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魯？野蠻？他從來沒有被人打過，即使是父母，也多是口頭教育為主，那還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人打的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到底該說是誰粗魯野蠻。

    那女孩攤開手掌，五指張開，收攏，她盯著手掌心，那里像是凝聚著一股吸引她的力量。

    兩個男孩疼得哇哇亂叫，吸引去她的注意力，她看著抱頭喊痛的男孩們，絲毫沒有關(guān)心他們的意思，而是抱怨道：“你們真的好煩！”

    “我要和誰玩，是我自己決定的，你們吵什么吵！”

    兩個男孩一人揉著自己的頭頂，被她打傷的地方，年紀(jì)比較大的，他的哥哥用很小的聲音嘀咕了一句：“明明自己平時很討厭叔叔打人……”

    “哈？”那女孩抬起手，手掌放在耳邊做擴(kuò)音器狀，“你說什么？我沒聽清楚，再說一遍?！?/br>
    已經(jīng)吃過一次拳頭，他哥哥反應(yīng)也很靈敏，他甚至連頭都不揉了，規(guī)規(guī)矩矩放在背后，站直身子，飛快答道：“沒，沒什么?！?/br>
    “哼——！”那女孩重重哼一聲，表示不想跟他哥哥做過多計較。

    “你們兩人剛剛就顧著吵架也不管我說什么，我剛剛說，我、很、疼，你們聽見了嗎？”她越說到后頭，威脅的語氣越重。

    那兩個男孩先前只顧著爭吵，的確沒有注意到她。這會子誰也不敢再吵，求生的本能催得他們兩個竟達(dá)成了一股不必用言語交流的默契，紛紛低下頭，誠惶誠恐地為剛才的失禮道歉：“對……對不起……”

    “哼——！”那女孩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還有哦，”看那兩個男孩被她揍過一頓以后老老實實的，她也沒有放過教訓(xùn)人的機會，她學(xué)著平日里家長教育她的口氣說，“兄弟之間不許吵架！”她還添上一句，“這是我爸媽教我的！我爸爸mama說兄弟姐妹之間不能隨便吵架！”

    他雙手放在背后，眼睛微妙地撇下，望著地毯的一角，嘟噥道：“……自己和表妹也吵過……”

    他已經(jīng)說得很小聲，可她還是聽到細(xì)微的話語，憑借對關(guān)鍵字的捕捉，她很快想明白他說的什么，輕哼一聲，不滿地為自己辯解：“那是因為她總是要和我搶東西啊！玩具要搶文具也要搶，那我又不想讓給她當(dāng)然會吵！”

    “那我也……”他想說什么，看了弟弟一眼，冷哼一聲，轉(zhuǎn)過頭。

    她好奇地問：“你也什么？”她看向弟弟，“他搶你東西了？”

    他沒有回答，只是臉上出現(xiàn)不符合他這個年紀(jì)的陰暗冷笑。

    弟弟見狀，反應(yīng)也很快，他揚起討好似的笑臉，拉起那女孩的手，眨動大眼睛，想展現(xiàn)自己的單純，“我可沒有哦，安jiejie，你也看到了，是我想找你玩，是哥哥不讓，是他要和我搶你！”

    “哇……”余朗星聽到這里，發(fā)出吃驚的聲音，眼睛不停眨動，眼中跳動的是聽到什么勁爆八卦新聞后的新奇。

    她認(rèn)識的顧時，平常說話做事，舉止斯文溫和，還是那種大家認(rèn)為不會怎么生氣沒什么心機的好好先生，沒想到也有這么……她想到一個詞，不知道用來形容這里合不合適，只是那句話她怎么聽，都覺得有一股綠茶的味道……真是想不出他也會說出那種話，這該叫什么來著？

    人不可貌相？

    顧時說到此處，也有些不好意思，臉上露出羞愧的紅色。他假裝頭癢，撓了撓頭，以此掩飾自己的尷尬，“那個……那時候還是小孩子，就什么也不懂……所以說話可能就……啊，我不是說，因為是小孩子所以說那話是無心的，我是說……我是說……”

    他急著解釋，他很少同人分享過去的經(jīng)歷，何況這段經(jīng)歷中的他，看上去性格并不怎么樣。從第三方的角度看去，他覺得那時候的他，那個孩子做出來的那件事實在討人嫌，但如果是別人，那也就罷了，可是在他喜歡的戀人面前，他坦白過去，也坦白了曾經(jīng)不那么好的自己，他便有些緊張，不知道她會怎么看待那個時候的他。

    “所以你的意思是……”余朗星整理著信息，“你的意思是你那時候是故意那么說的？就是……我要怎么說……”她思考了一下，還是決定用那個詞，“剛剛那句話聽上去確實……好茶，噗……”說著，她掩唇，止不住地輕笑。

    “哎呀，”他急得臉紅，“我其實……我也不能確定我當(dāng)時說那些話是出于什么心思，我……”他垂下頭，嘆口氣，“我是想說，我當(dāng)時還太小，不懂很多道理，可以說是很無知，因為無知所以無畏，因為無畏所以……我就說了那些很傷人的話，因為知道就算那些話很傷人，就算哥哥拿去告狀也……大概大人也只會訓(xùn)斥幾句，然后說什么‘小孩子不懂事’然后讓事情就那么過去?！?/br>
    余朗星拍了拍顧時的肩，以一種理解的口氣說：“我懂我懂，雖然好多人會說‘小孩子有什么心機?。俊?，其實不然哦，小孩子也是會耍心機的哦，我也不是說這樣一定不好啦，比如小時候每次去爺爺奶奶家，因為爺爺奶奶孫子孫女多，大家都想被爺爺奶奶疼愛，所以總要想盡辦法分得爺爺奶奶的注意力，那個時候就會使出渾身解數(shù)……如果能多分到一塊糖果也會覺得很開心呢！”

    他以愛慕的眼光注視，同時又禁不住為她生出擔(dān)憂的心，“那……那個時候，他們……會傷害你嗎？”

    他聽過太多家族里爭寵的傳聞，也害怕起余朗星也會受到什么傷害。

    “啊這個……”余朗星回憶了一下，“也沒什么吧，那時候無非是小孩子間的爭風(fēng)吃醋，但不會有太多……唔，怎么說呢，招數(shù)？哎呀，反正沒多大問題，就是用言語傷人這種事，也是有的，不過因為過了很久，大家再回憶起來只會覺得‘咦？原來那時候說過那種話？’，反而覺得還挺好笑?！?/br>
    “是么？”他笑起來，帶著一種艷羨，他和哥哥就很少談從前，也就很少有一同回憶兩人從前一起干過什么蠢事，說過什么蠢話的時候，就算后來一度和哥哥關(guān)系變好，那些和哥哥有關(guān)的回憶里也幾乎都有簡安的參與，不如說……

    他想到一些事，想到一些他感受到的細(xì)微差別，他有幾分微妙感，嘆了口氣。

    再度抬眼，他看了看余朗星，知道應(yīng)該繼續(xù)講述過去的故事，可是，他心里有些忐忑。

    “朗星?！?/br>
    “嗯？”

    “那個……”他支吾著說，“就是說，呃……你剛剛也說，我，那個時候的我，”他急忙強調(diào)那個時候，“說的那句話很……很茶，就是說，呃……你會不會……就是……會不會……會不會覺得我和以往的形象不太一樣，我……我在你心里的形象會倒塌嗎？！”

    噗……

    余朗星撇了撇嘴角，不斷提醒自己不要笑不要笑……

    沒想到他還挺有心理包袱的嘛……

    她強忍著笑，說出心中想法。

    “不會啦，你都說了那時候你的小時候啊，人是會變的，我不會用過去的你衡量現(xiàn)在的你，”她微笑著安撫他，“其實我很高興你能和我說這些，因為……小時你好像也不怎么細(xì)說家里的事，”她知道他家里大概的情況，但顧時平時不怎么愛提家里的人或事，更喜歡聽她說，她也注意到，她這么一說，顧時眼神一暗，“呃，小時……”

    顧時擠出一個笑容：“沒什么。”

    余朗星看著他，伸出手，握住他的一只手，溫柔地說：“我很開心啊，能聽小時你講自己的事，這樣……我可以了解到不同的你，可以更加了解你，所以不用擔(dān)心你講過去的事會給我留下不好的印象哦。你放心啦，我可以理解，那已經(jīng)是過去了的事。沒有人能保證，一輩子都不會犯錯，像我以前也……”

    “以前也……？”

    她及時反應(yīng)過來，為掩飾心虛，笑容更盛，趕緊轉(zhuǎn)移話題：“后來怎么樣了？你那么說，你哥哥有沒有發(fā)火？安jiejie呢？她有做什么嗎？”

    顧時也想起來還有個要繼續(xù)講述的故事，他想了想，說道：“那個時候，哥哥他……”

    “嗯嗯？你哥哥怎么了？”她催促道，見顧時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故事上，解除心中警報，她松了口氣。

    “我和你搶？”

    他哥哥冷笑一聲，白皙的面孔因為憤怒而漲紅。

    “到底是誰和誰搶？”

    “明明是你要同我搶！”

    憤怒的指控，揭開所有被掩蓋起來的情緒。

    也許他哥哥不是真的不在乎，不，拋開也許吧，哥哥不是真的不在乎弟弟的所作所為，只是出于這樣那樣的原因，出于年紀(jì)尚小的他無法理解的原因，他只能選擇放手，反正他也并不在乎那些外物。

    只是那一次不一樣，只有那一次不一樣。

    身處爭吵中心的女孩并沒有及時理解，她一臉懵懂看向那個年紀(jì)小的弟弟：“哈？你為什么要搶你哥哥的東西？你是缺了什么？”

    “我沒有！”他倉皇辯解，“我沒有！我……我……”他支支吾吾，說不出話，看著他的哥哥，哥哥的身體正處于發(fā)育期，個子雖然沒有竄得很高，但面孔已介于成熟和稚嫩之間，那雙眼睛，那雙日后被某人罵成妖孽的杏眼只是呈現(xiàn)出一個孩子單純的感情，隱隱約約的，他好像看到水光。但他的哥哥努力地壓抑克制，他真的很努力，那水光只是一閃而過，他很快就看不到，只能從他哥哥輕微顫動的身軀看出他情緒激動，似乎是在害怕他所說的一些話真的會被誰相信。

    “我……”他嘴唇囁嚅，生出愧疚之心，盡管他還沒完全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我……我不是……”

    在那兩個人面前，他突然不知道手腳應(yīng)該怎么辦，一個是被他屢次傷害的“受害者”，另一個人，她站在兩人中間，左手握緊成一個拳頭，上下?lián)u晃，像是法官手中的一個木槌，似乎隨時會視罪名落下。

    他想起她拳頭的威力，打了一個寒噤，低下頭，小聲說道：“因為……哥哥一直不理我……回家以后一直都不怎么理我，也不怎么陪我玩?！?/br>
    一陣沉默，他哥哥眉心微擰，她思索了一會兒，拳頭輕輕砸在手心。

    “我懂了?！彼f。

    他帶著想要被理解的心情抬起頭，他哥哥也看向她。

    她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說“我悟了”，她說：“我知道了，你就是那種，啊就是那種言情小說里經(jīng)常會寫的情節(jié)。”

    他哥哥一聽，像是知道后面不會聽到什么好話，趕緊想要阻止，而他則是懵懂，聽著那女孩把話說下去。

    “言情小說里經(jīng)常會寫男主角喜歡女主角……”

    “簡……簡安……”他慌張?zhí)嵝阉?/br>
    可她像是沒有聽到，接著說下去。

    “可是女主角不喜歡男主角，很討厭男主角，根本不想看到男主角，還有的男主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歡女主角，但就是想引起女主注意力，那他們要怎么辦呢？他們就欺負(fù)女主角，狠狠欺負(fù)女主角，愛得越深欺負(fù)得越狠！欺負(fù)得女主角都哭出來，楚楚可憐的模樣然后激發(fā)男主的憐愛之心！”她說得興奮流暢，平常背課文背公式都不會有那么流利，“這就是偶像劇啊言情小說里啊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的——‘喜歡她就要欺負(fù)她！’”

    又是一陣沉默，比上一陣顯得詭異許多。

    他聽得一愣一愣的，只在她說到最后時聽到一個詞匯，露出嫌棄的表情，“安jiejie，你居然看偶像劇?！?/br>
    她不服氣地回?fù)簦骸鞍Π?，我看偶像劇啊，你這個小屁孩居然知道偶像劇啊。”

    “我當(dāng)然知道啦，”他不想被看輕，不甘地說，“我媽說偶像劇都沒什么營養(yǎng)，不利于小孩身心健康，都不讓我看。”

    “那是因為你是小孩，”她說，“哼哼，我年紀(jì)比你大那么多，我可不是……”

    “我記得叔叔阿姨也禁止你看偶像劇?！彼绺绾芗皶r地送上提醒，“還有言情小說?！?/br>
    “啊呃……”

    “安jiejie，”他看著她，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行走的病毒，挪開兩步，嫌棄地說，“你怎么這樣，你自己都不聽爸爸mama的話。”還拿父母教育的話來壓他們嘞。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個jiejie就是個闖禍精，父母不讓干什么她就偏要干什么，怪不得他mama有叮囑不要和那個jiejie走得太近，原來如此，他明白了，他mama也是怕他被這個jiejie帶壞，不聽父母的話了。

    可是……他的目光從那個女孩移到哥哥的身上，如果說，和那個女孩走得近，就會被“帶壞”，那么他的哥哥有沒有受到她的影響呢？他們的父親有沒有考慮過這種情況呢？

    “你不要拆我的臺??！”女孩憤怒地說，她想了半天，都沒想到怎樣合理化自己的“違規(guī)”行為，只好放棄，她嚷嚷道，“哎呀我不管，反正……反正……”她伸手一指，“反正那些電視劇啊小說就那么寫的嘛！越是喜歡一個人就越想要欺負(fù)她越想引起她的注意力！”

    他哥哥頭疼地揉起額頭，“你那是小說電視劇，那些都是虛構(gòu)的，作者們想怎么寫都……”他是想說作者們想怎么寫都是他們的自由，可還是忍不住吐糟一句，“什么喜歡一個人就要欺負(fù)她？”他覺得這種劇情真是難以理解莫名其妙，“真正喜歡一個人，怎么會舍得欺負(fù)她看她哭？還有一個人喜歡別人，他本人怎么可能沒有察覺？”

    “你問我？”那女孩不滿地嚷起來，“我不是男主也不是作者編劇我哪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