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友珪策劃的這一場夜襲讓晉岐兩軍吃了點(diǎn)小虧，但他自己的部下?lián)p失殆盡，更沒有殺死李存勖，眼見再打下去更是討不了好，只得忍氣棄了長安回汴州復(fù)命。

    朱溫向來嫌棄這個形貌猥瑣的長子，偏愛高大英武的次子朱友文，對三子朱友貞態(tài)度平淡，不好不壞。他流氓出身，暴躁易怒，得知朱友珪輸?shù)靡粩⊥康?，?dāng)即一頓臭罵。末了還要恨鐵不成鋼道：“生子當(dāng)如李亞子！至如吾兒，豚犬耳！”

    朱友珪低下頭攥緊了拳頭，皮笑rou不笑順著道：“父皇罵得是?！?/br>
    李云昭感到很為難。

    這一戰(zhàn)岐晉兩國約定按洛水為界，她取商州均州，李存勖得同州虢州，可偏偏這長安城被洛水穿城而過，一時不知該劃給誰。

    長安城如今破敗不堪，里頭民居比之鼎盛時百不存一，但到底是李唐昔日的都城，政治意義非凡。而且此處距離鳳翔極近，交給別人總不能讓她放心。

    可這三月來兩國合作伐梁，她心知肚明是晉國實(shí)力更強(qiáng)，出力更多，更有李存勖親自籌劃攻城，她也不好意思再開口討要長安。

    這一日她給李存勖治療內(nèi)傷后，吐出一口氣道：“成了。朱友珪的九幽玄天神功確實(shí)不凡，掌力陰損如附骨之疽。你試著運(yùn)轉(zhuǎn)至圣乾坤功?！?/br>
    李存勖依言運(yùn)功，片刻后道：“并無滯礙。這幾日多謝你了?！彼醋≌鹕淼睦钤普?，“長安……你拿去吧。”

    不待李云昭反應(yīng)，他自顧自道：“一則我和父王還要對付東邊的劉仁恭，騰不出人手駐扎長安；二則我喜好征伐但并不耐心治理，經(jīng)營治理這一塊是你的長處；三則晉岐既為同盟，那我也該拿出點(diǎn)同盟的誠意來。長安，就歸屬岐國了?！?/br>
    “……多謝，若是將來世子需要岐國相助一二，本王絕不推辭?！崩钤普岩膊怀C情，當(dāng)即承諾道。

    李存勖笑道：“既如此……我聽說那與通文館齊名的幻音坊正是岐王下屬？”

    李云昭不知他為何問起這個：“正是?！?/br>
    李存勖邊觀察她神情，邊慢慢道：“鏡心魔和我說起過，幻音坊女帝風(fēng)華絕代，而且……似乎和岐王生得很像。”

    李云昭認(rèn)得爽快：“正是舍妹。”

    李存勖單手支頤，瞧著李云昭鎮(zhèn)靜的面色：“是么？我與岐王相見恨晚，只可惜離別在即。久聞岐王丹青妙筆，不知能否贈畫一幅，聊以慰藉？”

    他話題轉(zhuǎn)換得太快，李云昭差點(diǎn)沒反應(yīng)過來，但一明白過來他這話中含義，臉色遽變。

    王兄哪里會什么丹青妙筆了，會的明明是……

    “你……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她信賴?yán)畲孥脼槿?，也不想多做矯飾。

    “現(xiàn)在?！崩畲孥煤Φ?。

    是什么時候開始懷疑的呢？也許是發(fā)覺她比之男性過于纖巧的身材，衣領(lǐng)間若隱若現(xiàn)的香味，還有那天她被朱友珪一箭射落發(fā)冠時臉上薄怒的神色。

    她露的破綻不多，他起初也沒在意，可一旦心中存了個“岐王竟是女子”的念頭，一些無意記下的細(xì)節(jié)便格外醒目。

    “還望世子保守這個秘密。家兄另有要事在身，岐國由我代為執(zhí)掌。”這事傳揚(yáng)出去對她倒沒什么損失，但她擔(dān)心有心人去尋王兄下落。

    “自然。那你自己的名字是什么呢？”李存勖定定地看向她。他發(fā)覺她也許并非李茂貞后就不再以“正臣兄”相稱，這樣像是在喊別人。

    “李云昭。”昭宗為籠絡(luò)李茂貞，便將他這唯一的meimei封為郡主，記入宗譜。不過她幼時名喚宋文云，懂事后因仰慕本朝平陽昭公主，就取了“昭”這個字作為自己的名字。而兄長總愛“阿云”“阿云”叫她，為了遷就他，便保留了“云”字。

    李存勖柔聲道：“大軍凱旋時會路過耀縣，那里的廟會很好看。云昭，陪我去看看吧。只有你和我?！?/br>
    李云昭尋思手頭并無急事處理，這次難得離開鳳翔，緩幾日回去也行。她點(diǎn)頭同意后，李存勖更是得寸進(jìn)尺：“那云昭能換身女子裝扮來么？”

    李云昭古怪地看他一眼，還是同意了。

    李存勖離開后，梵音天面無表情地走進(jìn)來，后頭跟著的妙成天、玄凈天等都捂著嘴偷笑。

    李云昭心情不錯，看了梵音天一眼，調(diào)侃道：“是誰惹我們梵音圣姬不高興啦？”

    妙成天上前，附在她耳邊將這段曲折交代了。原來她這次出征點(diǎn)的都是些年輕將領(lǐng)，大多還沒娶妻。而幻音坊中多是妙齡姑娘，雙方朝夕相處，有的就生出了那么幾分意思。

    對梵音天傾心的那個將領(lǐng)這次立功頗多，相貌不差，配得上梵音天。

    李云昭很樂意玉成此事，可看著梵音天的樣子不像是樂意的。

    梵音天不屑道：“殿下……他才認(rèn)識我多久啊，就說喜歡我？要知道我躺在男人床上套取情報(bào)的時候，他那兒毛都沒長全呢！哼哼，他要是知道我這些事啊，躲我還來不及呢！”

    妙成天連忙斥道：“岐王面前，不可出此污穢之語！”

    梵音天自知失言：“反正我才不喜歡他呢！我的命是殿下您救的，我一輩子不嫁人，就跟著殿下！”說著跪了下來。

    李云昭扶起了她：“嫁人與否，看你自己心意就好，我不會干涉。當(dāng)年王兄和我救治你們，傳你們武功，固然是有私心的，但我也確實(shí)希望你們能過得稱心如意。”她雖然欣賞這些個年輕將領(lǐng)，但情感上更傾向幻音坊的姑娘們。

    “好了，還有什么事么？”

    玄凈天噗嗤一笑，被jiejie妙成天推了一把向前走了一步：“哎？jiejie？好吧，我來說。殿下，剛剛那位世子說的話我們都聽見啦?！?/br>
    李云昭腳步一頓：“所以？”

    玄凈天見她不為所動，索性挑明了說：“哎呀，殿下！他……傾慕你呀！”

    李云昭難得臉上露出茫然神色：“啊？”

    玄凈天見她是真的毫無察覺，又道：“您想啊，他都知道您是個姑娘家了，還約您單獨(dú)出游，這心思可太明顯了點(diǎn)?！?/br>
    “……就算如此，你們笑什么？”李云昭無奈地看向她們。

    “我們這是在為您高興啊。這些年您威嚴(yán)益甚，少有男子敢親近，而且尋常男子哪配得上您。而這晉王世子是人中龍鳳，長得又好，和您正相稱。而且我們查了查，他尚未娶妻，房里也沒有侍妾。說不定啊還是……嘻嘻?！泵畛商炜人粤艘宦?，玄凈天也不好意思再說。

    “……我的情報(bào)網(wǎng)，不是讓你們這樣用的。”李云昭嘆了口氣。

    李存勖身份尊貴，模樣俊美，又兼允文允武，戰(zhàn)無不勝。放眼天下列國間，也未必找得出一個能勝過他的青年才俊。

    只是現(xiàn)在，她眼中只有岐國。

    “所以您到底去不去看廟會呀？”這回是玄凈天推jiejie出來問了。

    看著眾圣姬期待的眼神，她又想嘆氣了：“……去?！?/br>
    李云昭和李存勖把軍隊(duì)駐扎在耀縣城外，換了身尋常些的裝束進(jìn)城去。一路上李云昭感覺到李存勖的目光有些躲閃，主動問道：“怎么了，我穿這身很奇怪么？”她看看自己身上這條紅裙，還是眾圣姬幫她選的，挺美的呀。

    裙裳上奪目的石榴紅襯得她眼兒媚，玉頰嬌，桃李灼灼，卻難勝她艷色。

    李存勖低聲道：“不，很美?！?/br>
    以他的身份相貌不乏有年輕姑娘主動表白，他都處之泰然，不太接話?？山袢账约河錾狭诵纳先耍肿銦o措的樣子和那些姑娘也不差什么。

    李云昭聽出他話里的真情實(shí)意，臉上微微一熱：“走吧?！?/br>
    燈影花盛焰短,重檐露清夜長。耀縣雖然剛剛歸屬岐國，但戰(zhàn)爭對此時的百姓們來說實(shí)屬家常便飯，打完了日子該怎么過還是怎么過，所以這廟會也是沒停。

    沿途的小販見他倆樣貌登對，態(tài)度不算很親昵，只道是小鴛鴦鬧了別扭，主動問道：“這位公子和姑娘，要來看看本店的面具么？”

    李云昭想他平日里愛戴面具，便拉了拉他衣袖：“看看？”

    李存勖挑了一會，挑了一個小狐貍的面具給她，示意她戴上試試。

    李云昭瞪了他一眼：“你自己平日里愛戴的都是些奇形怪狀的，怎么給我挑一個這么俏皮的？”

    李存勖見她不接，輕輕捏住她下頜幫她戴上：“挺合適的。北朝時蘭陵王打仗時常戴著惡鬼面具，擔(dān)心自己太過俊美沒有威嚴(yán)。我這個模樣比不過蘭陵王，但也不差吧？”

    李云昭含笑道：“公子不必妄自菲薄?！毖韵轮庾允撬每〉煤埽幌掠谔m陵王。

    李存勖攔住她想摘下面具的手：“……戴著吧?！?/br>
    她真是不知道自己生得多招人。這一路走來，就沒有哪個單身男子不在偷偷看她。不單身的當(dāng)然也看，但沒看幾眼就被女伴瞪得不敢看。

    單身姑娘們就比較多情，看看她也看看他，還要捂著嘴笑兩聲。

    店家接過銅錢時也笑瞇瞇的，自覺撮合了一對璧人，實(shí)乃功德無量。

    路過戲班時，李存勖駐足聽了兩句評價道：“沒我唱得好。”

    李云昭側(cè)耳傾聽，她不大懂分辨好壞，只聽得出唱的大約是《梁?！罚屏怂话眩骸澳悄愠獌删湮衣犅?？”

    李存勖還真不推脫，唱道：“英臺不是女兒身，因何耳上有環(huán)痕？”

    “耳環(huán)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廟會，年年由我扮觀音，梁兄做文章要專心，你前程不想想釵裙?！?/br>
    他確實(shí)天賦異稟，這段男女對唱切換得絲絲入扣，毫不猶疑。男聲溫潤，女聲嬌柔，果真唱得比臺上的優(yōu)伶還強(qiáng)。

    他今日難得把長發(fā)束起戴冠，露出整張俊臉，比平日的散漫多幾分端莊之意。他父親是西域沙陀族人，母親是中原貴女，生得他高鼻深目，輪廓凌厲，相貌冶艷?，F(xiàn)在他這樣一瞬不瞬地看向她，眼中情意萬千，實(shí)在叫人……很難招架得住。

    “我從此不敢看觀音?！彼^續(xù)唱道。

    好了，我來煞風(fēng)景了。唐朝時的觀音像多是帶胡子的男人形象，我們現(xiàn)在熟悉的女相觀音大約在宋朝才出現(xiàn)，所以這里出現(xiàn)這段《梁?！凡缓线m，但沒關(guān)系我想寫。

    求評論鴨，感覺沒什么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