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翻手為云覆手雨
乾陵地宮規(guī)模大小和長安皇宮一般無二,莊嚴華貴,瑰麗壯觀,讓眾人幾乎忘卻了這是一處冥宮。 《史記》中記載秦皇陵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乾陵論規(guī)模有所不及,但論奢華倒似不在秦皇陵之下。 李星云一邊和蚩夢插科打諢,一邊留意身側滿臉黑氣的朱友文的動靜。因著溫韜放下了金剛墻,斷了來路,眾人無法從原路返回,朱友文迫于形勢才勉強與他們相安無事,不然以他的武功,即便李星云剛剛試出自己的七星訣對他稍有克制,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無濟于事。 朱友文殺滅護陵尸蟲后正要去推開太極殿大門,陸林軒突然高喊一聲:“等等!” 朱友文早就不耐煩了,回頭道:“你做什么?!” 陸林軒害怕道:“子凡,師哥,剛剛我們來的時候,宮殿里有透出亮光么?”她也算在尸山血海里殺出過,可對幽冥鬼神之屬終究有些敬畏。 張子凡的折扇換了把新的,上頭已沒有那個顯眼的“文”字,他一開折扇護住陸林軒:“亮光來時還沒有,應該是剛剛面對尸蟲的時候才亮起來的。林軒別怕,我們那么多人,倒要看看是誰在裝神弄鬼!” 李星云道:“小妖女,你就不怕?” 蚩夢嘻嘻一笑:“我才不怕咧。小哥哥,你要是怕了,可以躲在我身后。” 上官云闕看他有幾分憐香惜玉的意思,湊上去想抱他的胳膊:“星云~你怎么不問人家怕不怕呢,人家怕死了~” 李星云連忙甩脫他,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你干什么呢,給我一邊去?!?/br> 太極殿是唐朝皇帝召見群臣的宮殿,這里對應的是存放帝后棺槨的地方,必然還有精妙機關,眾人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眼睜睜看著朱友文推開大門。 從太宗貞觀年間到玄宗開元年間,大唐國力蒸蒸日上,這座高宗帝后的玄宮正是其中一層體現。雕梁畫棟,金碧輝煌,頂上鑲嵌著一顆碩大皎潔的夜明珠,清光似照水晶宮,竟比眾人見過的焦蘭殿還要華麗。 丹陛之上坐落的不是袞衣繡裳的天子,而是兩具規(guī)格一致、雕龍描鳳的厚重棺槨。武曌生前自去帝號,吩咐以高宗皇后身份入葬,可她人老余威猶在,隨后即位的中宗仍以皇帝之禮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安葬了母親。所以她靈位旁的陪葬品數量完全不輸給丈夫,連鼎的數量也是九只。 李星云恭恭敬敬地跪倒在階下,向兩位老祖宗磕頭行禮。其余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了兩具棺槨前面的那個小匣子上。 這就是所有人苦苦尋覓的龍泉寶盒! 朱友文一個縱躍就沖到了眾人前面,只差幾寸便要碰到了寶盒,這時異變陡生,一道紫影從高宗李治的棺槨后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刺朱友文的手腕神門xue。這神門xue在手掌后銳骨之端,中劍之后,手掌再也使不出半點力道。朱友文應變也快,另一手伸指往劍身上一彈,可這一指附帶的內力宛如石沉大海,無影無蹤,那劍來勢依舊,他大驚之下只得閃身避過這一劍。 李星云等人見朱友文都被其一劍逼退,大吃一驚,觀此青年相貌約莫十七八歲,和李星云等人年紀相仿,竟有這等能耐。他皮相生得極佳,容色玉曜,宛如天人,在李星云印象里唯有那位岐王與他春蘭秋菊,各擅勝場。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睛,清明如月,光華不顯,卻隱隱然有一層溫潤晶瑩之意,正是內功修煉至巔峰的神瑩內斂之象。 紫衣青年拾起龍泉寶盒,走上丹陛,也不知觸動了什么機關,兩具棺槨緩緩降下,一把黃金椅升了上來,兩個把手上鑄著盤龍搶珠。他老實不客氣地直接坐下,神采英毅,目光威嚴。 朱友文怒道:“你是誰?” 那青年好似聽到什么天大的笑話,笑得不能自已:“哈哈哈哈!你們闖到我的陵墓里來,反倒問我是誰?好吧,非要說的話,我乃大唐晉王?!?/br> 朱友文繃著臉道:“李克用老黃瓜刷綠漆都不可能長你這樣!真是滿口胡言!” 溫韜注意到青年穿著的紫衣是唐初藩王規(guī)制,他博學廣知,道:“晉王……高宗做太子前,就是晉王?!彼蜕瞎僭脐I認得晉陽殿下樣貌,與這位有五六分相像,一時還真不知是公主殿下惡趣味扮作親哥哥來招搖撞騙,還是高宗陛下當真起死回生來教訓闖陵賊人。 陸林軒道:“子凡,你們天師府不該最擅長捉鬼拿僵尸什么的么?你,你看看他是不是僵尸呀!” 張子凡撓了撓頭:“?。靠墒俏业夷锒紱]教過呀。” 那青年身后的墻壁緩緩降下,現出一條小徑來。他瞥了一眼李星云:“看在你是我李唐后裔的份上,你和你的朋友們擅闖乾陵的事情我不追究。”他手不抬,臂不舉,龍泉寶盒直直飛入李星云懷中:“這個交給你了,里頭是苗疆圣蠱,不用特定的手法打開只會白白送命,切記切記。” 蚩夢看了一眼寶盒,面露迷茫。她僅僅聽過苗疆圣蠱的名頭,解法并不知曉。 李星云瞪大了眼睛,沒想到最后這寶盒得來如此輕易。朱友文不甘心,大吼一聲撲了上來,被那青年抬劍格擋?。骸澳銈冞€不快走?準備留下來陪我么?” “至于你……今日之后,玄冥教再無鬼王。” 李云昭和眾圣姬按圖索驥,來到地圖標示的出口處時,東方既白,草木沾露。一個粉色頭發(fā)的女子站在一座陪葬墓前,大把大把地朝空中撒著鮮花。聽見李云昭等人的腳步聲,她微微側過臉來。 她容色美艷,眼睛邪魅,妝容偏濃,身材高挑,戴著質樸的圓形耳墜。她朝著神情戒備的李云昭走上幾步,道:“姑娘,別擔心,我可不是為龍泉寶藏而來的,只是來為故人掃掃墓,保護她的身后事不被人打擾?!?/br> 李云昭瞥了一眼墓碑,上書的“大唐故太平公主之墓”用的是飄逸靈動的飛白體,十分眼熟。她默默地想:故人?確定不是古人么?欸?等等,她叫我“姑娘”? 她本來覺得自己男裝天衣無縫。 那女子好似聽到了她的心聲:“這點眼力還是有的,你不僅是位姑娘,還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呢!”她毫不羞澀地朝李云昭拋了個媚眼,挎著空空的花籃離開,“等會打歸打,可別攪擾這位殿下長眠?!?/br>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后,黑白無常兩人相互攙扶著從地道中出來。他二人亦步亦趨綴在李星云等人之后,等李星云拿到寶盒踏上返程才暴起奪寶,此時他們功力已勝過李星云等人合力,雖然一直被死纏爛打,受傷不輕,但終于搶到了寶盒。 師兄妹一抬頭,就瞧見了嚴陣以待的岐王和幻音坊諸人。 常昊靈把拿著寶盒的手往后面一背,可是怎么逃得過眾人的眼睛?梵音天懷抱琵琶,厲聲道:“黑白無常,把乾陵所得之物交出來,岐王會考慮饒了你倆性命?!?/br> 常昊靈看了一眼來勢洶洶的岐王,吐出一口淤血,把寶盒塞在常宣靈手中,用力抱了她一下,然后運功往她肩上一推:“快跑!” 看他身上升騰起的隱隱約約的黑氣,果然是九幽玄天神功中的護體陰氣,可是和朱友文的境界差得遠呢。未等他沖到面前,李云昭就箭步迎了上去,接下他蓄積已久的一掌,反肘頂向他胸口將他推出幾步,兩指微屈在他眉心一彈,破開他稀薄的護體陰氣。 黑白無常不是什么好玩意,但彼此之間當真是情深意重。常昊靈見師兄受傷不起,叫道:“我不管,要死一起死!”一拳向李云昭揮來。 她的武功比之兄長還要遜色半籌,怎么可能及得上李云昭?李云昭在她胸口傷口處印了一掌,讓她傷上加傷,她一時無力,也摔在地上,寶盒隨之落地。 “看來黑白無常不過是略窺門徑,這點微末功夫,比只練了半卷神功的朱友珪和朱友文差遠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以李云昭的武學成就說這話不過是中肯的評價,可聽在黑白無常耳里卻變了味道。 常昊靈最恨那些目中無人的大人物,他想起乾陵中紫衣青年的叮囑,決定搏一搏:“岐王就這么肯定,這就是你們口中的龍泉寶藏?”如果這苗疆圣蠱真這么厲害,那就把岐王的命帶走罷! “哼,是真是假,等我回岐國再研究也不遲。”李云昭怎么可能受他蒙騙,轉身就走。 捧著盒子的梵音天擔心寶盒是假,偷偷打開一看,等李云昭發(fā)覺她做了傻事時已然不及,只得夾手奪過她準備自盡的箭矢擲在地上,又一掌將她打暈過去。她攬住梵音天軟綿綿倒下的身體,訝異道:“這就是苗疆圣蠱的威力么……” 黑白無常看她出神,伺機奪取跌落的寶盒。李云昭將梵音天往玄凈天懷里一推,兩掌逼開黑白無常。她記恨二人滿腹算計,手下再不容情,抓住常昊靈手腕一擰就讓他痛得握不住寶盒,隨即一掌拍向他小腹,把常昊靈向后摔出幾丈遠。她拿住常宣靈膻中大xue,挾著她退到眾圣姬面前:“常昊靈,你若想讓你師妹活命,帶著解蠱的方法來幻音坊換人!” 回去路上,妙成天擔憂道:“我看以常昊靈的能耐,不可能尋到解蠱的方法,梵音天她……好得了么?” 李云昭不著急:“他解不了,自然有人能解。放心罷。咱們趕緊下山去,阿姐恐怕早就等著我們會合了。” 李明達給所有人指示的都是最長的出口路線,為了拖住李星云等人追逐黑白無常的腳步,還特意放下了幾道磨人但不傷人的機關,她自己解決了朱友文之后早抄小路下山去了。 她掀開梵音天的眼皮看了看,沉吟道:“……我不成的,苗疆圣蠱是十二峒不傳之秘。這種玩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果能打開寶盒,她的蠱自然也解了?,F在先讓她保持昏迷狀態(tài)。寶盒……你打算交給李星云么?”若李云昭胸無大志,這寶盒就交給李星云去,也好趁機賣好投誠,省得被袁天罡記一筆。 李云昭微怔,垂眼道:“……我先留著,至于以后的事,再說吧?!敝钡酱丝趟睦镞€有些不真實感,這么輕易就奪得了寶盒么? 她掂量了一下重量,不像是存放了藥物,長生藥的猜測果然是無稽之談。 李明達有些不悅地問:“對了昭昭,你知道是誰把乾陵的消息散布出去的么,讓這么多人打擾我兄嫂長眠……哼!”真該死??! 李云昭額頭出了一層細汗,她當然知道是誰,但看阿姐這興師問罪的架勢,她必須為情郎遮掩一二:“唔,誰知道呢?也許是李星云和溫韜的傳信不小心泄露出去了呢?江湖上的事情散播起來有多快,你也是知道的,很難找到源頭。接下來我想去汴州看望存勖,阿姐你先回岐國么?” 李明達深深地凝視著她:“李存勖么,你是該去瞧瞧他,畢竟他也許活不到叁月十六呢?!?/br> 李云昭身形一晃,顫聲問道:“阿姐,你,你這是什么意思?”她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得干干凈凈。阿姐擅長占卜,能知未來事,這話不是詛咒,而是……未來的某種可能。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崩蠲鬟_對李存勖可沒什么感情,語氣冷酷。 “……我現在就去汴州!”她站起身來,卻被李明達扣著手腕又坐下了。李明達用上二叁分內勁,她的手上真似被拷了一道鐵箍,無法動彈。她抬眼祈求似的望向李明達,動人的美貌如同鮮花凋零將謝前最后一瞬迸發(fā)出的明艷與哀愁。 “昭昭,你不明白么?和袁天罡為敵,無異于引火燒身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