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吃面
從摩天輪上下來之后,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就再也沒分開過。他們十指相扣地走遍游樂園的每一處,儼然一對恩愛的有情人。 唐婉寧從沒想過,原來快樂還有這樣的呈現(xiàn)方式,它不同于和家人在一起的其樂融融,也不同于和朋友同行那般志趣相投,它讓自己面紅耳赤、心跳加速;既讓她覺得驚心動魄,又給她充分的安全感,讓她可以毫無顧忌地跟著夏潮生去做任何事。 這就是傳說中的“愛情”嗎?她今晚回家一定要和顧美珠打電話好好聊聊。 到了中午,夏潮生本來是想帶唐婉寧去吃高級的西餐廳,他認為那里才配得上她的身份和檔次,即使是跟自己出來,他也不該放低她的標準。唐婉寧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比起乏善可陳的“上流生活”,她更想去體驗的是,夏潮生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樣的。 “還是帶我去你喜歡的餐廳吧?!彼f。 夏潮生想起自己最常光顧的面店,有些不好意思道:“那里沒什么裝潢,用餐環(huán)境也很簡陋,我怕怠慢了唐……”他對她的稱呼一時沒有改口,在收到唐婉寧的眼刀之后,連忙收聲改為“寧寧?!?/br> 唐婉寧聽到他改口,滿足地笑了。她鼓著腮幫子撒嬌:“夏夏,你就帶我去嘛,拜托了,人家想去嘛!” 她這聲“夏夏”一叫,縱使是現(xiàn)在唐婉寧叫他上天把太陽拿下來,夏潮生都要想辦法去做,更何況只是這樣簡單的請求。 夏潮生忙不迭地稱好。 夏潮生是唐婉寧頭一個除家人以外的撒嬌對象,就連父母也不是對她的撒嬌有求必應(yīng),她沒想到在他身上竟然這么好用,暗暗竊喜,記下了這個制勝要訣。 夏潮生牽著唐婉寧的手來到德發(fā)面館的時候,老板娘正從搭在門口的大鐵鍋里撈面。只見她拿起一個大如臉盆的網(wǎng)狀漏勺探入鍋底,然后兩手抓住勺柄,從里面掂起滿滿的面條來,倒入旁邊早已準備好的大鐵盤中。 唐婉寧駐足觀賞,她平常吃的食物都是裝在雕花或彩漆的碗碟里,有著精致的擺盤,這樣簡單粗暴的烹飪方式和出鍋時浩大的陣勢讓她嘖嘖稱奇,覺得甚是好玩。 老板娘抬頭,熱情地打招呼:“潮生,你來啦。你身邊這位姑娘可真俊吶!哈哈!快進來坐呀?!?/br> 夏潮生笑著叫她:“芳姨,最近生意怎么樣???” “還是老樣子,勉強糊口罷了?!崩习迥锾钟眯涮啄四~頭上的汗,“今天想吃什么?” 夏潮生先問唐婉寧:“寧寧,你想吃什么?” 唐婉寧笑得像是浸在蜜罐里一樣甜,“和你一樣就好。” 夏潮生點了兩碗香辣牛rou面。 餐廳里很窄,只容得下兩列桌椅并排擺放,每列四張桌子,共八張。里面的照明全靠的是自然光線,越往里越暗,可是坐得離門口近了就不得不感受搭在那里的鍋爐傳來的熱浪,此時正值嚴夏,唐婉寧只坐了一會兒,用來擦汗的手帕就已經(jīng)濕透了。 夏潮生坐在她的旁邊,用手掌幫她扇風,心疼地問:“要不往里坐坐吧?” 唐婉寧回頭仔細看了看,里面已經(jīng)坐了兩桌客人,一桌男人正討論著賭坊的事,說的唾沫橫飛,另一桌則是帶著小孩的夫婦,小孩哭鬧不止,兩人還忙著指責對方。 唐婉寧搖了搖頭,“算了吧?!?/br> 她悄悄問夏潮生,“你說,以后我們會不會也像那對夫妻一樣,因為一點小事就爭執(zhí)不休,互相數(shù)落對方的不是?” 夏潮生笑了笑,他不敢肖想和她能有未來,更何談孩子。哪怕他們只是像今天這樣輕松地度過一天,他都覺得是上天破例施舍給自己的恩典,也許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這一切都只過是黃粱一夢。 他哄唐婉寧道,“放心吧,我一直都會讓著你的,不會和你吵架?!?/br>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站起身來去幫老板娘的忙,問道:“芳姨,這兩碗面是哪桌客人的?” 芳姨剛從大鐵盤里盛出兩面,正忙著給它們上澆頭,頭也不抬道:“給六號桌的客人?!?/br> 芳姨的丈夫當年被抓壯丁去參軍,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兩人原本有個兒子,比夏潮生大兩歲,在她丈夫去參軍的第叁年便得了天花,芳姨沒錢給孩子治病,只能靠便宜的中藥吊著,沒過幾個月兒子便撒手人寰了。 那年夏潮生五歲,還在街頭乞討度日。芳姨本想煮碗面祭奠離世的兒子,看著這孩子像是和自己兒子一般大,正眼巴巴的隔著窗戶望著鍋子流口水,起了惻隱之心,便把那碗面端給他吃。 從那以后,夏潮生沒少受芳姨接濟。 而這間小面館,是夏潮生前幾年用自己在軍中的積蓄給芳姨開的,德取自她丈夫的名字,發(fā)取自她兒子的名字。 夏潮生和芳姨的關(guān)系,不是親情,卻勝似親情。他們不如母子那般親近,甚至不經(jīng)常見面,但是每次夏潮生來面館,芳姨都會給他放滿rou,還會給他帶些自己親手做的鹵菜。 所以夏潮生在面館幫忙的時候,她也毫不忌諱地使喚他。 等夏潮生把面都端到客人桌上,走回來的時候,芳姨抬頭,眼尖地發(fā)現(xiàn)了端倪:“你的左手怎么了?” 夏潮生打了個馬虎眼,“不小心傷了。嗨,當兵嘛,常有的事?!?/br> 他正要接著端她剛做好的面,芳姨一把推開他,“我就說你怎么有段日子沒來了,定是傷得不輕。我來,你去歇著吧。” 芳姨一向手腳麻利,這會也沒多少客人,夏潮生便聽話地坐了回去。 唐婉寧一直看著夏潮生忙碌的背影,等他回來,雙手握住他的左手,問:“還會疼嗎?” 夏潮生笑道:“早就不疼了。沒關(guān)系的?!?/br> 唐婉寧幾乎都要哭了,埋怨道:“怎么會沒關(guān)系,你干嘛那么熱心啊,連我都舍不得使喚你!” 她是親眼看著那把刀砍下來的,對醫(yī)生的診斷也是清清楚楚,怎么會沒關(guān)系?在醫(yī)院的時候,她人都是懵的,并沒有特別強烈的感受,此刻再回想起來,竟覺得心痛難忍。 夏潮生抹摸了摸她的頭,“你別哭呀,讓別人看到了還以為我欺負你?!?/br> 他安慰唐婉寧,給她把自己和芳姨的過往娓娓道來。 正說話間,芳姨端著兩碗香辣牛rou面過來,兩人的碗里皆是滿滿當當?shù)呐ou,連面條都被遮得幾乎看不見。 夏潮生笑道:“謝謝芳姨,其實不必放這么多rou的,讓其他客人看見了不好?!彼看味歼@么說,但是芳姨總是笑著應(yīng)下,然后下一次依舊給他滿滿的rou。 唐婉寧也道:“謝謝芳姨?!?/br> 芳姨笑著對她說,“這可是潮生第一次帶女孩子來我這里吃面。你們兩個是不是好事將近了呀?” 唐婉寧嬌羞地低下了頭,夏潮生卻苦澀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看著夏潮生的表情,又結(jié)合這個小姐的梳妝打扮,芳姨心下了然,只道:“珍惜眼前人罷?!北憷^續(xù)去門口忙她的活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