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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蝸牛先生的孤單薔薇在線閱讀 - 第七十六章心里住著野獸

第七十六章心里住著野獸

    簡安以極快的速度刷完了牙,洗完了臉。

    她承認(rèn)她有點壞心眼,滿心期待著有個不輸簡媽氣勢的鄰居能站出來,痛斥簡媽這種一大早就在門口大聲叫人的擾民行徑。老太太在門口中氣十足,怎么就沒人站出來壓一壓她的氣焰呢?要真有人能站出來,簡安這個不孝女絕對是站在門后面幸災(zāi)樂禍,說不定還會吶喊助威(指精神上)支持那個人呢。

    然而沒有人,沒有出現(xiàn)那位簡安想象中那位救世主。她也就只好無奈結(jié)束了自己的想象,推開門,往外面走。

    一看到衛(wèi)生間外面,她急急跑過去,受不了地大喊:“姆媽——?。 ?/br>
    簡媽今天精心打扮,但現(xiàn)在卷起了一小截袖子,躍躍欲試,一看就是準(zhǔn)備幫簡安打掃室內(nèi)。

    簡安出去時,她已經(jīng)彎下腰,抓起了薄毯的一邊,就快要掀起來。被女兒一喊,她才疑惑地停下了動作。

    這像是已經(jīng)成了她的習(xí)慣,只要看到女兒住的地方,是女兒家里的臥室也好,還是女兒在外面的租房,在簡媽面前沒有區(qū)別,她只要一看到女兒扔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會像是本能反應(yīng)一般,準(zhǔn)備開始幫她收拾。

    簡媽今天來帶的那堆東西已經(jīng)放在了一只柜子上面。簡安看到了,皺起了眉,不過現(xiàn)在她顧不上它。

    她張開雙臂,攔在簡媽面前,大聲喊道:“姆媽!”

    簡媽沒有把簡安的抗議當(dāng)回事,示意她看一看周圍,抱怨道:“你這孩子,看看你這,怎么那么亂!”

    “混亂也是一種秩序!”簡安強烈地抗議,也是一種聲明。

    混亂!也是一種秩序!她就算到了死了埋土里都要發(fā)出這樣的咆哮。

    簡安沒有整理的好習(xí)慣,大部分東西都是用了后隨手一丟。但這些看起來雜亂無章,沒有規(guī)律的擺放也是一種規(guī)律。隨手丟棄的東西意味著也可以隨手拿起,而不必去費心記得什么東西按照什么規(guī)律擺放在哪里。當(dāng)然,有的時候,也會出現(xiàn)某樣?xùn)|西被隨手一丟,什么時候再需要又找不到的情況,不過這種情況出現(xiàn)的概率并不足以能使簡安改變生活習(xí)慣。

    反倒是簡媽的整理像是一陣颶風(fēng),會徹底改變簡安自己的布局,帶來不小的麻煩。

    在簡家就是如此。

    在簡家,簡媽的打掃沒有固定的時間,倘若簡安在家,簡媽敲敲門,就算是通知。簡媽每一次的打掃,就像是建立了一種新的環(huán)境,簡安抗議無效,只能適應(yīng)。

    在家中,在過去的歲月里,為了躲過父母的監(jiān)察,簡安學(xué)會了不在自己的房間里留下任何可能被父母察覺的痕跡??勺夥亢退诤喖业姆块g不同。簡安很早就明白,簡家的房子是屬于父母的,哪怕曾經(jīng),名義上她住在那里,可那始終是父母的“領(lǐng)地”。父母會在任何時候,隨時會向簡安宣示他們的權(quán)力——房子是他們的,他們擁有處置每個地方的權(quán)力,哪怕簡安住在她的房間里,可那始終是父母的,他們高興時可以敲敲門,以顯示他們對孩子的尊重;可要是他們愿意,他們完全可以將這種理解踐踏在腳下,肆意進出。

    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簡安很難擁有安全感。她曾經(jīng)有過,長大后才明白,曾經(jīng)她以為是天生、無處不在的安全感,原來是會隨著成長而崩塌的,是一種脆弱的東西。

    工作以后,她搬了出去,找了一處老城區(qū)的單人間。這處地方很簡陋,還和孫金仙交往的時候,他看不慣,覺得他的女朋友在這里住著丟人,就叫簡安搬去和他同住,或者他出錢,送簡安一處更好的房子。宋遠洋也提過,覺得這地方看上去不像是“女孩子能夠安全的地方”,委婉建議簡安可以搬到更好的地方。然而簡安全都拒絕了,選擇一直住在這里。

    這里的房子租金便宜。姚寧是經(jīng)濟發(fā)達的城市,房價瘋了一樣的往上漲,出租給年輕人的租房租金一漲再漲,是打工人沉重的負擔(dān)。簡安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尋著一處租金便宜的地方。小區(qū)是老小區(qū),卻住著許多人。有的是本地的居民,拆遷戶,有的是外鄉(xiāng)來的打工人。也住著許多女人,高矮胖瘦,長著不同的模樣。她們有的單身,有的身邊有伴侶,不少人行色匆匆,神色疲倦,但都希望能憑自己的雙手在這座經(jīng)濟發(fā)達的城市里站穩(wěn)腳跟。這里的樓房簡陋,外墻破舊,沒有豪華氣派的裝修,但這里治安一向還是不錯的。對簡安而言,如今她的堡壘,正是這一處狹小的,看上去混亂沒有秩序的小房間里。

    這一處是簡安的堡壘,是她花費心思經(jīng)營了七年的地方。簡安希望簡媽能意識到,她于這里是不速之客,是外來者,要是她還想以她的心思改變這個地方,那么……她更是個入侵者。

    簡安不許簡媽再動,簡媽不高興,輕輕推她的手臂,抱怨道:“你以為我愛動你東西?還不是幫你?”

    簡安翻了個白眼,想到那些她采購的,會讓簡媽看到并尖叫的“小玩具”正安靜地待在柜子里,在簡媽放棄以后,她悄悄地撫摸著胸口,松了口氣。

    簡媽正要轉(zhuǎn)身,但是眼尖地瞥到床單上有猩紅的血跡,遂皺起眉,挑剔道:“你看看你。”

    簡安心知不好,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薄毯因為簡媽方才的動作偏離了原來的位置,果然,床單上露出了經(jīng)血的血跡。既然被簡媽發(fā)現(xiàn),她也不再遮掩。

    簡媽剛一開口:“你怎么這么……”

    邋遢兩個字還沒出口,簡安就想堵住她媽的話:“好啦好啦?!?/br>
    她說著,利索地收拾起了凌亂的床鋪。她飛快掀起被子,卷起了被經(jīng)血玷污的床單,從衣柜里拿出了整理好放在里面的干凈床單,然后很快在床上鋪開。這中間簡媽想要幫忙,卻發(fā)現(xiàn)簡安動作利索有余,沒有她可以插進去的地方。

    簡安理了床,抱起弄臟的床單,一口氣塞進洗衣機里,熟練地按下了洗衣機的按鈕。

    簡媽站在屋子里,看著簡安站在小陽臺,和她之間的距離不算近,也不算遠。她忽然生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那念頭就那么鉆出來,她嚇了一跳,覺得自己太荒唐??伤鋈灰灿行o助。她是有目的而來,卻一下子忘了來這里的目的。平常的她將幫女兒打掃房間視作自己的責(zé)任,已經(jīng)成了她的習(xí)慣,可現(xiàn)在女兒根本不需要她,她自己就能做好一切。她目瞪口呆在一邊看著女兒一個人做完了一切,竟覺得手腳像是被無形的繩索捆住,她似乎成了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

    她看著簡安站在洗衣機前,拇指飛快按下,竟覺得女兒很陌生。

    那……那好像不是她的女兒。

    那樣幽然而生的念頭,叫簡媽更是心生惶惶。她沒有去細想原因,只是心下害怕,出于本能,走了幾步,來到女兒身邊,以為這樣能驅(qū)逐那股莫名的不安。

    簡安沒想到簡媽會靠近,嚇得說起方言,“儂做撒啦?!”

    簡媽沒有說出感受,很好地掩飾著自己,嘟噥道:“都沒在家見你做過什么事?!?/br>
    簡安覺得她媽不講道理,“我每次要幫,你都把我趕出來了呀!”她要進廚房,趕她出去的是誰呀?

    簡媽爭辯道:“那你也可以勤快點,收拾好自己的房間,就像是……”

    話音戛然而止,簡媽生生止住話頭,不想再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簡安不知道簡媽在想什么,說道:“姆媽,你今天怎么怪怪的?!?/br>
    簡媽狠狠白了簡安一眼,這孩子,她都是為了誰呀?

    “好了好了,”她催促簡安,“趕緊穿衣服。”

    簡安不耐煩地說:“我自己會穿!”

    可簡媽沒留給她喘氣的機會。

    衣柜的門因為簡安拿床單,沒有關(guān)上。簡媽很自然地來到衣柜前,替簡安挑選起今天要穿的衣服。簡安還想抗?fàn)帲骸拔易约簳├玻?!再說今天的飯局也沒什么吧?”同時她慶幸沒有在衣柜里放什么不該放的。

    “哼!”簡媽不客氣地哼了一聲,在衣柜里挑挑揀揀,嫌棄地皺眉,“你的審美怎么那么差?”

    簡安氣結(jié)。今天周六,還要出門吃飯已經(jīng)夠麻煩了,她媽居然還一早就跑來擾人清夢——她甚至沒有打擾到別人的自覺,居然還敢在那邊對著她花錢買的衣服亂加批評。她站在衣柜的旁邊,雙手抱起胸,兩條粗眉緊緊捆著,希望能以此表達她對簡媽的唾棄、譴責(zé)。

    可簡媽完全不將簡安的怒意當(dāng)回事。她踮起腳,撥過一件一件簡安的衣服,嘴上是不斷地嫌棄,不是那一件裙子不襯簡安,就是那件襯衫太老。簡安聽著,怒氣值不斷飆升。

    “今天有那么重要嘛?!”

    當(dāng)然重要!簡媽重重哼一聲,手還在衣架中間撥弄著,“你爸高興死了。前幾天還拉著我去商場,想買西裝。搞得好像家里沒有似的!”

    “噗……”簡安完全能想象出簡爸高興的模樣,“顧遇在我們家住了那么多年,你們和他有感情也很正常的啦?!?/br>
    “那是你爸?!焙唻屚O聞幼?,重音強調(diào)簡爸,像是要把簡爸和她分開。她撇過頭,從衣柜門后面探出去,死死盯著簡安,像是要找出什么她想看到的證據(jù)。

    可簡安懶洋洋地靠在墻上,一只腳后跟也靠著,她打了個哈欠。

    簡媽注意到她的眼圈有點紅,問道:“哭過了?”

    簡安頭疼起來,知道簡媽會想到別的,她懶懶地說:“沒有啊,不是和你說過了嘛,沒睡好?!?/br>
    簡媽氣勢有些逼人,“為什么沒睡好?昨晚發(fā)生什么事了?”

    無論簡媽怎么看,都覺得簡安這個“沒睡好”有些蹊蹺。

    簡安含糊答道:“就……做了個噩夢嘛?!?/br>
    簡安以為這樣簡媽就能放過她,可簡媽像是一心要問到底,一臉將信將疑,“做什么噩夢了?”

    簡媽那表情,就差直接問出“是不是和顧遇有關(guān)”。簡安砸吧兩下嘴,微微笑起來:“夢見你們打我了?!?/br>
    “你這孩子——!”簡媽沒有那么簡單被簡安糊弄過去,但還是嗔道,“你怎么就不記得我們點好呢?!”

    “哎呀,”簡安嬉皮笑臉地,“誰叫您把我生的那么記仇呢?”

    簡媽的目光回到衣柜里,“你怪我?。课铱刹挥浀梦覀兪沁@么教你的。”

    “我們是不是一直教你,做人要大氣,要心胸寬廣,不能一直記著別人的壞,人得學(xué)會感恩??!我們是不是這么教你的?”

    簡安懶懶應(yīng)道:“嗯?!?/br>
    “所以咯,”簡媽翻找著衣服,“再說我們打你罵你,不還是為了你好嗎?要是你小時候聽話些,懂事些,我們哪里會打你罵你?”

    “嗯?!?/br>
    “你啊,別老是記著不好的,那對你自己也不好,女孩子哪有你心胸這么狹窄的?!?/br>
    簡媽絮絮叨叨地說,簡安安安靜靜地聽,聽到最后,她低了頭,低低笑了起來。那笑聲太輕,一直在說話的簡媽沒有聽見。

    她快翻到底去,簡安的衣服沒有一件讓她滿意的。她快要絕望時,眼前忽然一亮。

    “就這件吧?!彼贸鲆粭l裙子,在簡安眼前抖了抖。

    簡安一看見那條裙子,臉色立刻變了。

    “不行不行,這條絕對不行!”

    那條裙子關(guān)聯(lián)著的,不是什么好的回憶。

    裙子是簡安為了參加公司年會買的。那次年會有著裝要求,要他們都穿禮服出場。那天簡安在購物網(wǎng)站上胡亂逛著,想找一條又便宜又能看的禮裙,正好在萬花叢中看到了這條裙子。那是一條一字肩連衣裙,顏色是不怎么挑人的淺色灰白,在肩膀的周圍繡著輕薄的藍紗,腰下也蒙著一層,白色的枝丫順著裙擺輕紗而下,枝頭綴著朵朵白花。裙身往下,灰白漸變成典雅的藍色,猶如靜美神秘的夜空。

    簡安一看到那條裙子,油然起了一種沖動。

    想要穿上那條裙子,好好地打扮一番。去往公司的年會里,想要看看有沒有男人注意到她,會眼前一亮,說一句贊美的話。

    “簡安,你好漂亮?!彼肼犚娺@樣的話。

    簡安不是圣人,虛榮心不比別人少。她也會有這樣的沖動,想要打扮得美美的,然后行走在人群間,看到男人對她投來驚艷的目光,收獲他們對她的稱贊。

    甚至……

    還想托著腮,和她看上的男人眉來眼去,輕浮地說著曖昧的調(diào)情語言,在下流又隱晦的你來我往中,攜上他的手,兩人熱切地擁抱、親吻彼此,最后……

    激烈地zuoai。

    這樣放蕩輕佻的性格不是父母樂意見到,也不是父母教養(yǎng)而成,但那真實存在于簡安的性格里,是組成簡安的一部分。

    那時候簡安還沒和宋遠洋分手,但就算想起宋遠洋,帶給她的也不是道德上的約束。那個名字連同他的身份,更像是助興劑,會放大感官上的刺激。

    這種事她也不是沒做過,在和白煜交往的時候。

    偷情不是光明正大的,一切自然都是偷偷的。它是在曖昧的氣氛里,在正牌男友的渾然不覺中。

    不過那次性經(jīng)歷不太愉快,有性快感,有性高潮,就是不太愉快。

    偷情有偷情的快樂,道德在其中像是一項附加值,做違背道德的事,反而使人覺得刺激,并從中獲得快樂。

    網(wǎng)頁上展示著那條裙子,筆記本屏幕上映照著簡安的臉,若隱若現(xiàn)。

    那是她的臉,卻也是一張“野獸”的臉。

    那是一只,站在人類文明背面的野獸。它隱藏在深處,與簡安直視,興奮地低語,用勾引的口氣,誘惑著她走出挑戰(zhàn)道德的那一步。

    不過,簡安最終沒有跨出那一步,要歸功于蘇珊。

    倒不是蘇珊提醒簡安還有男朋友,想在年會上勾引男同事是多么不道德的一件事。在道德方面,這兩個女人是盆地碰盆地,誰也不比誰高一點。

    蘇珊只是用更現(xiàn)實的話,就潑滅了簡安那點子蠢蠢欲動的欲望。

    “你要是在這群人里找個男人上床,”說話時,蘇珊手持酒杯,看出簡安的打算,她懶洋洋地說,“你就不怕以后上班看到他們的臉么?”

    “看到他們的臉怎么了?”

    “看到他們的臉就想到他們是幾厘米啊。”

    “……”

    簡安不得不贊同蘇珊的話,想了想確實挺尷尬,只好放棄。

    那晚她是沒再找什么男人,只是站在蘇珊的身邊,看著來來往往的男人都被外貌靚麗的蘇珊吸引。那些男人會自發(fā)圍在蘇珊身邊,恭維她,殷勤地討好她,蘇珊也是有經(jīng)驗的,欣然收下男人的贊美。雖然有男朋友,她卻還能夠游刃有余地和男人調(diào)情,在享受完他們的贊美之后,淡笑著將那些男人的愛慕之心碾成渣渣。

    虛榮心簡安不會比別人少,嫉妒心亦然。她就那么站在一邊,看著蘇珊享受著男人的愛慕。

    她是那么希望能夠聽到一句“簡安,你好漂亮”,可那難度難于上青天。但是蘇珊輕而易于就能收獲一大堆贊美,簡安被蘇珊氣死之余,卻也只能站在一邊,任由嫉妒心像是生活在水溝里的臭蟲自由生長。

    不過,再如何的渴望,簡安的行動力也只到買一條好看漂亮的裙子,畫個淡妝為止。那點渴望在簡安的懶勁面前轟然倒塌,她沒有什么持之以恒的毅力,也沒有奮發(fā)想要改造自己,讓自己煥然一新的覺悟。她只是興起時買了一條看的順眼的裙子,也沒因此得到什么她想要的結(jié)果,于是那條裙子便被藏進衣柜里,再沒什么重見天日的機會。

    簡安沒想到這條裙子會再次被簡媽翻出來,連連搖頭,拒絕之意非常堅定。

    簡媽是沒有那么容易放棄的,她以勸誘的口氣說:“安安,難道你不想打扮得漂亮點,然后出現(xiàn)在他……在他們的面前?”

    “難道你不想為自己爭一口氣?”簡媽說著,抬起手,擺了一個姿勢。

    簡媽今天也是隆重打扮了的,穿的是一件淺藍色旗袍禮服。旗袍是手工定制,花鳥刺繡在旗袍上面栩栩如生。她已經(jīng)不再年輕,挽起的發(fā)髻里零星閃動著白發(fā),因為生育,因為埋頭照顧家里,腰身也比年輕時候?qū)捔瞬簧?,不?fù)細軟,但旗袍是量身定制,收腰的設(shè)計隱去了簡媽的身形,使得她的腰看起來沒那么粗。她一手叉腰,一手?jǐn)R在下巴下面,輕輕揚起,動作間,無端叫人覺得美麗。

    簡媽在年輕時候時美的。即使到了今天,她已垂垂老去,鬢染白霜,眼角皺紋顯示她已不再年輕,但就算是現(xiàn)在,她做起滑稽的姿勢來,卻依然能讓人在這瞬間為她的美麗驚嘆。

    那像是歲月悄悄躲在她的身上,特地等候著在什么時候,告訴旁人,是美麗留戀著她,遲遲不肯離去。

    簡安雙手抱著胸,看著她的母親,眼中是善意,欣賞著母親遲暮的美麗,亦有些羨慕。簡媽身上還有一種活力,一種輕易不肯向生活妥協(xié)認(rèn)輸?shù)幕盍?,是她所沒有的。

    她忍著笑,問道:“爭什么氣?”

    這問題中有一種茫然,和她在顧遇十八歲那天的茫然差不多。

    “他帶未婚妻見家長,要我打扮得好看做撒?”

    簡媽干脆不再和簡安打啞謎,斬釘截鐵地說:“讓他后悔?!?/br>
    “哈?”

    “你得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把那個女人比下去,”簡媽咬牙切齒地說,她說起“那個女人”,好像顧遇的未婚妻像是她的什么敵人,“你得讓他看到,你離了他,過得比以前還好要?!?/br>
    “噗——!”

    原來她媽是這么想的嘛?!

    簡安開始隱約摸索到簡媽的心思,然后哭笑不得。

    她輕哂,真是無用的好勝心。

    “姆媽,”簡安有些頭疼,“我和顧遇的關(guān)系,我們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br>
    簡媽狐疑,“那你昨天不是為他哭過了?”

    所以她在她媽心里是被顧遇拋棄的,只能躲在自己家里哭泣的女人,是吧?

    簡安微微笑起來,“我不是為他哭的?!?/br>
    要真說起來,那夢,那段回憶多少和他有些關(guān)系。

    一起長大就是這點不好,人生的回憶仿佛隨時都會和他聯(lián)系在一起,哪怕只是小時候的一個片段。要簡安說,她只會覺得顧遇這個人更加討厭——怎么哪兒哪兒都有這個人?

    討厭死了。

    “姆媽,”簡安強調(diào),“我和他沒有什么,沒有什么特別的關(guān)系。”

    簡媽不肯信,“你和他沒感情,那你為什么和他……”

    簡媽沒有說出口,簡安知道簡媽接下來的詞匯是上床。

    沒有特殊的關(guān)系,沒有特別的感情,為什么和他上床?

    房間里沒有開燈,憑著早晨的陽光足夠看清每一處地方。簡安清洗過的衣服晾在小陽臺,上午的太陽穿過其中,被切成斑駁的白色光影,籠罩在簡媽的身上。高大的衣柜立在墻壁前,替簡安擋去了能照到的所有日光。她站在陰影里。

    她抬起了眼。

    她該不該說呢,該不該告訴她的母親,她的心里住著一只野獸。

    那是很平靜的一眼。

    簡媽觸目驚心,那種沒來由的感覺再一次掠過心頭。

    那仿佛不是她的女兒,她懷疑女兒被什么奪了魂似的。

    簡安的眼珠是棕色的,可是現(xiàn)在她站在陰影里,眼睛如陰影一般,漆黑,幽深。

    那雙眼睛的背后仿佛隱藏著什么,像是一片望不見邊緣的泥沼,像是一處望不見底的深淵。

    那泥沼中,隱藏著什么秘密呢?那像是過去五十多年來循規(guī)蹈矩,不曾行踏差錯的她不曾觸及,也不敢觸及的地方。

    那處泥沼地……仿佛人要是踏了進去,便會深深陷入其中,而后往更深的地方墜去,再也沒有見到陽光的機會。

    她站在陽光中,打了個寒噤。

    簡媽的手抓著衣架,吸了口氣,把裙子推到簡安胸前,催促她,要她趕緊去換衣服。

    她躲開了,沒有踏進那片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