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聽過了驚人的八卦，余朗星大拇指和食指放在光滑下巴下面來回摩挲，“我覺得那孩子和你哥應(yīng)該沒什么關(guān)系。”

    “你……”顧時遲疑著問，“你確定？”

    “嗯，”余朗星透過前方的車窗玻璃，看著車前的行道樹，仔細(xì)回憶著那天的細(xì)節(jié)，“我現(xiàn)在想起來，我當(dāng)時問過安jiejie孩子的父親這個問題。”

    她瞥了一眼顧時，那天剛知道那個消息的她比顧時的表現(xiàn)好不了多少。那天事后她曾經(jīng)回憶過，再回想起那件事，她覺得她的反應(yīng)實(shí)在是……有點(diǎn)傻乎乎，和現(xiàn)在的顧時相似。

    顧時微微驚訝：“安jiejie告訴你了？”

    “嗯?！?/br>
    “她說……？”

    “嗯?！庇嗬市呛喍虘?yīng)了一聲。

    顧時沒有領(lǐng)會，“她說什么了？”

    余朗星眨眨眼，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了顧時一句：“那個孩子的父親是誰，這重要嗎？”

    顧時一愣，“難道……這不重要嗎？”

    余朗星凝眸看他，鎮(zhèn)定地說：“一個母親都不要了的孩子，它的父親是誰，這很重要嗎？”

    顧時一震，臉上是不可思議的表情，他失聲叫道：“星星……”

    余朗星彎了彎嘴唇，她知道這想法有些超過顧時的可承受范圍。她伸出手，拍了拍顧時的后背，像是在安撫他。

    “我當(dāng)時也有問啦，”余朗星說，“一般遇到這種事都會想問問吧？”說著，她想到什么，輕輕笑起來，但她并沒有告訴顧時這笑的原因，“我問那個孩子是她男朋友的嗎？她嗯了一聲，算是承認(rèn)了吧？當(dāng)時她應(yīng)該還沒和那個男朋友分手?！?/br>
    在那一聲“嗯”之前，簡安還說了別的，只是她沒有告訴顧時。

    顧時后背抵靠上車椅，只覺得這樁事更加復(fù)雜。

    “為什么……她為什么不要那個孩子呢？”

    余朗星看著他，像他問出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不過，她只是撇了撇嘴，沒有說出來。

    “我當(dāng)時也有問，她為什么不想要那個孩子。”

    “她回答你了嗎？”

    “回答了啦?！?/br>
    “怎么我覺得，”顧時這時候突然感慨了一聲，“你們兩個在我不知道的時候關(guān)系變得很好？”

    “嗯？”余朗星驚訝地眨眼，隨和地笑起來，“我可以認(rèn)為你有些吃醋了嗎？”

    顧時撓頭，神色尷尬，“有……有那么一點(diǎn)吧？”

    “因?yàn)槟銈儸F(xiàn)在好像很要好。”顧時無奈地說。

    “難道你不希望我們感情好嗎？”

    “我當(dāng)然是這么希望，”顧時嘆口氣，“我說過安jiejie對我來說很重要，你也對我很重要，我當(dāng)然希望你們關(guān)系好，可是，你們兩個關(guān)系好得有點(diǎn)超過我的想象了。好像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們已經(jīng)變成可以分享秘密的關(guān)系。”他的眼神里帶上一點(diǎn)哀怨，“好歹我是你男朋友吧？我不禁會想，你們背著我還一起隱瞞了什么秘密，”他誠懇地說，“我希望你可以多依賴我一點(diǎn)。”

    “??？”余朗星吃驚地眨眼。

    “安jiejie孩子那么大的事，也是你們兩個分享秘密，還有那個演唱會門票又是怎么回事？”

    “啊啊啊……”余朗星慌里慌張地喊起來。

    顧時沒打算放過她，“為什么我都沒有聽你提起過？要是你和我說，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解決，可是你都沒有和我說。”  顧時的怨念多得快要溢出身體。

    “我真的很擔(dān)心，這樣下去你會有什么秘密瞞著我，不告訴我，而安jiejie卻可以知道……”顧時神色黯然，“你也說過，我可以依靠你，可是，你也可以多多依賴我……”

    “噗噗……”余朗星已經(jīng)很努力了，可嗓子口還是忍不住發(fā)出古怪的笑聲。

    余朗星想放聲大笑，只是礙于顧時的面子，她只好生生憋在肚子里。不過她瞇起的眼角還是泄露了她的好心情，她兩根指頭夾住顧時的一邊臉頰上的rou，享受似的捏來捏去。

    想想之前她不知道真相以前吃了顧時和簡安多少暗醋，還給自己做了不知道多少的思想工作，現(xiàn)在，她終于氣順了。

    嗯，還怪爽的。

    “我沒有不依賴你哦，我只是覺得……我不能太依賴你?！彼χf。

    顧時既驚詫，又焦急，“為什么？是我還不夠可靠嗎？”

    “不是的，”女孩的眼神溫柔似水，“因?yàn)槲蚁矚g你呀?！?/br>
    直白的告白讓顧時紅了臉，他垂下眼睫，想要掩飾自己的害羞。余朗星看著心愛的男孩，眼中漸多了幾分深意。

    “正因?yàn)槲蚁矚g你，所以我不能太依賴你。如果完全依靠一個人，那么那個被依靠的人一定會很累的。我喜歡你，所以……我不舍得……”

    剎那間，有什么低低的語聲劃過顧時的腦海，他驀地睜大眼，像是想起了什么，只是那句話閃過的速度太快，他需要時間回憶，但是余朗星還在說，他來不及細(xì)想。

    “再說，人也有那種……嗯……”她思索著，“人會有靜靜待著的時候吧？”

    顧時怨念更深。

    “難道和我在一起不能讓你有那樣的時候嗎？”

    她微笑著，捏他的臉頰，“嗯……你就這么理解好了，我也有不想你看到的那一面?！?/br>
    “但安jiejie可以？”他酸酸地說。

    余朗星承認(rèn)自己有那么點(diǎn)小惡劣，她確實(shí)欣賞這一刻不停吃醋的顧時。

    她托著腮，眼睛瞇成一條線，生怕他還不夠酸似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的喲～”

    她需要那么一個地方，在那個地方，她不必承擔(dān)父母的壓力和期望，不用面對仿佛永遠(yuǎn)也沒有盡頭怎么學(xué)都學(xué)不完的學(xué)業(yè)，也不用面對復(fù)雜的人心，同個寢室的室友來自五湖四海，不同的家庭背景，摩擦矛盾天天發(fā)生，她也被卷入其中，多了難免感到心累。她向父母傾訴過，換來的不過是要她反省為什么不能和室友好好相處，至于顧時……如她所言，她并不想將人生中所有由困難帶來的壓力都壓到一個人身上。

    她不想將“自己”壓在他的身上。

    她看著她愛的男孩，內(nèi)心不由柔軟，卻有不想，也不能讓他觸及的地方。

    她需要一個地方，放置另一片“自我”的地方，簡安的租屋正是那么一個地方。

    她可以在那里為了喜歡的明星激情尖叫，不用擔(dān)心會受到為對家粉絲的室友冷嘲熱諷，也不用生怕被別的室友看不起，有的人不說，可是那眼神里帶著對追星女孩的輕蔑就足以夠她難受的了，仿佛她的成績，她的努力都被“追星”二字抹殺，只要一追星，她就是個無腦不會思考的愚蠢女孩。簡安也不會逼著她學(xué)習(xí)，不會在她耳邊翻來覆去地警告如果學(xué)習(xí)不好就會落得怎樣悲慘的下場，她不是不愛學(xué)習(xí)……好吧她承認(rèn)她沒那么愛學(xué)習(xí)，但她也知道學(xué)習(xí)對人生有多要緊，她不是沒有努力，她只是……只是想有個喘息的地方。

    說來的確奇怪，她們因顧時相識，卻建立起了一種奇妙的連接。她認(rèn)為這可以稱之為友誼，尤其是在一起度過那個下午以后，但她也能猜到，要是簡安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只會一臉驚恐：“你不要惡心我?！?/br>
    哎，沒關(guān)系，她還是會把她加入“朋友”的名單里。

    簡安不會多管她什么，當(dāng)然她也曾經(jīng)不客氣地說過她是侵占她的空間，這話倒沒錯，那房子的租金是簡安付的，她更像是個沒有固定時間隨時闖入的客人。大抵沒有人會喜歡這樣的客人，簡安會不喜歡她實(shí)屬正常，她更是說過余朗星那種為達(dá)目的就抓著她的手臂撒嬌是“厚顏無恥”，但……

    她沒有趕走她。

    簡安的確不乏冷嘲熱諷，但也沒有真正做出具體的行為驅(qū)趕她。她和父母需要吵架，會跑到簡安家，她憋著氣，不說原因，簡安也不會主動問；她寫論文寫到崩潰，跑到簡安家抱著電腦哀嚎“怎么辦deadline快到了論文寫不完了啊啊啊啊啊啊”，簡安至多恐嚇?biāo)霸俪尘桶涯闳映鋈グ?！”；她做ppt做到崩潰陷入抑郁情緒“我做的都是垃圾吧別人怎么都做的那么好”，簡安也會做出一副被她煩的受不了的模樣，奪走她的電腦看她的ppt有什么不足，然后提出簡潔明了的建議，要是趕上安姐心情不好，對，真的是簡安她心情不好，想找什么發(fā)泄，然后她就親自上手修改了余朗星的ppt，她鍵盤鼠標(biāo)噼里啪啦一頓cao作，居然在敲擊聲中得到發(fā)泄，修改完，她也爽了，會把電腦丟過給余朗星，惡狠狠地說“再他媽吵老娘就把你扔出去”，這話簡安說了幾回，卻沒真的做過。

    不過，這樣的哀嚎和威脅次數(shù)也沒那么多，更多時候，兩個人各自保持安靜，做著各自的事。

    她甚至?xí)S余朗星爬上她的床，睡個長長的午覺，時間的長度，是可以讓她這個素來勤奮的學(xué)生感到罪孽的程度。她記得有一次，她醒過來，屋內(nèi)一片黑暗，午后的時間，外面還有陽光，但是簡安拉下窗簾，遮住窗戶，陽光便不能再進(jìn)來。簡安睡在另一邊，沒有理她，她就算醒了也不會理她，已經(jīng)是任憑她自便的態(tài)度。

    忽然間，有個念頭闖入她的腦海，她也說不出原因，只是那么覺得。

    那地方……真是個適合孤獨(dú)滋長的地方。

    她需要那么一個地方。

    “星星……”顧時的聲音傳來，余朗星才發(fā)現(xiàn)自己走了神，但動作還在繼續(xù)，顧時臉上的紅印越來越重，他欲哭無淚，可又不想打擾他的女朋友，忍過半晌，才含著委屈這么喊了一聲。

    “對不起哦?！庇嗬市俏⑽⑿χ瑳]有松開，從捏變?yōu)榱Χ容p柔的揉，這不能怪她，誰叫她男朋友膚質(zhì)那么好，她想吃點(diǎn)豆腐，也不算錯呀。

    余朗星輕柔地?fù)崦哪橗?，顧時覺得好些了，放下他的委屈。前面的事他還是放不下，不過現(xiàn)在那不是重點(diǎn)。

    他將注意力放回簡安和孩子身上。

    “那……那天安jiejie有沒有告訴你，她為什么……不要她的小孩？”他依然覺得“打胎”這個詞太過沉重，選擇使用殺傷性勉強(qiáng)沒那么嚴(yán)重的說法。

    余朗星沒有馬上回答，而是靜靜看著他，良久，她才開口：“一定要有一個‘為什么’嗎？”

    他失聲叫道：“什么？”

    余朗星面容沉靜，又問了一遍：“一定要有一個‘為什么’嗎？”

    顧時深吸一口氣，“這也是……安jiejie說的嗎？”

    余朗星短暫的沉默，然后開口，“安jiejie的原話是——”

    那一天的下午，她在寢室受了氣又不想回家，除了家以外的地方，她第一個相反的就是簡安那邊。

    她去了那邊，開門的簡安散發(fā)著“生人勿近”“誰進(jìn)誰死”的氣勢，那天的簡安和平常慵懶的簡安不同，說話冷硬，雙手抱胸，是防御自己的姿勢。那天的她相當(dāng)排斥和人的靠近，更不用說余朗星，她和她本也不是什么特別牢固的關(guān)系。

    她第一眼就看出簡安身體狀況不太好，她的面色蒼白，沒有血色，不是健康的模樣。她當(dāng)即就想到簡安應(yīng)該是生病了，待在家休養(yǎng)，盡管簡安不讓她進(jìn)去，她的良心卻不允許她離開。

    她也算是強(qiáng)行進(jìn)去的，進(jìn)去以后看到屋里一片凌亂狼藉，簡安沒有收拾里面，也就讓余朗星看到了那張報告單。

    墮胎，打胎，不管使用哪兩個詞，那兩個詞從前都不會直接出現(xiàn)在余朗星的世界里，她至多從大人口中，更具體的是從她的母親嘴里，偶爾會見她用高貴優(yōu)越的口吻表達(dá)她對墮胎女人的不屑，“這都是因?yàn)樗齻儾蛔詯鄄蛔灾亍薄皩ψ约翰回?fù)責(zé)對小孩也不負(fù)責(zé)”“不叁不四，自甘下賤墮落”，可那天她需要直面這樣的女人，那樣一個舍棄自己孩子的女人，活生生躺在她的面前。她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面對，也有那么一瞬間，不敢觸碰簡安，仿佛她身上存在某種病毒，一旦她去觸碰她，那種病毒就會傳染到她的身上，轟擊她的世界。

    她最終沒有離開，她知道一旦讓父母知道這件事，只會叫她離那個女人遠(yuǎn)遠(yuǎn)的，仿佛和那個不正經(jīng)的女人多待一秒都會教壞他們的乖女兒?？墒牵呀?jīng)來不及了。她已經(jīng)和她相處過許多個日子，她在她身上得到了與親情、愛情不同的東西，她的本性也無法做到拋下一個身體正在受苦的人不管。

    她捫心自問，她能不能像她的母親那樣，把那些難聽的字眼丟到那個女人身上，仿佛她不要她的孩子是多么大的罪過，她是不是應(yīng)該去斥責(zé)去指責(zé)控訴這個女人不自愛不自重不負(fù)責(zé)任，隨隨便便和男人……對了，那個男人在哪里？那個男人知道她懷孕，知道她為了他打胎嗎？她當(dāng)時就是那么想的，以為簡安會不要那個孩子都是因?yàn)槟莻€男人不要孩子。

    她沒有離去，為了讓自己接受這件事，她想了很多借口，想著一定是簡安有她的苦衷，所以才不會要那個孩子，她也小心翼翼地那么問了，換來的是簡安不耐煩。

    “不想要就是不想要啊，哪有那么多為什么！”

    這是一個，多么任性的答案。

    沒有理由，沒有苦衷，真是一個任性到極點(diǎn)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