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約會應(yīng)當有一個美好的開始。

    喬浩宇就是這樣認為的，為了這個約會，他可是做足了準備。

    可是，這個約會的開頭似乎和他想得有些不一樣。

    如果可以上網(wǎng)，他挺想在網(wǎng)上發(fā)布求助的帖子——為什么第一次約會對方見到我就吐了？

    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人開設(shè)有關(guān)感情的課堂呢？不是騙錢，或者只教人用技巧怎樣控制一個人的那種。

    他需要的是，能夠有人教授他怎樣讓對方感受到他的真心，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對方一見到他，滿滿的警惕，戒備，甚至在開口以后，馬上就吐了出來。

    他很想知道到底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錯，可能都稱不上環(huán)節(jié)，因為這個約會，從一開始就出現(xiàn)了問題。

    像一臺突然藍屏死機的電腦，而他不知道死機的原因。

    喬浩宇第一次遇見她，是大學(xué)剛畢業(yè)的夏天。

    那時候他剛剛走出校門，被一家公司錄取，剛進公司的那天，和另一個新人一起被組長引領(lǐng)著到了辦公區(qū)。

    “簡安?！苯M長對里頭喊道。

    坐在格子間里其中一個人抬起頭來，是個胖女人，第一眼看上去很普通，他非一見鐘情。

    組長指了指他，“這個新人你來帶吧?！?/br>
    她哀叫一聲，“要我?guī)氯?？?/br>
    “你來公司多久了？”組長數(shù)落道，“你就知道偷懶，別人都帶過好幾個了，你帶了幾個？”

    “就把他交給你，好好教，”雖然是自己的安排，組長也有些不放心，“別帶壞人家。”

    “放~心~啦~”她拖起長長的調(diào)子，雖然是這么說，但看上去似乎沒有說得那么可靠。

    她看上去對教新人這件事興趣缺缺，也就使得他更加忐忑，擔心自己表現(xiàn)太笨拙，會惹對方厭煩。但出乎他的意料，她教他時，竟然很有耐心。

    午間休息，他不熟悉環(huán)境，也是她帶著他上了周圍的餐館吃飯。路上她還給他介紹了周圍的地鐵公交，經(jīng)過一家餐館，她嫌棄地說道：“就這家，東西死貴，一碗牛rou飯?zhí)舨怀鰩琢Ｅou，就這種坑爹的地方，你們這種小年輕當心點?！?/br>
    末了她似乎還嫌不夠，呸了一口，詛咒道：“我看這家遲早倒閉?！?/br>
    什么叫做毒奶？大概就是指她這樣的，篤定這家餐館一定會倒閉，然而若干年后，公司附近她喜歡的那些便宜實惠的餐館關(guān)了好幾家，只有這家，她口口聲聲價格貴得要死遲早關(guān)門的餐館仍舊屹立不倒，仿佛店主成心和她作對似的。

    初進社會，他覺得自己很幸運。同學(xué)那里聽多了，知道多的是壓榨實習生勞動力，還不給好臉色，很不喜歡實習生打擾請教的前輩，而他遇見的這位，雖然平?？瓷先袘械?，可到了關(guān)節(jié)時刻，似乎……還挺可靠。

    進公司的第四天，他沒有完成手頭的工作，擔心不能及時完成，于是留在公司加班。時間推移，同事都離開了，只剩了他一個，對著屏幕埋頭苦干，只是他一個新人，不管前輩教得多仔細，可還是碰到了一些更具體的問題。但見周圍沒有同事，他又不好意思在晚上打擾人家，一個人對著那些問題抓耳撓腮，眼看這些問題他一個人沒辦法搞定，他幾乎快要崩潰。

    “你怎么還在？”她的聲音響起，他竟有種被抓包的心虛。

    她來拿落下的東西，沒想到會碰見自愿加班的他，有些訝異。

    他嘴唇囁嚅，尷尬地解釋：“有些……有些工作還沒有做完?！?/br>
    “咝……”她不可思議，“你加班組長知道嗎？”

    “沒走加班流程，”他趕緊解釋，想著這樣積極進取的姿態(tài)能給前輩留個好印象?！斑@是我自愿的。”

    “噗……”她笑了起來，嘀咕了一句，“現(xiàn)在的小年輕這么老實?！?/br>
    受到嘲笑，他臉漲得通紅，“是我沒及時完成工作，所以我……這是我應(yīng)該的?！?/br>
    她笑著問了一句：“組長催你了？”

    他頓時泄氣。

    確實沒人催，只是他希望自己能表現(xiàn)得好一些。

    她聳肩，“你這么勤奮加班，公司也不會給你加錢啊?！?/br>
    “那……”他為自己辯解，“那我也能學(xué)到經(jīng)驗……”

    她拿了東西，正準備往外面走，眼睛從他的電腦前掠過，“學(xué)經(jīng)驗？你這……”她瞇著眼睛，湊到顯示屏前，“你這里錯了吧？”

    被她指出錯處，他更是崩潰，“安姐……”

    她轉(zhuǎn)頭，笑道：“你自己錯了你知道嗎？”

    他支支吾吾地，“我……我……”

    她奚落的意味更深，“學(xué)經(jīng)驗??？”

    “安姐……”他近乎呻吟一般，想找個地方鉆進去。

    “唉……”她嘆了口氣，拿走他手中的鼠標，按著滾輪上下翻滾，“哎，你這里……這里……”她點了點屏幕，“這些我沒有和你講過？”

    被她指出錯處，他急急看了一遍她點過的地方，臉頰燒得更紅，“不是不是，安姐你都講過，是我……我……”他囁嚅，羞愧地低頭，“是我記錯了。”

    “嗯……你看，”她雙手撐著辦公桌面，“你記得也不全，還要一個人留下來加班，到時候工作出了問題，再被組長罵一頓，說不定還要連累帶你的我，所以就算你態(tài)度好，你愿意加班，可是這樣的工作能有多少效率呢？”

    他還是個新人，被前輩這樣數(shù)落，能當成天大的事。她說到最后，他低著頭，埋在胸前，也不知該說什么，只能唯唯諾諾地認錯。

    “你看哪里呢？”她提醒道，“趕緊看電腦啊，看地板能完成工作了？”

    “什么？哦哦哦！”他醒悟過來，急忙抬頭，在她的指點下糾正起文檔中的錯誤。

    修改完，她打了個哈欠，說：“下班吧，你一個人做又沒什么效率，公司又不會給你加錢，回家去吧，好好休息，不要耽誤明天上班?！?/br>
    “嗯嗯嗯——！”被人指出那些錯誤以后，他也不敢再獨自苦干，正要收拾辦公桌，肚子卻在這時候發(fā)出了——

    “咕嚕嚕嚕……”

    啊啊啊啊啊他好丟人?。?！

    真是丟死人了！

    他紅著臉，偷偷往旁邊瞧，但她神色自若，看上去像是完全沒聽見他的饑餓聲。

    還好還好，他暗自拍拍胸脯，還好她沒聽見。今天的他已經(jīng)都丟人了，實在不需要再添上一筆。

    兩人一起出去，一起進了電梯，她沒有再說什么。他站在一旁，余光偷偷打量她。她體型微胖，臉龐圓潤，長相稀松平常，沒有什么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

    他的心跳忽然加快，急忙回過頭，目視前方，再不敢轉(zhuǎn)頭看一眼。

    出了電梯，外面的天已經(jīng)漆黑，她望了望周圍，看到餐館關(guān)了不少。

    “你等一下，”她叫住他，示意他跟上。

    她領(lǐng)著他，去了開在大樓門口的便利店。便利店是24小時營業(yè)，只是到了晚上，許多貨架上已經(jīng)空了。

    “看吧，”他確定她的語氣里有幾分幸災(zāi)樂禍，“自愿加班到這么晚，連飯都沒有吃，這么晚了還能有什么可吃的哦？”

    他立刻明白，原來肚子發(fā)出的那一聲，她聽見了。

    “安姐……”他雙掌合十，舉在胸前，“求你不要笑我了?！?/br>
    她抿著唇，忍著笑，看到便利店收銀臺旁邊的地方還有一些剩下的包子，于是跟店員要了兩個青菜rou包，付了錢，她讓店員用兩個塑料袋裝了包子，分給他一個。

    他急忙推卻，“安姐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淡淡笑起來。

    可能是便利店的燈光太白亮了，他居然覺得那個笑容怪好看的。

    那個笑容也沒什么特別，很普通隨和，不過也……蠻溫暖的。

    他怔在那里，她以為他是不好意思，塞到他手上，“你早點回家吧，以后盡量別這樣了，這么晚又不吃東西，拜托啦，到時候身體出現(xiàn)問題，你花的比你掙的還多?！?/br>
    說罷，她也不再理睬他，徑自把包子往包里一塞，走出便利店，也沒有回頭再看他一眼。

    他怔怔望著她的背影，塑料袋很薄，里面的包子是溫的?？伤坪跤质菬岬?，直熱到他的心里去。

    那天過了沒多久，到了中午，他和同進公司的一幫新人聚餐，午飯后回到公司，他正走近他們組的辦公區(qū)，那邊留了幾個女同事，她也在?？赡芤驗闆]有男同事，那幾個女同事便開始聊起了一些不宜被男同事聽見的話題。其中有個女同事正聊到最近入公司的新人，遺憾地感嘆：“唉，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沒幾個帥的?！?/br>
    “你怎么回事？”另一個女同事笑道，“你有男朋友了吧？”

    “有男朋友又怎樣？”感慨的女同事笑起來，“有男同事也不妨礙我欣賞別的帥哥呀?！?/br>
    “帥哥是稀有物種啦，”那是她的聲音，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放慢了腳步，心也跟著緊張起來，感覺自己像偷偷摸摸的小偷，“看到養(yǎng)眼的帥哥心情會很好，是不是？”

    “對對對！”發(fā)起這個話題的女同事贊同道，“哎喲，也不一定真的要和他們發(fā)生什么，我就是覺得……哦，要是身邊有個帥哥，光看著也會高興起來。人高興了，工作也會有精神了啊，你們說是不是?！?/br>
    另一個女同事笑著說：“我看你就是好色?！?/br>
    “好色怎么了？”那個女同事反問。她在一邊幫腔：“食色性也?！?/br>
    他沒有看見她的臉，卻好像能想象她搖頭晃腦的樣子。

    原來女人也會聊這種話題啊，他一邊慢慢走近，一邊這樣想。

    女人對于他來說，是個神秘的領(lǐng)域。他在異性方面的知識少得可憐，大部分都來自于朋友，或者是偶像劇。

    “其實那誰不錯啊，”有個女同事提起來，是另一組的新人，“還有……小喬我看長得也不錯?！?/br>
    他一聽見自己的名字，摒住了呼吸，連步子也停下了。既然提到了他，那么也許……她也會說起對他的印象？

    可那個感嘆沒有帥哥的女同事一句話，就叫他的心跌落到谷底。

    “他不行啦，上回我從他位置經(jīng)過，哇——！一個男生居然在看言情劇！”

    那一刻，他無地自容，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他知道，男生不應(yīng)該看偶像劇。他從小就被男同學(xué)嘲笑不像個男子漢，他們說他太干凈，“像個娘娘腔”，于是他很努力地學(xué)習朋友們，努力地關(guān)心自己并不喜歡的領(lǐng)域，比如籃球，比如足球，他就是希望自己能夠多一些男子氣概，那些難以啟齒的愛好也只敢偷偷的，不敢叫人知曉。進了公司，辦公桌的隔板隔開了每個人，每個人都在自己工位上做著自己的事，似乎沒有看到誰多關(guān)心別人，他以為尋得了一小方隱私的天地，有一次午休，看大家都閉目小憩，才敢打開下載到手機的電視劇。沒想到，還是被人看到了。

    他都做了什么……他埋怨自己，怎么能這么不小心呢？

    “男生看言情劇沒什么吧？”有個女同事的聲音響起來，不是她，他有些失落，“他自己喜歡就好啦?！?/br>
    “我覺得很娘哎，”揭穿他秘密的女同事隨意地說，“一個男生怎么會有……怎么會有……這么……”

    好了好了，她不用再說了，他自暴自棄地想，他知道，他就是個娘炮，沒什么男子氣概，沒有男人應(yīng)該有的愛好，連抽煙他都一直沒學(xué)會，用他朋友的話說，有的時候，他確實“娘們唧唧”，像他這樣的男人，應(yīng)該也沒什么女人會喜歡吧？

    “別說愛好了，就連他那張臉，他是個娃娃臉哎，看上去太嫩了，”那個女同事繼續(xù)說，“長相太嫩，給人的感覺不太可靠?！?/br>
    “娃娃臉還好吧？”

    他驚喜地眨了眨眼，確定他聽見了她的聲音。

    “哎？”

    “娃娃臉還不錯啦?！?/br>
    很簡短的一句話，但那句話落在了他心里。

    自那以后，那些偶像劇中的男女主都換了面孔。

    可是，當時她還有男朋友。

    好吧好吧，他是有道德的，既然她有男朋友，他也不能真的做什么。自從被同事看到，他也不敢再在外面看喜歡的偶像劇，甚至不敢讓家里人知道，也怕家里人會說他不像個男人。他只敢獨自躲進房間，鎖上房門，才敢開了電腦，戴上耳機，托著腮，看著電腦上播放的那些流行偶像劇，看著那些唯美的畫面，和浪漫的劇情，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

    聽說她男朋友向她求婚，他是絕望的，以為自己的愛情無望了，卻沒想到峰回路轉(zhuǎn)，他居然聽說他們分手了。

    可能是老天可憐了他，愿意給他一個機會。

    他也努力了，想盡辦法在她面前表現(xiàn)，雖然收效甚微。不過他安慰自己，可能是她太害羞。自知道她和男朋友分手，他也會找機會，跟著她一起回家，雖然她習慣專注于一個人的世界，下班后通常坐在公交車上睡覺休息，或者看手機，很少會注意周遭和身后。不過沒關(guān)系，他是在保護自己愛的女人，他不在乎她知不知道他在為她做的這些付出，只要能夠保護她就夠了。

    這個世界，男人總是要肩負起保護女人的責任。

    他相信，愛情是要靠自己爭取的，只要他堅持下去，總有一天，他一定會得到她。

    他也終于迎來了那么一次機會，一個可以把她約出來的機會。

    他有些飄飄然，覺得既然有第一次，那么必然能有第二次。為了這次約會，他做了許多準備，還問了他的朋友們，他們都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向他們征求意見應(yīng)該不會錯吧？畢竟，他們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啊，應(yīng)該很了解女人才對。

    他做了準備，在一家餐廳約好了兩個位置，那家餐廳據(jù)說是很多情侶愛去的；他還買了兩張電影票，那是最近的熱門電影，是浪漫愛情喜劇片，據(jù)說很多情侶看了以后感動到哭泣，他的那些朋友們也是那么說的，說他們的女朋友看了以后熱淚盈眶，都是他們“很男人”地把女朋友往懷里一攬，然后安慰她們，叫她們收起眼淚。如果到時候她也看著電影哭起來，那么他就可以……

    他本應(yīng)該在公司寫字樓門口等她，這是她提出來的，說他們可以在公司門口會和?？伤炔患傲?，他實在太想給她一個驚喜了，他太想讓她知道，一直有個人暗中，默默地保護她。

    于是，他沒有按照約定抵達公司，而是開車到了她租房的小區(qū)門口。

    在門口停了車，他緊張地對著后視鏡，整理了儀容，捋了一把額前的劉海，希望能看起來成熟一些。到了約好的時間，他看到小區(qū)門口出現(xiàn)了她的身影，先是眼前一亮，隨后又有些失落。

    她沒有化妝，看起來很樸素。不是都說，女孩子約會都會打扮自己嗎？她為什么沒有打扮呢？

    不過，他很快把這些小瑕疵拋到腦后。一個合格的愛人，應(yīng)該包容所愛之人的一切，包括那個人的缺點，不是嗎？

    他打開車門，堆起笑容迎向她，可沒想到，她看見他，霎時變了臉色，急急停下了腳步。

    一個約會應(yīng)當有一個美好的開始，可是他的約會從一開頭就出現(xiàn)了問題。

    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他像是一個小丑，一個預(yù)備討人歡心卻不得其法的小丑，他只能站在大街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愛慕對象對著他發(fā)出嘔吐的聲音，卻不知道錯在何處，也找不出一個可以及時補救的辦法。

    看上去有些可憐，又令人覺得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