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遇囁嚅道：“爸爸我……”

    “你不覺得，我們父子兩個分開太久了嗎？”說到動情處，顧爸眼眶紅了起來，說話也有些哽咽，好像這家沒有其他人，只有他們兩個父子相依為命。

    “小遇，你在外那么久，爸爸一直很想你，很擔(dān)心你。”

    顧遇低下頭去，原來他一直叫父親擔(dān)心自己。

    “小遇，爸爸知道，你怕過來直接從我手中接棒會成為旁人的談資，會有人說閑話，說你不過是蒙父蔭，靠父親。你有志氣，這是好事，爸爸并非要責(zé)怪你，”顧爸沒有松開手，輕輕笑了一下，“但是你會這樣想，說明你還年輕，尚有天真的地方，爸爸不認(rèn)為這是壞事，但是——”

    “你要知道，只要你站在足夠高的地方，擁有絕對的權(quán)力，就沒有人對你說叁道四。”

    “那些不過是外人，有什么資格對你說叁道四？”

    “小遇，你有能力，有天賦，你出生就比別人優(yōu)越，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想得到都得不到的。既然這是屬于你的現(xiàn)實，你為什么要拒絕呢？”

    顧爸外表還是那副斯文模樣，可是口氣里加上了不容抗拒的誘惑，和一股不易人察覺的狂熱。

    “你既有這樣的出身，說明這是上天注定，是天，是老天爺做了這樣的安排，是天要成就你，是天讓你生來就與眾不同，是天要你生下來成就一番大事業(yè)，這是老天已經(jīng)為你寫好的命運。”

    “爸我……”

    在父親面前，顧遇感到無地自容。父親對他寄予厚望，他卻……

    他沒有像顧爸料想的那樣被顧爸那番說辭打動，反倒是下意識地想要逃開，可是顧爸的手緊緊箍住他的肩膀，他無法逃開，只能眼睜睜看著父親的眼中燃起一把他沒法撲滅的希望之火。

    “前面爸爸說你回來幫我，你……你就當(dāng)爸爸說錯了，你不要當(dāng)成你是來繼承我的事業(yè)，你就當(dāng)成——”

    “當(dāng)成是爸爸想幫助你?！?/br>
    “爸爸相信你，你一定會超越爸爸，會比爸爸更成功——”

    “只要你肯回到爸爸身邊，爸爸一定會幫助你，扶著你，推著你，飛向更高更遠(yuǎn)的天空?！?/br>
    “兒子，你覺得呢？”

    他不像是對著兒子說話，更像是在發(fā)表一場演講，抑揚頓挫。他握緊兒子的肩膀，顧爸以欣賞的眼光打量顧遇，像在打量一件出于他之手的杰作。

    顧爸因為上了年紀(jì)，比顧遇矮一點?？深櫽鲇X得自己倒像是在父親面前矮了下去。父親說得越真摯，他的愧疚之情越深，他躲開父親的注視，不敢看他。

    “好的，爸爸”，這道題如此簡單，他只需要說這么簡單的話，就能讓抱有期待的父親滿意——他一向讓父親滿意——可眼下，他發(fā)現(xiàn)他無法開這個口。

    肩膀兩處，像是壓上沉重的砝碼，壓得他喘氣，他無法順利吐露音節(jié)，背后的雙手交握，握成拳頭，他越握越緊。

    他強迫自己，不對上父親的眼睛，只無力說了一句：“我知道了，爸爸。”

    他沒有明確地給出同意的說法，顧爸卻以為兒子是已經(jīng)答應(yīng)下來，遂露出勝利般的笑容。

    “好兒子?！彼牧藘上骂櫽龅募绨?，夸獎道。

    顧爸微笑著轉(zhuǎn)身，卻又停下來。

    “哦對了，小遇，還有一件事。”

    顧遇如釋重負(fù)，以為終于可以換一個話題，問道：“爸爸，怎么了？”

    顧爸笑著說：“我知道你們年輕人不愛聽我們老人家念叨，你不要嫌我啰嗦。”

    顧遇笑了，“怎么會呢，爸爸？”

    顧爸眼神中有笑意，但神情還是有點嚴(yán)肅。

    “等會兒，你記著給蘭芝道個歉?！?/br>
    顧遇頓時反應(yīng)過來，顧爸依然要提今天的事，他笑容凝滯，囁嚅道：“爸我……”

    顧爸笑了笑，單手輕輕放在顧遇手臂處，“小遇，你已經(jīng)長大了，你的私生活，我向來不過問。”

    “但如今可是有一點不同，你已經(jīng)同人家訂婚了?！?/br>
    這一點，顧遇也無法否認(rèn)。他只能沉默。

    “你是個男人，”顧爸教育道，“男人應(yīng)該有擔(dān)當(dāng)。你既同人家訂了婚，小遇，你要對人家負(fù)責(zé)?！?/br>
    “你要做人家的丈夫，就應(yīng)該承擔(dān)起丈夫的責(zé)任；往后，你還要成為父親，你也該對你未來的孩子負(fù)責(zé)?！?/br>
    說到這，顧爸輕輕笑起來，“說到做父親，也許你父親我還是有哪里做的不好?！?/br>
    顧遇勉強笑了笑，“沒有，爸?！?/br>
    顧爸滿意地點了點頭，“你一向都這么懂事，爸爸也相信，你以后會是個好父親，但現(xiàn)在，你要對蘭芝負(fù)起你的責(zé)任?！?/br>
    顧爸看著兒子，帶著點意味深長：“蘭芝很好，她是個好女孩，很適合你，小遇，男人年輕時候在外頭玩，這沒什么，但是一旦要成家，就該知道，你有你的責(zé)任，不要辜負(fù)她?！?/br>
    離開前，顧爸輕輕拍了兩下顧遇的肩膀。

    “小遇，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爸爸相信你——”

    “你一定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br>
    說著，顧爸像是能看到未來美好的圖景，暢快笑起，“小遇，你記著，你弟弟meimei還等著你回家呢，他們等著你回來，等著你成為他們[b]最好的榜樣[/b]?！?/br>
    說完，顧爸帶著笑容，滿意離開，沒有回頭。要是他回頭，就會發(fā)現(xiàn)長子并未如他想象那般輕松。

    顧遇站在燈光下，眉頭緊鎖，那放在背后的拳頭并沒有松開。

    一路上，顧遇一言不發(fā)開著車。江蘭芝不安地偷偷看他，不斷抓緊包帶的手泄露她混亂的思緒。

    把江蘭芝送到家，顧遇停下車，可江蘭芝坐在她的位置上，沒有馬上下車，她低著頭，在想些什么。

    “蘭芝……”顧遇輕聲喚她，醞釀著接下來要說的話。

    他看她一眼，眼神里帶著愧疚，正要開口，卻意外地睜大眼睛。

    唇上壓上一股溫?zé)岬牧Φ?，伴隨著女人清淺的香氣。

    江蘭芝抓緊他的衣領(lǐng)，緊閉著雙眼，柳眉用力鎖緊，吻上他的唇。

    顧遇處在震驚里，但他也很快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做了一個動作。

    他停下手，被自己驚出一身冷汗。

    名義上來說，江蘭芝目前仍舊是他的未婚妻，兩個人有身體上的親密接觸再正常不過，可是……

    可是她吻過來，他最先想到的，卻是想要推開她。

    他知道自己犯了一個錯，然而到現(xiàn)在他才知道，這個錯誤有多離譜。

    那手已經(jīng)放在她的胳膊上，只要他再一用力，他就能很快推開她。

    那吻如一盆冷水，他被這冷水一潑，才驚醒一般，想起他們之間未曾有過什么親密接觸。

    不要說接吻，連牽手都沒有。

    對于他們的關(guān)系，從花園到回餐廳的路上，他已經(jīng)有了決定。雖然當(dāng)時他心里還是亂糟糟的，心情也很糟糕，但他一想到自己要回去面對的人，已經(jīng)有了決斷——在今天發(fā)生過那樣的事以后，無論如何，他和江蘭芝已經(jīng)不適合再走入婚姻的殿堂。

    道歉，是要說的。他想道歉，卻和顧爸所期望的相反。

    他想要推開江蘭芝，可是他想起江蘭芝是個內(nèi)向保守的人，做這樣的事，一定鼓起了很大的勇氣。他不想傷害她，盡管這個吻以后，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事一定會傷害到她——可他必須去做。

    他只好克制沖動，手沒有再向前推，但也沒有擁抱她，就那么放著，任她停在那個吻上。他一動不動，身體逐漸僵硬，仿佛變作一塊石塊。

    松開顧遇的衣領(lǐng)，江蘭芝發(fā)出短暫的抽泣聲，她盯緊顧遇的眼，找尋一個答案

    沒有……什么都沒有。

    那雙眼睛什么都沒有，要說有什么，大抵只有內(nèi)疚。

    這吻像是一個提醒，提醒著他們——他沒有對她動心，哪怕是一點點都沒有。

    他從這吻中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個錯，不對，他已經(jīng)知道自己犯了一個錯，只是那時候還不知道這個錯誤的嚴(yán)重性，但現(xiàn)在，他知道了。

    但既然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自己錯誤，那就應(yīng)該及時糾正這個錯誤，而不是延續(xù)這個錯誤。

    “蘭芝，”他開口，“我……”

    “顧遇?！?/br>
    她沒有讓他說下去，努力揚起笑容。

    “我們?nèi)ゼs會吧？”

    請不要說。

    她知道他想要說什么，所以，不必說，請不要再說下去。

    這個吻已經(jīng)用上她所有勇氣，要是他說出那句“對不起”，她只會更加難堪。

    她眼中閃動著水光，顧遇更是驚愕，可他看著她，看她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他心情復(fù)雜，歉意也越深。

    是他將她牽扯進來的。

    他也就沒有將要說的話說出口，而是溫和地微笑，答應(yīng)下來：“好?！?/br>
    “你想去哪里？我明天來接你吧?！?/br>
    結(jié)婚，需要一場婚禮；戀愛，也需要一場表白。那么，分手為什么不需要一場儀式呢？

    所以，去約會吧。

    在說出分手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