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寧最終還是去了，她穿得一如往常，黑色的羊絨外套里是女校水藍(lán)色的校服套裝，配著白色的連褲襪和黑亮的皮鞋，挽著顧美珠的手臂局促地站在熙攘的人群中。

    顧美珠則正相反，她在體育課前特意換了一身漂亮的紅色絲絨連衣裙，是當(dāng)下最時興的款式，外搭一個鑲滿黑色亮片的短呢子外套，活脫脫像是海報上的女明星。她的興致很高，即使站在隊末的人潮中，她仍昂首挺胸，把自己當(dāng)成是人群的最中心，婦女運(yùn)動的領(lǐng)導(dǎo)者。

    “喊出來，寧寧，喊出來，讓他們感受到我們的吶喊！感受到我們的抗?fàn)?！”顧美珠鼓勵她?/br>
    唐婉寧點點頭，有樣學(xué)樣地跟著隊伍里的人們喊出先前美珠叮囑她背熟的口號。

    她被人群裹挾著往前走，吳媽每天早上出門前特意給她擦亮的皮鞋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知道被多少雙腳踩踏過，變得灰頭土臉，她迷茫地四處張望，周圍的人都是情緒飽滿的、激動的、充滿著革命熱情的，她不明白為什么他們都這么的有力量，反觀自己，連喊出來的聲音都那么的渺小，小到被人群掩埋。

    她覺得自己是那么的格格不入，自己的呼喊會被誰聽到呢？自己站在這里真的就可以幫助到那些被壓迫的婦女嗎？

    游行的人越來越多，唐婉寧生怕?lián)頂D的人流沖散她和顧美珠，伸手握住了顧美珠的手。真是奇怪，明明她穿的比自己還少，為什么自己的手被凍得僵硬，像是冰塊一樣，美珠的手掌卻是燙得像是剛從火爐里伸出來。

    前面突然又響起幾聲槍響，唐婉寧站在原地，嚇得抖成一個篩子，可她身邊的人群也不過是站在原地頓了數(shù)秒，便又接著如頑強(qiáng)的蟻軍般向前行進(jìn)。

    她拽了拽顧美珠，“美珠，咱們還是，不要繼續(xù)往前了吧？”

    顧美珠繼續(xù)喊著激昂的口號，渾然不覺事情的嚴(yán)重性，瞪了唐婉寧一眼，“沒出息！恩格斯說過，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

    看著美珠義無反顧的樣子，更襯出自己的軟弱和不堅定，唐婉寧只覺得自慚形穢，收了聲，硬著頭皮跟著她大步向前。

    鳴槍一聲接著一聲，聲音越來越響，意味著她們離得越來越近。人群開始亂了起來，有四散逃竄的，有堅守初心的，還有越走越慢，隨時準(zhǔn)備見機(jī)行事的。

    唐婉寧不敢叫停顧美珠，但是握著她的手越來越用力。

    一路走來，她們竟就這樣走到了隊伍的最前端。

    前方不再是齊心協(xié)力的同志，而是訓(xùn)練有素的軍隊，如鋼鐵般圍成人墻，擋住了她們的去路。人墻下，是倒在地上成堆的尸體，有男有女，鮮血染紅了他們的衣襟，成了他們最后留在這世上的一抹顏色。

    唐婉寧看著面前清一色的綠色軍裝和地上慘烈的紅，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她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頭，強(qiáng)撐著最后的精神，拉著顧美珠轉(zhuǎn)身往回走。

    顧美珠當(dāng)然也是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下意識地就跟著唐婉寧往回走。這不是報紙上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也不是書里“流血犧牲”四個字這么簡單，這是活生生的人，哦不，這是幾分鐘前還活生生的人，就這樣倒在地上，沒了生氣。

    “站住！”身后不只是誰喊了一聲，她們兩個人便像是中了咒一樣，竟就真的這樣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事實證明她們是正確的，眼前幾個沒有聽命令的人，逃跑時被子彈擊中，就這樣倒在了她們腳下。人的腿哪有子彈跑的快呢？

    顧美珠已經(jīng)嚇傻了，唐婉寧尖叫一聲，捂住了眼睛。

    官兵從四面八方涌來，包圍了這里僅剩的不到十人。

    Facile的話：下章夏潮生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