再一起過。

    “今天這酒調(diào)不錯啊?！?/br>
    蘇晚黎端了杯酒，從酒水桌那邊慢步到陳暮江身側(cè)。

    視線是最好地方，會場上的布設(shè)一一納入眼中。

    入門兩側(cè)道路上，列著插花的淡黃色燈柱，襲了一地?zé)晒?，似是光毯，為來賓們指著路，走幾步便是布了燈環(huán)和花束的桌椅，椅腳發(fā)著光，提醒人們它的存在，以防絆了腳。

    很浪漫。

    被四周的楓樹圍擁，偶爾飄落幾片掉在飯桌上，或者酒水里，像是引來了秋的光顧，與人共赴這場籌光交錯的宴。

    “專業(yè)調(diào)酒師，當(dāng)然不遜色?！标惸航碇鴹魅~，望望華天說。

    “聽說江舟剛出院進(jìn)組，唐偉的劇你去看了后，新聞就挺多?！?/br>
    “嗯，我有看到新聞。”

    “江舟進(jìn)步挺大的，人也聽話，說什么就做什么，臺詞也有進(jìn)步，你看人眼光還是可以的?！碧K晚黎瞄了瞄會場門口。

    人到的差不多了，還剩安桔沒來。

    “嗯，希望她星途璀璨吧?！标惸航隧?，葉莖被捻折一節(jié)。

    蘇晚黎欲言又止，換了話頭：“山海歸夢提了最佳導(dǎo)演獎、編劇獎、還有最佳男主獎，頒獎典禮應(yīng)該快到了，提前恭喜了?！?/br>
    “只是提名，最后得獎得也不一定是我，恭喜早了?！?/br>
    “哎，記得我們還說過要一起爭最佳導(dǎo)演的獎，現(xiàn)在是沒什么可能了吧。”蘇晚黎抿酒，嘆了口氣，言語間都是遺憾。

    也不一定，給我?guī)啄陼r間吧，最慢三年，我一定跟你爭。陳暮江看她說。

    “不是跟你爸說放棄了嗎？”

    “嗯，但我還有別的想法，先給你留個懸念，到時候打你個措手不及?！标惸航Я颂迹χf。

    蘇晚黎聞言展笑：“行，到時還請陳導(dǎo)讓我三分?！?/br>
    空桌空椅逐漸被人填滿，華天的酒一直調(diào)著，酒杯空了又被添滿，來人也都賞面，端走一杯夸一句，有的還直接問聯(lián)系方式。

    直到入門的燈柱被撞倒一只，夸獎暫停，四散的目光聚到一起，共同落向安桔和裴輕舟身上。

    “沒事，沒事，大家繼續(xù)玩吧.....”

    安桔忙扶起被裴輕舟撞倒的燈柱，重新立了立，好在是移動式的，若是個固定的或者石頭的，裴輕舟撞腰這一下，大概要折了。

    陳暮江和蘇晚黎遠(yuǎn)遠(yuǎn)看到了這幕。

    “你很緊張嗎？又不是沒穿過高跟鞋?！?/br>
    安桔挽著裴輕舟吐槽了一句。

    “你撒手，你拉我拉太緊了，我有點呼吸不上來?！迸彷p舟邊說邊離遠(yuǎn)，和安桔保持距離。

    “有沒有良心??？剛進(jìn)門的時候說我是你姐，現(xiàn)在就要和我保持距離了？”

    “你小點聲，咱倆好歹一個是女星，一個總裁，進(jìn)門就成顯眼包了?！?/br>
    她還沒邀請函，蹭著安桔的邀請函來的，看了一圈，有些人她還不認(rèn)識，瞄了瞄周邊的樹，看到了陳暮江和蘇晚黎在一旁說說笑笑。

    說不上來什么感覺。

    但看著陳暮江是瘦了，有許久沒見了，也沒聯(lián)系。

    從那日被她搞砸的短暫重逢到今天生日會，她每日數(shù)著晚霞過，數(shù)了24天。

    “坐這兒吧，我去拿酒...哎，那不是華天嗎？”

    安桔說著，目光巡向酒水臺，拉了拉剛坐下的裴輕舟。

    跟著看了眼，確實是華天，不知道為什么在這兒，但想到了那天陳暮江說的要她請些自己認(rèn)識的人，她連邀請函都沒，怎么好意思再叫別人。

    她來這兒都不知道陳暮江想不想看到自己。

    “華天叔？”

    “小舟來了啊，看了半天都沒看到你人，心里還嘀咕呢，那時看你和陳編劇關(guān)系應(yīng)該是不錯，怎么會不來，這看見你算是有點認(rèn)識的人了?！?/br>
    華天說著，熱情遞酒給她們，安桔笑笑接過，裴輕舟頓了會兒，安桔見狀幫她端了，遞到她手邊。

    “那你怎么在這兒？幫忙調(diào)酒嗎？”裴輕舟手指緊緊酒杯說。

    “是啊，陳編劇前幾天托人找到我，說讓我過來幫她調(diào)酒，買了我不少酒，還讓我把打碟機(jī)的設(shè)備也帶來，說另算報酬?！?/br>
    安桔聽完，推了推愣神的裴輕舟，眼睛繞了半圈，看到了陳暮江在和人說話，打算過去。

    “我過去打個招呼，你去不去？”

    裴輕舟看了一眼。

    “你去吧，我不去了，別說太多我的壞話?！?/br>
    “你還用我說壞話？新聞花邊把你壞話都說凈了?！?/br>
    是自從她救了程暃被曝出后，各種關(guān)于裴輕舟風(fēng)流的新聞迭出不窮，說她四處留情，甩了安青和程暃好上了，和程暃好著身邊還總是多了個年輕女總裁，公司小花還經(jīng)常微博表露喜歡。

    這些，陳暮江都有看到。

    “安總，什么時候來的？”

    “今天上午?！?/br>
    “早說嘛，還能你敘敘舊?！?/br>
    “改日敘，今天不是暮江生日嘛?！卑步坌?。

    “好好好，那陳編劇我們就先走了，不打擾安總你們兩個說話了?！?/br>
    好。

    幾個制片人同陳暮江說話，見安桔來了，十分有眼色給人留了說話的空間，招呼后紛紛拔腿而去。

    安桔等人走完了，看陳暮江說：“你沒給她發(fā)邀請函，怕進(jìn)不來，蹭著我的進(jìn)的。”

    沒回話，陳暮江望著遠(yuǎn)處門口的一片熒光，微動了下肩。

    “她駕照已經(jīng)考下來了，但還沒開過車?！?/br>
    陳暮江蜷了蜷指，一片楓葉掉落在她肩頭，聲響細(xì)微，但耳邊清晰。

    見人不說話，安桔繼續(xù)說：“這段時間她每天都給我打電話碎碎念，有時大早上，有時晚上，前幾天說住院太無聊了，我開玩笑說我去從濱江給你接回來，想著家里有阿姨什么的，但她死不住我家了，我說不要錢，她也不住?！?/br>
    眉頭動了動。

    “什么錢？”

    “之前睡錯屋那次嘛，”安桔輕咳了下，“我問她要了2001塊錢收留費?！?/br>
    “嗯?！标惸航昧思缟系臈魅~，塞著進(jìn)了衣兜。

    反應(yīng)平平，安桔有些無語，自己說了大半天話，陳暮江只說了四個字。

    正不知道說什么時，一陣風(fēng)卷著音樂聲漸入。

    二人抬眸看過去，是打碟機(jī)發(fā)出的聲音。

    那處光暗，在整個露天場里并不顯眼，但嘈雜的交談聲里音樂統(tǒng)領(lǐng)一切，它又變得十分顯眼。

    音樂很特別，不同于任何酒吧里聽到的曖昧音樂，它純凈但又像容納了萬物的聲音。

    風(fēng)在窗上的嘶鳴、雨的掉落、河流敲擊石畔、飛機(jī)的轟鳴、汽車的發(fā)動、樹葉的翻動、蟬鳴與鳥叫、蟋蟀與蛙鳴......

    像是登上了一座了無人煙的島嶼。

    風(fēng)叩著窗子，求了場雨，將干涸的河道再次灌滿水，修復(fù)龜裂的石頭，好讓河水在石畔上不停叩首，仰望著飛機(jī)航行后留下的軌跡，與過路疾馳的汽車對比速度，聽著葉子的翻動判斷車輪行進(jìn)的方向，猜測是會驚起一陣鳥飛還是沖進(jìn)一處蟬鳴里。而一旁亂跳的蟋蟀和喧鬧的青蛙從未將車的鳴笛放進(jìn)眼中。

    這座島嶼不屬于人，屬于萬物。

    手指與按鍵的碰觸造就了這一切，卻又把它們調(diào)和的更為豐富、規(guī)律、引人，楓葉跟著節(jié)奏懸空飄揚(yáng)，快時，它跌落地上與草頭相撞，慢時，它悠悠揚(yáng)揚(yáng)，從肩頭飄落到桌面，再掛到人膝蓋上，一動不動地跟著沉醉。

    直到曲畢，人們站起身，抖落所有沉醉的楓葉，給出最熱烈的掌聲和叫喊。

    她們有了對視。

    裴輕舟在頭，手搭在碟機(jī)上，陳暮江在尾，手握楓葉揣兜，目光在人們的高舉的揮手里重逢。

    不論揮手的幅度有多大、頻率有多快，她們的目光始終落向?qū)Ψ?，有閃動，但沒有中斷。

    滿園楓葉似是見到了場上唯一靜止不動的兩人，尋著最好的落處，兩片楓葉不約而同地落在她們肩上，像她們的對視那般，也彼此對視著，約定著會面。

    但。

    陳暮江先離開了。

    肩上的楓葉掉至地上，被路過的人踩了一腳。

    裴輕舟壓了壓搭在碟機(jī)上的指，觸感硬邦邦的，抬步離開時，肩上的楓葉掉落，劃了下她手心，有點疼。

    或許不再相愛的人，也不過是兩片各尋落處的葉，巧合再多的，都是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