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觥籌間暗流洶涌
李嗣源見其余賓客戰(zhàn)戰(zhàn)兢兢,面露懼色,心情略好些,哈哈一笑道:“諸位站著做什么,莫非本王招待不周?請坐?!?/br> 列位諸侯與朝中大員們勉強一笑,重新坐下。 李明達扭身向空懸的龍椅行了一禮,朝李嗣源道:“解梁一戰(zhàn)到今日,將滿期年,不知天子安好?” 李嗣源心道這老小子果然不會默默無言,在這等著呢?!疤熳尤栽陴B(yǎng)傷,閉門不出,便是本王也只是偶爾得到天子口諭,未曾覲見?!?/br> 李明達摸了摸粘在人皮面具上的胡子,老氣橫秋道:“老朽與天子外有君臣之義,內結骨rou之情,常感念上蒼有好生之德,留我李唐這點骨血。不知可否讓老朽探望探望天子?老朽在醫(yī)術方面有些研究,想來不下于監(jiān)國延請的太醫(yī),若能讓天子龍體早日康復,真是黎民蒼生之幸哪!” 李嗣源知道于情于理,都不該讓做伯父的不見大侄子。但那個肖似李星云的冒牌貨受教導了許久,依然不成氣候,不如之前跟隨過的那個假李星云。若是讓那冒牌貨召見群臣,必然露餡。他搪塞道:“天子要召見誰,可不是本王能決定的?!?/br> 李云昭哂笑一聲:“監(jiān)國啊,這得是多重的傷,才能讓天子養(yǎng)到今日依舊難以露面?” 李明達道:“何況天子已至弱冠之年,不是懵懂孩童,龍體抱恙,神智清楚,又何必將朝政下托監(jiān)國?” 李存禮努力幫大哥解圍:“監(jiān)國效仿伊尹霍光,輔佐天子,以返天下清明?!?/br> 李云昭涼涼道:“伊尹霍光?怕是王莽曹cao罷?” 這話太過尖刻了,簡直一針見血。 李嗣源將酒杯重重放在案幾上,酒水灑出了些許。他惱怒道:“二位一唱一和,攻擊本王,莫非是對本王有何不滿,對天子的安排有何不滿?” 好得很啊,藐視天子的這頂大帽子,反倒扣在了她們的頭上。 李明達先在心底對袁天罡說了聲抱歉,不慌不忙道:“是,也不是。我們所謂的天子,最初由袁天罡擁護。然監(jiān)國既以不良人為叛黨,除惡務盡,那么由叛黨之首擁護的天子,認是不認,值得商榷。再者天子踐祚,豈是兒戲?無告廟祭祖,無昭示天下,無登基大典,若稱李星云作天子,為時太早了罷?”她說到后面懶得裝了,直呼李星云名諱,“大唐王朝中興有望,老朽實在不希望天子登基如此草草了事?!弊詈笠痪湓挘诜Q天子,目光卻移向了李云昭的方向。 李明達能言善辯,當初連袁天罡都能被她駁倒,李嗣源字不識幾個,書沒看過幾本,又如何說得過她?他只好道:“等天子病愈,登基儀式本王自當好好安排?!彼蛋到o李存禮遞了個眼神:別讓李星云活著回來。 郢王無封地無兵馬,武功高聲望重又怎么樣?能比得過袁天罡那個老東西么?他又是土埋眉毛的年紀,忍他一段時日他自己會死的。 至于岐王嘛……漠北那邊有意和他做交易。他得好好想想,用什么樣的代價才能請他們出兵對付岐王。 “好?!币娎钏迷措[忍不發(fā),一退再退,李明達心中更為警惕。她舉杯邀李云昭:“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岐王年輕,應當很少來過洛陽,宴后不如暫留,由老朽做東,請岐王在這洛陽城里賞花觀景,好好玩上幾日?” 在座眾人俱是嘴角一抽:您老能編個像樣的理由么?八月看牡丹? 李云昭舉起酒杯與她遙敬:“郢王相邀,足見盛情,豈敢不從?” 李明達自斟自飲,又喝了幾杯,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裝作不勝酒意的模樣,醉醺醺道:“老朽……老朽年紀大了,不能多飲……再飲怕是要出丑啊。諸公,老朽先行告退。” 李嗣源巴不得他快滾,嘴上還要說著尊老的場面話:“請郢王早些休息?!彪S后有人來報安喜門遇襲,有不良人余孽想要逃出洛陽,他才明白這老東西是去干什么了。 “大哥?”李存禮詢問他。 “……區(qū)區(qū)幾個余孽,隨他們去罷?!崩狭。瑒e送,你打不過那個老東西的。他雖然因為岐王的言語對李存禮起了一些疑心,但怎么說也是自己得力助手,不會就這樣枉送其性命。 這一場盛宴叫人吃得食不甘味,各路諸侯在散宴后忙不迭自請回國,實在不想在李嗣源地盤上多待一日。楚王馬殷、吳越王錢镠為人寬厚,蜀王孟知祥和吳王楊溥則與李嗣源頗有齟齬,離去時都私下里來尋李云昭,勸她暫避李嗣源鋒芒。 李云昭承他們的情,一一謝過,然而不置可否。 翌日,郢王府果然有人來請她過府一敘。 郢王府離安喜門不遠,昨日李明達救下的不良人都改換容貌,藏身于此。段成天為天速星,卻因掩護同伴被打斷了雙腿,行走不得。他揪著來探望他的同伴們焦急問道:“你們誰看見小北了?我的徒弟駱小北!” 李明達道:“他沒有與你們一起行動,應該已沖出洛陽。駱小北既然繼承了你的《無聲要術》,腿腳肯定靈活,不會這么容易被追上。你們好好養(yǎng)傷,傷好了去總舵自然能遇到同伴?!?/br> 段成天憂慮道:“我與小北約定在城外老地方見。這孩子重情重義,若見不到我,定然以為我遭遇不測,只怕會做出什么傻事啊?!北热缰鼗芈尻?,跌入這天羅地網。 李云昭道:“洛陽城外,有我幻音坊弟子接應。天速星不必太過掛心?!甭尻柍峭庵挥幸粋€雪兒,但她相信雪兒的實力。 阿七和meimei滿目淚水,朝著李云昭盈盈下拜。李云昭忙將她們扶起,笑道:“舉手之勞罷了,無需如此。” 阿七搖了搖頭:監(jiān)國權勢滔天,得罪他可十分兇險,怎么能說得這么輕巧呢? 石瑤未曾受傷,她是主動留下照顧同伴們的,畢竟不好一直麻煩晉陽殿下和岐王殿下。李云昭此刻才知她便是石瑤,暗贊她真容果然美麗動人。 石瑤取下段成天身后的竹筒,打開一看是一只草鞋。她吃驚道:“老段,洛陽不良旗你交給弟子了?” 段成天有氣無力一笑:“年輕人啊,比我們這些老家伙珍貴多了?!?/br> “怪不得晉陽殿下說他會去總舵。等洛陽戒備松懈,你們傷好得差不多時,我們也去總舵會合?!笔幨忠欢叮曛莶涣计煨煨熹侀_。她將不良旗放在燭火上燒灼,一副地圖漸漸出現,最醒目的標注為——檀州。 李云昭看過后笑道:“關外?真是出人意料。那里臨近契丹,人流如潮,李嗣源的手還伸不到這么遠。” “還有一事,”段成天又掙扎著坐了起來,“李嗣源從洛陽分舵里取走了一件東西。我們雖然奉大帥之命從未打開看過,但聽他的意思,該是十分要緊之物。晉陽殿下……” “我知道了?!崩蠲鬟_掐指一算,神色逐漸鄭重,甚至有前所未有的迷茫。她掐訣速度愈快,額頭生汗。 李云昭輕輕道:“阿姐?” “……稍等,我需要花點時間。”讓她承認自己實力不濟,真是太沒面子了。 李云昭瞧了瞧大家臉上吃驚神色,道:“阿姐你以前和我講過,占卜算卦,有兩類事最是難算。一是事情重大,牽連甚廣;二是占卜之事與卜者自身有莫大關系。不知這次是哪一種?” “恐怕兩者兼而有之。”李明達在桌上撒了一把蓍草,喃喃自語:“壬申,乾下離上,大有。讖曰:非白非黑,人頭落地。吁嗟舊里,漫天飛火。①舊里……太原么?那確實與我大有關系,不過似乎還有些別的東西在干擾我……太原地脈復雜趨同,當年又被袁天罡掩藏了氣脈,難道是因為這個?不行,太原城范圍還是很廣,我試試用堪輿之術解之?!?/br> 李云昭看她沉浸其中,不好打擾,轉而向石瑤道:“石瑤姑娘可有辦法聯(lián)系到天捷星溫韜?” “可以。只是晉陽殿下辦不到的事,他更不用提了。” 李云昭笑道:“我相信阿姐一定能算出來。但李嗣源那邊動作更快,洛陽城內風水師找遍后,他便會尋中原風水師。據我所知,溫韜風水定位和探墓的本領中原少有人能比?!?/br> 石瑤明白過來:“多謝岐王提醒。我會寫信讓他不要暴露行蹤?!鄙瞎僭脐I應該也和他在一起,他倆武功不弱,人又機警,除非遇到巴氏兄妹這樣的高手,不然很難被抓到。 乾山乾向水流乾,乾峰出狀元,坤山坤向水流坤,坤上高峰位三公。午山午向午來堂,大將值邊疆,子山子向子水來,子上峰起出三臺。艮山艮向艮水來,艮上峰起出王侯,巽山巽向巽水朝,富貴出官僚。卯山卯向迎源水,驟富石崇比,女龍女向合少微,水朝峰起必高魁。②初步確定那物在太原后,李明達手上的羅盤指針便迅速旋轉,一通亂指,最后斷裂成幾片。 李云昭從卦象中聽出太原處境頗為兇險,心中十分著急,但也催促不得阿姐。那是李唐龍興之地,也是她當年的封地,她肯定比自己還急。李云昭從地上撿起掉落的指針碎片,見已不能還原,便和羅盤一起丟掉。 她將李明達慣用的算籌遞過去,溫和道:“阿姐,我們慢慢來?!?/br> ①卦象是推背圖中黃巢之亂那一卦,讖語是瞎編的。 ②動漫里原話,但我沒研究過風水,不太懂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