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的謀算
懷德宮修在山腰,風景秀美,視野開闊,與長安宮殿的精巧華美不同,這里的樓亭大多依山而建,傍水而立,處處與自然為一,壯闊而宏偉。 六月驕陽似火,但懷德宮草脈鮮翠,綠蔭成群,梔子月季和野茉莉到處開遍,清雅的花香隨風陣陣,花圃里令人眼前一亮的嬌粉嫩黃簇簇盛放,黃鸝鳥啼聲清脆,經過絢爛的花木間時鳥鳴響起,為夏日送去清爽。 啟蟄穿著新制的嫩黃色紗裙,腰間以垂著細墜的絕細金鏈裝飾,同色的淺紗幃帽一樣墜著米粒大小打造成花鳥魚蟲樣子的金飾,整個人光華奪目。 她坐在樹蔭下的藤椅上,側邊有宮人打扇、端茶,她自己也拈著把玉柄絹扇,輕搖著同周圍立侍著的仕子們說話。 帝后去了山泉引鑿出的湖邊垂釣,一些臣子三三兩兩,有的說話乘涼,有的在行宮結伴而游。 張樂世和考雅相難得和氣,在離啟蟄稍遠處的樹蔭里下棋,張樂世執(zhí)白后行,在考雅相試探性侵入白子所圍地界時難得沒有正面爭鋒,反退了一步。 考雅相挑了挑眉,“這不像你性格啊,”他順勢而進,一子落下又擴寬了不少領地,“又是幫扶手足,又是消鋒謙讓,你是打算也放下屠刀證果羅漢,還是有什么后手等著打人一個措手不及。”張樂世給她哥這一通好人好事做得,又是幫他拉人脈,又是想把他塞進自己收惡錢的編伍里,去年還勢同水火,今年就同父異母的親兄妹了?呵,但凡她這幾月里遭雷劈過一次,或許他就信她革面斂手了。 張樂世小讓一招就不再退守,落子開始爭斗起黑白交界處的地盤,“我就是有后手,你與令尊如今在朝堂上風頭正盛,也不可能這時候亮出來;況且就算有布局,成不成還兩說,你覺得這種事我會讓我那守成都不容易的大哥去辦?” 考雅相開局占了先機,寸步不讓,一鼓作氣占住一大塊地盤,“那你是什么意思,你的家務事我可不摻和?!?/br> “嗤~”張樂世輕笑一聲,緊氣提掉他三個子,“我若是要整他出氣,還用大費周章把他送去你那?你也太小瞧人了。你是新封的監(jiān)察御史檢校五品,只待去江南查獲了惡錢流出的案子就有封賞,炙手可熱,但我也不是靠乞討得來今天這位置的吧?!?/br> 聽到這話,考雅相從棋盤上抬頭看她一眼,目光復雜,半晌低回頭,淡淡道:“你還是比我運氣好些的。” 衡興縣侯不像考篁,實職不高,她又是先皇后特準以特科入仕,一路可以說順風順水,不比自己,礙于那廝官位太高不能出為要職,還要被他因為做足虧心事而處處提防。 前些天被啟蟄還考篁銓選的人情封了個監(jiān)察御史,那天是“他”接完任命回府,不過是回話晚了點,就被考篁暴怒地沖過來拳打腳踢,直到前幾天才養(yǎng)好傷敢出來見人。 這些若不一一還回去 怎么對得起自己怎么多年的隱忍!他落下一子,殺氣四溢。 運氣好?張樂世簡直想大笑,她垂下眸子看棋盤,要白子送入虎口傷敵自傷才能小勝的爭斗落在眼里,簡直諷刺無比。 王晟玳對她根本不信,幾次示好都沒能打消他的戒心,偏偏她也不能做得太過惹人懷疑,要不是有了考雅相去江南這個機會,怕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有進展。 還好她并不缺耐心,尤其是給母親報仇這件事,他這個枕邊人都能花幾年時間布下圈套謀害性命,她又怎么會按捺不住等待時機。 張樂世落下一子,貼上黑棋大龍,“少說這些有的沒的,你到底讓不讓他進?” 考雅相沒再急著落子,而是盯著棋盤爭斗處長考沉思。 不遠處,褚謝玉和她哥站在一起各賞各景。 那天宮宴上提起吐蕃內亂,有人提議要備戰(zhàn),說著說著就往打仗那邊聊去了,她心思靈,想著讓她哥結實時事夸夸皇帝陛下親征的事,既能拍記馬屁,又能給上面的人提個醒,她哥好歹可是有功之臣,讓那些不懷好意的人消消心思。 但無論怎么暗示,她哥就是死活不開口,實在沒辦法只好她出聲說了兩句,好在那時候樂的樂醉的醉,也沒人在意她的身份說這件事是否不妥,沒想到還真的被皇后殿下記在心里,把他們兩個也列在了出行名單里。 這里風光大好,是河北道所少有,但看到前面吳王獨立溪畔,褚謝玉怒其不爭,也沒什么賞景的心思了。 她這幾天日日追著八卦聽,就希望哪天兩個人和好,能把這功勞記在她和她哥頭上,要不然一年半載過去,就算倆人再怎么干柴烈火如膠似漆,這大人情也跑了,多虧。 褚辭玉倒沒什么別的心思,他昨晚上為了寫新話本子熬夜看書,到現在還頭昏腦漲,要不是聽阿蟄今天會來,是死也不可能起床一下的。 他靜靜眺去,她氣質不凡,只是坐在那里,就那樣教人移不開眼。 前面有個漂亮的美人身著官服從吳王旁邊經過,向長公主所在的仕子聚集的地方走去,褚謝玉瞇了瞇眼,她認識她,那是許求遙,今年進士科第一。 她面含微笑緩步而行,青色官袍在明媚景色中增添一抹生機新意,褚謝玉目光追她而去,滿是向往。 啟蟄所在,仕子們都爭著給她留下好印象。 容朝官員數量長年多余官位數量,許多新入仕或上任期滿交卸了職位的,運氣不好可能幾年都排不到官做,長公主體恤新老仕子入仕不易,特意向陛下請命,要多派數個名額調任州縣。 地方官雖然比不上京官,但也比掛空擋好,這波感恩回饋算是送到了廣大仕子心坎里,沒官職的想表現一番被人記下,有官職的怕自己不表現被人忘了,沒官職的見此只好加倍表現,一個個爭奇斗艷,啊不是爭先恐后,就差在啟蟄面前開屏了。 幾個性子沉穩(wěn)縝密的仕子一直互相接話,試圖在長公主面前樹立形象,長公主就那么搖扇聽著,不說好也不打斷。 一個長相不錯打扮整潔衣衫精美的仕子有些看不過去,幾步走到人前,側著身以最精神的角度站著,企圖以形象讓長公主記住,但蔣如琨似有若無掠了他一眼,不動聲色接過了侍女的活兒上前打扇。 蔣如琨的容貌啊……嘶,雖然不想服氣,但講究兄還是換了個路子,打算以言辭吸引注意,刻意趕在另一個人沒來得及說話之前見縫插針:“前幾位賢兄說的正是,愚以為為官固然不能懼怕強權,但更不應鄙懼貧瘠,大容幅員萬里,每一寸土地和其上百姓都需要盡心竭力?!?/br> 啟蟄聽到這話,抬眸打量了他一眼,這人配飾相當精巧講究,鞋履手帕樣樣金貴,看得出家境不錯,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她眼中劃過一絲精光,黛眉輕挑隨口問:“那依你的意思,哪怕去邊陲之地,也義不容辭咯?” 講究兄沒想到長公主真的接了他的話,眼睛頓時睜大,這時候,是不是都得是??! 他立刻拱手肅道:“如果朝中信得過不才,臣自然責無旁貸。” 見啟蟄聞言滿意一笑,他心頭一喜,沒準這話就只是考驗,這回答對了。 旁邊有個人見此,心里不屑,當下輕哼一聲,“說不定也只是口是心非,漂亮話誰不會說。” 啟蟄面不改色似沒聽到,卻輕輕掃了講究兄一眼。 這一眼輕若無物,并不包含什么情感,但講究兄本就有些心虛,生怕長公主也這么覺得,被這話一激立刻道:“你這是什么意思,有些人怕不是自己這么覺得,所以才以己度人吧?” 有不少人聽了這話都被吸引看過來,那人感受到眾多目光,眉毛一豎,立時梗脖回道:“我行得正站得直,不像有些人舌燦蓮花心機百出,就會走些旁門歪道!” 他這話一出,不少人嘶了一聲,目光紛紛移走,連蔣如琨都面色微變,他侍立在長公主身側,人群中偶爾看過來的目光令他如芒在背。 話到這里已經不太體面了,蔣如琨本想出聲制止,但長公主輕飄飄一個眼神,令他停了動作。 好在人群里已經有人出聲,那人兩條眉毛下撇,臉型圓鈍,長得和饅頭一樣,聲音也如發(fā)面氣泡,囔囔澀澀:“趙兄你不要這么說李兄嘛,好美是人之常情,誰都希望自己衣冠整潔,不僅自己舒服還能給別人留一個好印象……”好嘛在這講起來了。 眾人本以為他是勸和,沒想到是跑出來添亂來了,怕惹了長公主不愉,大家都沒好果子吃,連忙偷偷拉住三人。 連許求遙都快看不過去,心里扶額,這屆仕子里遠近聞名的幾個奇葩,沒想到在這湊上一半,她偷偷朝長公主看去,可別被惹怒了才好。 出乎意料,長公主神色平靜,并無惱意,她悄悄放下心來,也是,長公主要是為這么點小事就動怒,那也不是她了,她可忘不了老師話里的推崇。 啟蟄靜靜看著這場鬧劇,嘴角笑意若微,心下盤算起來。 郭攸草莽出身,在戰(zhàn)場上勇往無前為人豪爽,但沖動易怒,雖然不記仇,但脾氣上來不管不顧;沉值愛兵如子,但也因為太在乎自己的部下,容不了有內訌不和之事,更是最見不得有人挑撥離間;林渠倒是機敏果決,判斷起軍情來極有自己的一套,但就是有聰明人的弱點,太過剛愎自負,不是個能聽進去別人話的人。 本以為這批仕子中能找出一兩個合適的就不錯,誰知道遇到了仨,這幾個人到時候一起共事,她還真期待會碰出怎樣的“火花”呢~ 這一次的收獲比預計的還要多,啟蟄挑挑眉,心情不錯。 啟蟄以扇骨敲了敲藤椅扶手,聲音不大,但鬧劇卻漸漸停息,她站起身剛要走,一個發(fā)絲凌亂的人影忽然從人群后向她瘋撲過來! —————— 羅漢:考雅相說的是笑獅羅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典故 特科:??埔酝膺x拔人才的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