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普通的教室，同班的學(xué)生都已經(jīng)走光了，只剩下少女一個，胡亂揮舞著手里的掃帚，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你怎么在這？”

    音樂教室的門被推開了，走進來一個少年，是今早和她一起走出家門，走在上學(xué)路上的少年。

    她聽到那個聲音，回過頭，看到了他。

    傍晚的夕陽順著他的身影照進來，修長的少年站在光里。

    心跳漏了兩拍。

    少年單手拿著一本簿子，封面是白色的a4紙，一手抄在口袋里，看到教室里有人，他驚訝地挑起兩道黑色秀氣的眉。

    “你怎么在這里？”

    他走進教室，踏亂一地陽光。挺拔的身姿，加上打在他身上的陽光，她好像看到了偶像劇才會出現(xiàn)的浪漫氣氛，無可救藥地心跳加速，微黃的臉蛋也變得紅撲撲的。

    像是被那午后陽光曬的。

    她飛快低下頭，保持聲音的平穩(wěn)：“做值日?！?/br>
    教室很寬闊，能夠容納五六十個學(xué)生，可為什么她竟然會覺得呼吸困難，好像供她生存的氧氣被另一個人奪走了。

    好像只是和他說話，就已經(jīng)用光她所有的力氣。

    真奇怪呵，明明住在一個地方，每天都會見面，打招呼，和他也會嘻嘻哈哈的打鬧，可是現(xiàn)在看到他，心跳會不受控制地加速，呼吸也開始不順暢，就連和他說話，好像都增加上難度。

    “今天我們班最后上音樂課，老師讓輪到的人做值日打掃衛(wèi)生，正好輪到我啦。”

    “哦?！蹦巧倌陸?yīng)了一聲，來到音樂教室的鋼琴旁，坐在鋼琴的凳子上，掀開琴鍵。

    她好奇地湊過去，“你這是……？”

    少年放上那本白色簿子，打開封面，里面是曲譜。

    “過段時間不是有學(xué)校的文藝晚會嗎？我們班的文藝委員推薦我表演?！彼抗饴湓诤诎紫嚅g的琴鍵上，輕輕笑起來。

    “你不怎么會彈鋼琴吧？”少女沒什么心眼，只是單純地好奇。

    他動作一頓，低著頭說：“是啊，所以她說……”那話停了下來，他馬上說下去，“我就是學(xué)了這么一首，表演的時候像個樣子就行了，不是那種專業(yè)的學(xué)習(xí)?！?/br>
    “也就玩玩，當(dāng)不得真。”他低低地笑起來，像是自嘲。

    白皙修長的手指放在黑白琴鍵上，他沒有留指甲，那雙手修剪的干干凈凈，指尖的地方泛著淡淡的粉色，黑白琴鍵映襯著那雙手，看上去如白玉般完美無瑕。她想起電視上那些在晚會上出入表演的鋼琴家，他這雙手很適合學(xué)習(xí)鋼琴，或者說，在少女的心目中，他值得做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

    她想起自己的手，低頭瞧了瞧，粗短的手指，她膚色天生就黃中帶黑，手背看上去也是黑黑的，她還瞧見手背上黑色的毛孔，和黑色的絨毛，突然感到自己就像是從原始部落時代而來的原始人。

    也許她母親說的是對的，她應(yīng)該去減肥，或者美白……她這樣天生的膚色真能通過后天的手段改變嗎？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變得漂亮一些，女孩子漂漂亮亮的比較好……女孩得有女孩的樣子嘛。

    她不知道，他們相處的時候，他是否有注意過她的容貌，她這時候希望沒有，可緊接著她發(fā)現(xiàn)，他要是注意到，她會感到沮喪；他要是沒有注意，她也會感到沮喪。他怎么做都會讓她沮喪不已，她為此煩惱。但是眼下，她希望他沒有注意到她簡直可以說粗糙的手，趕緊把左手放在背后，右手拿著掃帚，她沒法收起來，只好貼著鋼琴的邊緣，小心翼翼地靠在琴身上，借此隱藏自己的不足，不會讓他看到。

    她只顧著自己的心事，沒能細想他的話，也就沒有仔細琢磨他沒有說完的話里那個“TA”是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他短暫掠過的慌亂和自卑，那一瞬間，他失去了平日里的自信。

    他抬頭，注意到她沒有離開，便問道：“你也想彈琴嗎？”

    她回過神，慌亂回答：“沒有沒有，我……我就想看你彈什么曲子。”

    她假裝好奇，看了一眼曲譜，上面寫的標(biāo)題是《不能說的秘密》，她想起那部同名電影，很出名，但她沒看過，她說道：“哦，周杰倫的歌啊。”

    “嗯。”

    “你彈你彈，”她慌忙走開，“我還要掃地。”

    她拿著掃帚，匆忙掃了幾下，見他望過來，她趕緊低下頭，不敢看他，裝出全神貫注掃地的樣子。

    其實地也沒什么好掃的，她先前雖然是胡亂掃的，但也收拾過了，地上那些同學(xué)上音樂課時偷摸傳遞的紙條扔在地上，她也撿起扔進畚斗里，地上很難再尋到什么明顯的垃圾。到這個程度，她只要把掃帚放歸到原位，處理了畚斗里的垃圾，就可以走人，只是雙腳遲遲不肯動，故意不肯離開。

    前奏響起，單純的鋼琴聲盤旋，少年凝神，看著琴譜，眼睛時不時落在琴鍵上，生怕彈錯一個音弦。

    她不再有什么動作，停在離鋼琴遠一點的地方，看著彈琴的少年。明凈的窗戶透出傍晚太陽的光亮，那光似乎也是被他吸引，投放在他的身上。雖然離得不近，但是她能看到他的鼻尖滲出汗珠，她一向看他處事都是游刃有余，未見過他有這樣緊張的時刻。

    她受到吸引，未發(fā)現(xiàn)自己挪動腳步，等發(fā)現(xiàn)時，她已經(jīng)再次來到鋼琴旁邊。

    她沒有打擾他，手握著掃帚的柄端，后背靠上鋼琴，輕聲哼起那歌，不過怕吵到他，沒有敢提高聲量。

    空曠的教室，這一時間只有他們兩個，她哼著哼著，忽然發(fā)出一聲感慨：“真好聽?！?/br>
    “要是沒有我就好了?！?/br>
    琴聲戛然而止，突兀停下。他視線投向她，臉上是錯愕、迷茫和無措，像是突然失去人生的方向。

    “你說什么？”聲線緊緊繃住。

    她沒有注意他的神情，沒有看到那張俊秀的臉上出現(xiàn)的緊張，她只是盯著水泥地，笑著說了一句：“如果沒有我就好了啊?！?/br>
    他皺起眉，“為什么這么說？”

    腦海里出現(xiàn)童年時候的片段，那些片段斷斷續(xù)續(xù)的，她回憶著，想到回憶中的男孩子，心也跟著開始作痛。

    “你才練了多久，就這么熟練了，”她并不喜歡那位知名歌手，也不怎么關(guān)注他的歌，只是真誠覺得他的琴聲好聽，“小時候你不是有一次想學(xué)琴來著，我記得音樂老師過去說你有天賦?！?/br>
    他露出不解的神色，“那是過去的事了，和你那么說有什么關(guān)系？”

    “可是你那時候不是說，爸媽要接送我上補習(xí)班，你不想再給他們添麻煩，可是，我的成績，反正上不上補習(xí)班也一樣啊，你明明有天賦，也很喜歡……”她沮喪低下頭，“如果沒有我的話，爸爸mama就可以多照顧你一點了?！?/br>
    “你在說什么傻話？！”少年突然激動起來，揚高聲量，那聲音回蕩在教室里。

    她驚訝地回頭，少年面色潮紅，眼里滿是怒意。兩人四目相對，一時都怔住。心臟跳動的節(jié)奏錯得厲害，若不是知道原因，她大概要懷疑自己得了心臟病。她沒有說話，他以為是嚇到她，嘆口氣，克制自己的情緒，壓低聲音說：“那件事……不是你的原因?！?/br>
    “和你沒多少關(guān)系，不要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br>
    “還有，你才是叔叔阿姨的女兒?！?/br>
    “對他們來說，你才是獨一無二的?！?/br>
    “獨一無二”，這四個字觸動她的心弦，她感到面孔發(fā)燙，趕緊別過臉，勸說自己快點降溫。

    少年生出斷不掉的愁緒，想要安慰她，“簡安，你別胡思亂想?！?/br>
    有那么一刻，話到了嘴邊，她現(xiàn)在就想那點心思說出口。

    “顧遇?！彼o張喊他的名字。

    他應(yīng)道：“嗯？”

    “我……”她張開唇，心撲通撲通亂跳得厲害。

    我……

    那我的后面跟著叁個字，她就快要說出口，腦里閃過一條圍巾，她吞咽一口口水，篡改了要說的言語。

    不行，還是不行。

    明天就是圣誕節(jié)了，再等等吧。

    再等等……那可是圣誕節(jié)的告白，一切都該是美好的……

    “我隨便開玩笑的啦?！?/br>
    “逗你玩的?！?/br>
    心中積郁的困惑，迷茫和那些驟然升起的怒意一瞬間得到解放，他長長舒了口氣，可還是又急又氣。

    “這種事也可以開玩笑的么？”

    她吐了吐舌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向來就這樣。”

    “再怎么說，這話也真是……”他想說些教育的話，看著她頑皮地做鬼臉，他又發(fā)現(xiàn)他真是拿她沒辦法。

    “你真是……”

    她又做了個挑釁的鬼臉，“你能拿我怎么樣?。俊?/br>
    這話說得實在囂張至極，他終于決定要給她一點顏色看看。他個子高，手臂長，不必站起來，不費吹灰之力就碰到她的頭頂，大力揉亂她的頭發(fā)。

    “顧遇！”她尖叫起來，護住頭頂，跳開一步，“你要死啊！”

    搗亂成功，他壞心眼地笑起來，“叫你隨隨便便開這樣的玩笑?！?/br>
    “這種話不能隨隨便便亂說?！彼迤鹉?，認(rèn)真扮演兄長的角色。

    “你什么口氣？搞得好像你是我爹似的?！?/br>
    “我嗎？”他雙肘擱在琴鍵的邊緣，戲謔地笑起來，“我比你大啊，小meimei~”

    是可忍，孰不可忍！

    “顧遇……！”

    “哎喲……”

    危險的氣息逼近，他來不及躲開，頭被少女抓住，利落的頭發(fā)被她使勁抓亂。

    “讓你揉我的頭！”

    “還有，我不是你的meimei，”她認(rèn)真強調(diào)，“你別想占我便宜！”

    “哎，哎……”他反抗不了，只能挫敗地叫兩聲。

    “哼哼?！眻髲?fù)成功，她得意收回手，“讓你欺負我?！?/br>
    “這就算欺負？”他隨意撩著頭發(fā)，想要讓凌亂的發(fā)絲恢復(fù)正常，忽而想起一件事，他臉色一變，緊張兮兮地問，“我現(xiàn)在是不是看起來很亂？”

    她覺得好笑，“不然呢？”

    “啊啊……”他叫起來，“鏡子，有沒有鏡子？”

    她覺得他簡直是莫名其妙，頭發(fā)是亂了，但這時候要鏡子？這么愛美？

    “這里哪有鏡子？”她好笑地問，“你想要鏡子？”她環(huán)顧四周，看到斜上方掛著的黑色電視機，那是每個班級都有的，基本用來放一些學(xué)校無聊枯燥的節(jié)目，不過有的老師也會拿媒體設(shè)備給她們投放影片。音樂教室里的電視機關(guān)著，黑色的電視機屏幕映照出她們兩個人的臉，“喏，”她示意他看上方，”那邊有電視機，屏幕能照出人臉，你要是這么愛漂亮，用它當(dāng)鏡子咯?！?/br>
    誰知他竟然真的站起來，走到電視機附近，對著墨黑的屏幕整理他的儀容。細長的手指撥弄頭發(fā)，他的臉上露出不滿意的神色，好像怎么擺弄都不能讓他滿意。

    她無語，“你太夸張了吧？”

    “我……”他回頭，想說些什么，最后還是沒有說什么。

    “嘁……”她只當(dāng)他是單純的臭美，看了一眼教室后頭的墻壁上掛著的時鐘，“臥槽！”她驚叫，“我要回去了。”

    她匆忙把掃帚放回教室堆放雜物工具的地方，拿起畚斗，把垃圾倒進垃圾桶，拎起垃圾桶里的垃圾袋，向著教室外走去。

    “我走了啊。”她同他告別。

    “哦，好，”他應(yīng)道，想到什么，他對正離開的她說了一句，目光閃動，“我今天可能晚點回家，你和叔叔阿姨說一聲，我……你知道的，我要……練琴。”

    “知道啦，知道啦?！彼牟辉谘傻貙χ澈蠛埃拔乙灿锌赡芡睃c回家啊，我今天要和同學(xué)去喝奶茶啦?！?/br>
    “喝完早點回去?！彼环判牡囟凇?/br>
    她回頭，“為什么啊？！”

    “你一個女孩子，晚上亂逛不太安全?！彼娴南駱O了一個大哥哥那般囑咐。

    她翻了個白眼，“放心啦，又沒人看上我?！?/br>
    “簡安！！”他高聲嚷道，凝重的臉像是在說這不是能隨便開玩笑的事。

    她頭痛起來，他扮起家長的樣子比她爹媽還嚴(yán)肅。她一手拎垃圾袋，一手按著耳朵，“知道啦知道啦，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br>
    “簡安……”沉重的嘆氣聲。

    “拜拜啦~”生怕他再說什么，她一溜煙跑出去。

    她跑了幾步，教學(xué)樓底下有專門扔垃圾的地方，她需要把音樂教室的垃圾送到那里。不過她沒有趕時間，走到一處地方，停了下來。

    手撫過發(fā)頂，那是剛剛他的手碰過的地方。她捋著頭發(fā)，回憶著教室里發(fā)生的事笑起來，冒著傻氣。倏忽收斂笑意，她緊張地回頭看了看，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走出音樂教室的范圍，他看不到，她松了口氣。視線往上，她看到了徐徐下落的太陽。

    傍晚的太陽收斂了威力，金色的光芒灑在她的手心。她舉起手臂，擱在自己的頭頂，享受著這一時自由的時光。

    陽光真暖和……那樣好的陽光，像是為她專程準(zhǔn)備的。她瞇起眼，透過手指縫看著天空金色昏黃的太陽。傍晚的太陽好像沒那么刺眼了，溫度比早上還宜人。早晨彌漫著冬日的冷氣，這會子冬天的寒氣稍稍褪去，金色的陽光曬在人身上，照得人懶洋洋的。

    回憶起音樂教室時候的事，她不由上揚唇角，笑容甜蜜，像泡在蜜罐子里。

    時間離圣誕節(jié)越來越近，希望明天也是個好天氣。

    一位身著校服的少女從她身后經(jīng)過。

    那位少女個子比她高一截，身形高挑，長發(fā)梳起來，扎成辮子，露出光潔優(yōu)美的天鵝頸。那少女氣質(zhì)文靜，長得很好看，肌膚白皙如雪，臉上洋溢著蓬勃的朝氣，看不出有一絲陰影，像是這世間所有美好的集合。

    她從她背后經(jīng)過，她看著太陽，她們都沒有注意到彼此。她也就沒有注意到那位美麗的少女，也沒注意到她雖然盡力在外表上保持從容，但那雙眼眸中是掩不住的興奮和期待。

    陽光并不是到處都是，教學(xué)樓上下樓層之間有墻體做掩護，那陽光只是在有限的時間里，透過云層，傾倒下光芒，緩緩地踱過樓層之間有限的空隙。

    短暫的一瞬間，她們一同沐浴在那陽光之中。

    ps.第九十一章下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