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就像一場核爆。

    人是吸附在上面的渺小顆粒，被不可抗力帶進空氣，河流，地表縫隙里。

    吹散至天各一方。

    整個暑假，南城的各大酒樓被一波接一波的同學會謝師宴塞滿，翻臺的速度趕不上預訂電話。

    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種此生不復相見的離別哀愁中。

    落葉歸根，哪怕到最后大部分人還是會回到南城，在這之前的漫長歲月，錯過和無交集是常態(tài)。

    除了班級性質(zhì)的散伙飯，假期結(jié)束前，周家寶秦榛幾個人又小范圍約著聚了一次。

    約的不是尋常吃飯的地兒。

    是市中心某小區(qū)的地下獨立車庫。

    高二那年，畢衛(wèi)在這里搞了個小基地，二十來方的面積，一眼望到底。

    巴掌大的地方用一塊移動白板隔出兩個空間，休閑區(qū)和討論區(qū)。

    休閑區(qū)其實就是地毯上扔了一團懶人沙發(fā)，另一邊討論區(qū)則擺了幾張不知從哪里撿來的舊桌椅，看著像那么回事了。

    這樣一個簡陋到不能再簡陋的秘密空間，愈發(fā)覺得寶貴，和自由。

    這里平時就小分隊的三個人會過來，今天多了沉賢和周家寶。

    至于葛旻恩，還在失戀緩沖期沒走出來。

    他整個高中生涯，前半段暗戀，后半段明戀，最后節(jié)骨眼上開始失戀。

    愛情這場游戲把他玩得明明白白。

    寫字板推到一旁，大家隨便找地方坐下，唯一一張懶人沙發(fā)被沉賢給占了，秦榛沒搶過他，只得墊了個抱枕坐在地毯上，哼哼兩聲，腮幫子鼓得像松鼠，是氣的。

    畢衛(wèi)正好提著外賣回來，香氣撲鼻的食物碼得整整齊齊，秦榛的壞心情在最愛的爆辣鹵味面前一掃而空。

    一樣是手機先吃，切換攝像頭再舉起，將所有人都框進16:9的屏幕里，拍完發(fā)微信。

    她這套動作在場的人熟到不能再熟，不用問，肯定是發(fā)給申屠念。

    照片發(fā)出去半分鐘，一樣石沉大海，但不妨礙，她總會看到，秦榛想。

    “申屠念還沒消息嗎。”

    話是沉賢問的。

    秦榛和周家寶對看一眼。

    因為趙恪那層關(guān)系，他倆在沉賢面前基本不談申屠念，沉賢其實沒所謂。

    就是因為太無所謂，所以才堂而皇之問出口，反而是他倆遮遮掩掩的態(tài)度，更顯尷尬。

    周家寶回：“應(yīng)該在忙。”

    沉賢拿起漢堡咬了一大口：“忙什么忙一年？”

    他是真缺心眼，什么話都能接，什么話都敢問。

    “吃你的吧。”

    秦榛沒忍住踢了他一腳，順便報了剛才的搶沙發(fā)的仇。

    吃到一半的時候，畢衛(wèi)手機響了。

    他沒回避，當著大家的面接起來，講電話。

    有個奇怪的現(xiàn)象，在多人場合中，如果有人開始講電話，其他正在講話的人也會逐漸降低音量，甚至停止說話，大家默契地營造出一種安靜的氛圍。

    這行為看似貼心，似乎是為了遷就打電話的人。

    但根本原因是人們無法克制窺聽私隱的好奇心。

    現(xiàn)實就是如此。

    秦榛聽見畢哥說什么下午五點以后過來，地址在什么什么路幾號樓，東西不多，對，送給你們的，不要錢，到了打這個電話，謝謝，辛苦。

    內(nèi)容很值得推敲。

    秦榛問：“什么東西白送?！?/br>
    “這里的東西，桌椅，寫字板，地毯沙發(fā)，還有你屁股底下的抱枕。我和校門口收舊書的大哥談好了，如果他需要，這里的東西免費給，但是需要自取?！?/br>
    “為什么啊?！?/br>
    畢衛(wèi)聳肩：“以后也沒空來這兒了，趁現(xiàn)在有人愿意幫忙清走，一舉兩得。”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是……

    秦榛想到另一件事：“你志愿填哪兒了，就你沒說?！?/br>
    分數(shù)線出來那天，大家都在微信里說了，以后去哪，誰的學校離得近，誰又孤零零一個人，他們聊得熱絡(luò)，只有他，一聲不吭，到現(xiàn)在都沒交底。

    “醫(yī)科大?！?/br>
    秦榛沒法淡定了：“什么??！”

    她一激動就大嗓門。

    畢衛(wèi)說他們家從爺爺輩開始就是醫(yī)生，親戚朋友也都在這一行，離得遠的表舅公家的小兒子倒是沒從醫(yī)，開了個醫(yī)療器械公司，還是沾邊。

    萬變不離其宗，他抵抗過，真沒辦法，一個人怎么可能拗得過家里老少幾十張嘴。

    大家聽完都沒話了。

    之前不知道誰開玩笑說，他們這撥人里如果真出了一個新聞記者，最有可能就是畢衛(wèi)。

    結(jié)合今天他說的話，他的選擇，只剩唏噓。

    人們常說沒有堅持到底只因為不夠熱愛，秦榛覺得這話太武斷，足夠的熱愛或許可以支撐堅持，但撐不起人情世故。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現(xiàn)實。

    會為無數(shù)次“不得不”去妥協(xié)，彎腰，大哭大笑過后繼續(xù)cao天cao地滾進世俗里。

    真他媽殘酷。

    沉默，甚至有點難過的氛圍里，突然擠進一個突兀的男中音。

    “嘿，你們猜趙恪報哪兒。”

    不意外，又是沉賢問的。

    還一副天機只泄漏你們的口吻，周家寶和秦榛同步送給他一個白眼。

    畢衛(wèi)捧場：“哪兒。”

    “外交學院。”

    嗯？這確實在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