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遠(番外補劇情)
十年前的望遠市,就如它的名字一般,遠遠的,讓人望不到未來。 那年,她二十歲。 滿是灰塵的紙屑被冬月的第一陣風卷起,開始新的流浪。光禿禿的街道。還沒到下雪的時候。誰都不會留下痕跡。 一個女人撞上另一個女人的肩膀,面露急色。 一個女人被另一個女人撞上肩膀,神情喑慍。 沒有爭吵,沒有對話,沒有停下。對視,轉身,裹緊大衣,一陣風從腳下路過,紙片兒懸空轉了個圈。 包廂里。 “你準備什么時候離開她?”戲謔的男聲在輕佻的動作下顯得十分傲慢。 蘇白推開攀上她肩膀的手,提了提衣領,往左挪,避開正前方屏幕散到沙發(fā)上的光,也避開右邊的人。 “怎么?你反悔了?”盛澤抓住她的手腕,臉上露出對她此刻的不滿。 “你放開!” “回答我啊?你是不是反悔了?!” “你先放開我!” 蘇白手腕掙的有些疼,盛澤不但沒有放開的意思,反而越抓越緊。 “記住你的選擇,我會讓你后悔的?!?/br> 說完,盛澤甩門而去,威脅的語調在幽暗的包廂里更顯陰詭,蘇白踉蹌幾步。她撫摸著手腕上的抓痕,呆望著合上的門。 門很快又被推開,而剛剛那幕是在蘇白坐在這間包廂前發(fā)生的插曲。 “星河來了?” “都等你半天了!怎么才來啊” “路上有點堵…” …… 蘇白坐在皮卡最隱蔽的一側,看著不遠處熱鬧的寒暄,喉嚨仿佛有些失聲,尤其是和沉星河目光相對的那刻,她像個啞巴。 “怎么坐這兒?”沉星河低身問她。 蘇白感受到右側的下陷,微微抬頭,“等你發(fā)現(xiàn)我啊~” “不管你在哪兒,我總能找到你的?!背列呛邮执钤诳勘成?,語氣聽起來頗為認真。 蘇白也學她的動作,手撐著靠背,兩人頭對頭,“真的嗎?”,頓了半分鐘,“如果我騙了你呢?” “你騙我?”沉星河覺得好笑,又接著問,“你騙我什么呢?” “騙你感情。” 一束深藍色的光從蘇白臉上掃過,落到沉星河頸間時,成了淡紫色。 “如果兩廂情愿的話,就不能說是騙了吧?” 兩廂情愿…蘇白出神良久,沒有回話。 沉星河起身拿水,撞上了盛澤,“怎么來這么晚?蘇蘇在那邊坐呢?!?/br> “臨時處理點事,耽擱了?!?/br> 盛澤高大的身軀處在人群里異常顯眼,比沉星河高了半頭。 “喝什么?我?guī)湍隳??!?/br> “都行?!笔陕唤浶牡鼗卮?,朝那個角落直直走去。 蘇白默默觀察著那兩人的碰頭,心底泛起擔憂,連帶著眼神變有些恐慌。 “知道我為什么來吧?”跨過桌角,盛澤重重坐下,輕蔑地掃了眼鄰桌劃拳的男人,將視線落向蘇白。 她知道,但她選擇了沉默。 此時的沉默是一種自救。 “別讓我等太久?!?/br> 一盅已經溢出的酒頃刻間空了杯。蘇白對上一雙鋒利的眼睛,它們逼迫她作出抉擇。 “聊什么呢?表情都這么嚴肅?” 沉星河出現(xiàn)的正是時候,鋒利的逼迫從中間折斷,齊齊看向她時只剩閃躲。 “沒什么?!?/br> 蘇白不想多說。 “在聊她準備什么時候告訴你,她要出國的事?!?/br> 盛澤不想放過。 “你要出國?” 沉星河全然不知。 酒從一側傾斜而出,灑到手心里,涼涼的。她沒想過她會離開,更沒想到她不打算告訴自己。 “我……” 蘇白的支支吾吾,讓沉星河更加確信盛澤的話,「她真的要走」。 “什么時候走?”殘余的酒只夠一口,沉星河又添了滿杯。 “一周后?!笔刹焕洳粺岬亟釉?,凝視著即將反目的一對戀人。 “不是這樣的……星河,你聽我說…!” “你不用瞞我的,即使你告訴我你要走,我也不會攔你的。你知道的,不是嗎?” 一道紫色的光停留在沉星河的右眼上。紫色是一種極佳的刺激色,映在眼上是一種悲慟。 周遭的店鋪都掛有霓虹燈牌,生怕有人錯過自己的店,而有一扇門格格不入,什么都沒掛,像躲在車底的貓,怕被人發(fā)現(xiàn)。門后面便是酒吧,是望遠市最隱蔽的酒吧——也是唯一一個gay吧。 蘇白把她拉到外面,她們站在一個壞掉的路燈下。沉星河看著她點燃一根煙,火星是她們之間唯一還亮著的東西。 “為什么要走?” “不愛了,就會離開,不是嗎?” 沉星河跟著點了一支煙,她從不抽煙。 “所以你一直在騙我?” “是?!?/br> 一束審諦的目光遲遲未等到回應,就像手指間的煙灰遲遲未有人彈落。 沉星河突然覺得好笑,七年相伴抵不住一句“不愛”。時間確實可以沖淡一切,包括愛。只是,蘇白于她早已超越戀人之情,更甚家人。那句離開像是要斬斷一切情緣。 “能不走嗎?我是說,別分手?!背列呛尤拥魺?,握住蘇白折在胸前的手。 “我一直在騙你的錢,你的感情……你還要挽留我?沉星河!你能不能清醒點?!” 一陣大吼,抖落了煙灰。 “不!不是的……!”沉星河發(fā)了瘋一樣,地上的煙頭跟著被壓滅,“那些錢都是給你弟弟看病用的,我知道……我知道…我在醫(yī)院里見過的…見過的……!你不愛我,為什么要帶我離開家?為什么要陪我這么久?!” 唯一的亮著的煙在蘇白手上熄滅,燃燼的煙灰被一陣風帶走,淚水隨即落下。 “我沒有弟弟,陪你這么久,是因為你可憐。”蘇白蹲下來看她,卻什么也看不清。 因為可憐?憐憫只會讓人變得更可憐。沉星河想起那個殘冷的家,把她趕出門,遭人冷眼,她的家人唯一要她留下的理由是,圖她豐厚嫁妝換弟弟娶妻安家。諷刺,當真諷刺!埋葬一個人的人生換取另一個人的坦途。惡毒,當真惡毒! 遇見蘇白是沉星河的幸,一句“跟我走”才有了如今安在的她;但遇見蘇白亦是不幸,一句“在騙你”又讓她深陷泥潭。 蘇白走了,留沉星河一人站在一個永遠不會亮的路燈下。過一會兒,她也走了,寂靜仍屬于黑夜。 “怎么樣?”盛澤的壞是寫在臉上的。 “什么怎么樣?”蘇白面無表情,什么都不想多說。 “沉星河???我給她酒里加了點藥,這樣我們就又多了一個銷路了?!?/br> 蘇白拉住盛澤的領帶,“藥?!什么藥!” “你說呢?”領帶越拉越緊,“…咳…可…可…可卡因!” “我不是說過不要動她嗎?!”蘇白怒吼著,盛澤趁機掙脫她,反手將其推倒在地,“老子還輪不到你來指揮!” 力量的懸殊讓蘇白徹底意識到她錯的有多離譜,一個女人竟妄想和一個男人達成交易。 盛澤扯開領帶,走向摔到一側的蘇白。 幸好這里只有她和盛澤,幸好這里沒有沉星河,這么不堪的一幕,任誰看到都不止唏噓。 “你最好跟我走!” 黑色的領帶被扔到她面前,像一條死蛇。 “你、一定、會遭報應的——!” “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后,驟然收聲,用手拍她掛滿淚水的臉,像在拍一件隨機選中的瓷瓶,冷語道,“你也會的,不是嗎?” 是啊,她也會遭報應的。蘇白抹掉淚,推開他,她要去找沉星河。往日的時光隨著淚水的流出而涌現(xiàn):春節(jié)后開學的第一天,她們剛認識對方;她們在某個午后買了兩張開往望遠的火車票;來到新城市那天的清晨,她們從車站帶走一只流浪貓安家,給它取名叫群青;群青死后的第二年,她們相愛了;這是群青死后的第四年。 蘇白想要逃離這個城市般地往前奔跑,廊道幽長的沒有盡頭,而她再也找不到回頭的路。 “蘇白?!?/br> 是她的聲音,是沉星河的聲音。蘇白轉過身,臉上的妝早花了。 “星河…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蘇白在沉星河懷里哭得悲痛欲絕,她以為她后悔了,輕輕拍著她的肩,任她的淚淌滿外衣。 “不走了?” 蘇白止聲,凝視著問她話的人。她睫毛生得那樣好看,黑色的眼睛經淚水的洗滌后透出亮,在廊燈的映照下帶一點暖色的黃,某一瞬間她感覺自己飛進了她溫柔的眼中,不再畏懼一切。 “星河……你可能染上毒了?!?/br> 毒?毒是什么?毒品嗎?沉星河從未聽過的陌生字眼,不可置信地問,“你說…什…什么?” “她說你可能要成一個癮君子了——!”盛澤出現(xiàn)在廊道的盡頭。 沉星河不明白,他為什么在這兒?蘇白眼里血絲遍布,與疑惑的目光相接時,只覺得眼球快要炸裂,失明是最好的解脫,“是他下的藥。因為我…我答應——答應他——要離開你?!碧K白哽咽無聲。 “所以你們?”沉星河憤怒不起來,因為悲痛是壓過憤怒的,“所以你…是要和他在一起?” “星河,你去醫(yī)院好嗎……去醫(yī)…” “回答我——!”極近嘶吼的質問,像是折翼的鷹在空谷里哀鳴。 手臂被她掐著卻沒有任何痛感,蘇白近乎無聲的嗚咽,“…是…”,臂上壓迫感消失了。 沉星河放開了她,轉頭輕笑,“呵呵呵——!”,凝望遠處的盛澤,又看看面前的蘇白,“你我從此恩情兩斷,絕不復見?!彼褚粋€拿起長矛,決心往后只為自己而活的人。 望遠,望遠,是她們望不到的遠方啊。 “星河——!星河——!”沉星河又哭又笑,任身后的蘇白叫嚷,直到她倒下的那刻,才見到了熟悉的面龐。 “星河?醒醒…醒醒… ” 急迫的呼叫聲驚醒夢中人,兩行淚從耳邊滑落。是宋清夢在叫她,不是蘇白。 “做惡夢了?”宋清夢抱緊她,幫她擦掉額頭的冷汗,把她的頭貼近自己的心臟。 有力的跳動讓沉星河在陣痛中漸漸平靜,“我可以先不說嗎?這個夢?!彼h(huán)住宋清夢的腰。 宋清夢輕吻她的額頭,幾乎沒有停頓,“好。” 暗淡的床頭燈下,是兩個人的依偎。靜謐的夜晚像無數(shù)個星宇編織的搖籃,按時哄睡每一個受盡苦楚的人,好讓我們有勇氣再次擁抱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