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暖玉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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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晏珽宗沒有想著直接弄死了他。 原來他是讓其木雄恩這輩子活著比死了還難受。 在知道這個答案之后,婠婠心里似乎亦并沒有生出什么過分驚訝的情緒來,好像一切事情的真相,本來就該是這樣的。 他所冊封的所謂才人和后宮,原來是送給別人的。 他沒有寵幸過別的女人。 他一直以來都只有她一個人。從來都只有她。 一切本來就該是這樣的。 婠婠平靜地又撫了撫自己的肚子,在心里哄了孩子幾句,腦海里又不禁想起了她上一次看到其木雄恩時候的樣子。 心下生出些厭煩的意思,她沒有再開口插入這個話題。 * 皇帝又對萃瀾說:“皇后既然要賜他耳環(huán),那你去庫房里看一看,找一件皇后沒帶過的賜了他,叫他戴上就是?!獎e找太貴的?!?/br> 萃瀾笑瞇瞇地接話:“婢子聽聞,他們喇子墨國的男子是不穿耳的。” 皇帝嗤笑:“那就給他現(xiàn)穿了就是。打扮好了,賞給神烈汗去。再找?guī)讉€有資歷的老媼照著魏人的規(guī)矩好好調教調教,告訴他怎么伺候君王,可別到了君王跟前還傲著那張臉不肯好好侍奉,哪來的這樣大的脾氣!” 婠婠側首看他,似笑非笑: “是啊,哪里來的這樣大的脾氣,到了君上跟前還傲著脾氣的?!?/br> 晏珽宗話音剛落就發(fā)覺不妥,這話落在婠婠耳里,就似是他在指桑罵槐說她不夠溫順一般。 于是他又免不得再好好哄她一番,這才叫她緩和了神色。 萃瀾見他們兩人又好了,提心吊膽這才下去了。 * 婠婠知道昨夜是因為夢到了甄后之事而受驚見紅,昨夜晏珽宗又那樣和她道過了歉,方才又是想過了法子哄她,她這會也很難在再揚著眉毛和他吵架了。 早膳后,她便復又懶懶地靠回了榻上歇著。 皇帝取來一床魚牙綢緞面的薄毯在她腹部又蓋了蓋。 入秋天涼,又才剛剛下了雨,如今已開始冒起涼意了。 見婠婠只是躺著,并沒有什么真要睡下的意思,晏珽宗便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起話來。 他撫了撫這床魚牙綢的毯子,仔細盤算了一番這幾年周圍藩國鄰國的使節(jié)們送來的獻禮,想要從中能找出幾件可以哄婠婠高興、博她一笑的東西。 “今年咱們雖沒在京里,但是為了我的壽辰,各國使臣們該送來的國禮還是送去宮里了。這黎朝貢的魚牙綢素來精致細膩,今年還有數(shù)匹,我叫三服官們?yōu)槟阒屏诵乱?,照著你懷聿兒時候的肚子做的。等到明年夏日天熱,你穿著也舒服涼爽些。” 三服官素來是專門主為皇帝制作冠服、春冬夏三服的機構,設置在內司省之下,時而也兼顧整個天子皇室成員冠服的制作準備。 但是自從婠婠當上皇后之后,三服官們服侍的重心就成了皇后一個人。 因為皇帝覺得自己一個男人沒什么可打扮的,也不在乎身上有沒有穿綾羅著錦繡,更不喜給自己經(jīng)常更換冠服,一件衣裳自己能穿幾年,然而他卻極愛用珠翠琳瑯和華美裙服來妝飾他的皇后。 所以每歲充入三服司那里的各種奢貴綾羅綢緞,有地方進貢的,有藩國獻來的,莫不精致奢華已極,是人世間難得一見的珍寶,皇帝幾乎都讓人留著為皇后裁衣。 只要看見婠婠的一件衣裳在身上多穿了三五日,他就嫌棄穿舊了,又要給她制新衣,每次都是婠婠連連勸阻。 “不必過多奢靡了。我懷聿兒時因肚子大了不方便,額外寬松制了的那些衣裳也只穿了兩三個月,后來我讓人都仔細留著了。想著下次再有孕時,也不用額外再制衣了?!?/br> 婠婠淡淡搖頭。 懷著聿兒時,她就想過為他再生下一個孩子的事情,所以孕期穿的衣裳都留著呢。 晏珽宗緊緊皺眉說不可。 “那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四五年前制的衣裳,如今豈不是都要放到發(fā)霉?” 讓自己的女人有孕的時候還要把懷頭胎時的衣服再撿起來穿,這不是在打他自己的臉? “……太鋪張浪費了。外頭人不議論么?” 其實在她看來真的都是沒有必要的浪費。 她也無法理解晏珽宗總是想要把那些金玉綾羅朝她身上堆的欲望。 這些死物之流,其實她在宮里都已經(jīng)見慣了,也不是十分在意。 但是在晏珽宗自己看來呢,用這些身外之物來向她表達自己對她的愛意雖然俗氣了些,可是已經(jīng)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世人嘴里總說著身外之物沒有用處,甚至人死了也帶不走,沒什么意思。 可是人總歸活著,在塵世里活過了一場,日食夜寢,哪一樣用不到身外之物? 衣裳鞋襪,飯食茶水,床椅碗筷,誰能不要用了? 既然注定了所有人都要用,那么他的女人就要用最好的。 穿衣吃飯,人倫物理,天道如此。 他就是希望自己心愛之人金尊玉貴地歇在他身邊,然后他要給她這天下最精細最美味的飲食,讓她身穿最奢侈的綢緞錦繡,用珠玉華翠來妝點她的美麗,用金殿樓閣來將她收藏起來。 有錯么?有絲毫不妥么? 他對婠婠所說的拒絕之語不以為意, “我還不至于窮到這個地步。你夫君又不像從前的那些皇帝要養(yǎng)著幾十個兒女、幾百個宮妃,如今只你一人,一共兩個孩子。又不好園林山水、劫掠民間, 縱使花在你身上潑天的浪費奢靡,只怕比之前人君主,還要少了不知多少的開銷!” ……這倒也是實話。 婠婠無語。 她揉了揉鬢角,隨他去了。 他又對她道:“婠婠,前朝時候在長安丟的那塊玉璽我在突厥人的國庫中找出來了。我讓人給你做了一個——” 婠婠被這話驚得一下從榻上直起了腰身,眼中帶著驚恐之意, “你把人家的玉璽怎么了?” 方才出去了的萃瀾又捧著一個錦盒進來。 晏珽宗如獻寶一般接過那個盒子,送到婠婠面前放下,然后緩緩揭開錦盒的蓋子,露出里面的那株淡粉牡丹。 是前朝的國璽。 一整塊美玉通體是淡粉色的,原本上面還雕刻著一只臥趴著的雄獅,下面還刻著八個大字,書曰:“萬世永昌,澤被不盡?!?/br> 但是晏珽宗讓人在外面重新雕刻裁削了一番,將一整塊玉璽刻成了一朵正開到極盛的牡丹,刻著的正是那種名喚“競群芳”的品種,每一片牡丹花瓣都十分圓潤雍容。 下方又以碧玉制為玉盤,將玉牡丹鑲嵌在上方,成了一件完美的擺件品。 晏珽宗拉過婠婠的皙白的手覆在這牡丹上,引她去觸摸。 她的十指纖纖白嫩,宛如蔥段,覆在這粉色的玉牡丹上,萬般相得益彰。 似乎這樣的玉,本來就不該去做男人的玉璽,而是應該在她掌下做她撫玩的牡丹。 “這是我讓人刻了給你閑暇時把玩解悶的東西,我想著我總惹你生氣,還不如這些物件陪著你更能叫你高興些。 再者,這玉據(jù)說是上古的奇石傳下來的,是暖玉,你時常放在手中把玩,暖暖手也是好的?!?/br> 婠婠滿目震撼地看著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 他都用這樣的東西來討好她、哄她開心? 從前他拿那些按照規(guī)制只能給皇帝制作官服的錦緞來給自己裁剪裙裳,她也從起初的震驚到現(xiàn)在的接受。 但是這個…… 這是前朝的國璽。 當年此玉璽丟失之后,立馬引得天下為之大慟。后來王朝末年各路軍閥梟雄混戰(zhàn),為了使自己得到名正言順的出兵理由,都是以“為天下獻璽”為理由的。 就連魏室太祖皇帝,當年也一直期盼著可以追回這枚玉璽,讓他的王朝建立得更加合乎正統(tǒng)一些。 現(xiàn)在玉璽終于找到了。 卻又已經(jīng)被晏珽宗毀得面目全非了。 成了她掌下一個用來把玩的物件。 然他看著自己時滿目的寵溺、期待和討好,馬背上那個驍勇善戰(zhàn)的鐵血君帝王,此刻卻像是一條極為黏人的巨型狼犬。 她只能點頭說喜歡。 * 見似是叫她稍微開心了一點,皇帝的心情更好,自當和她徹底和好了,想到婠婠近來又喜食堅果,他又讓人取來一盤核桃,要親自剝給婠婠吃。 那還是從膠東貢來的核桃,殼如薄紙,果實飽滿,果rou圓潤,香氣滿盈。 婠婠慢慢斜靠在晏珽宗身上,窩在他的懷里,看著他一個個將雞蛋大的核桃撬開,一個個取出里面的核桃仁,還要掰成了小塊才敢喂到她的嘴里。 她像只松鼠似的在他懷里嚼著核桃仁,他一個接一個地剝好了親自投喂。 晏珽宗看著她進食的模樣,忍不住在她唇上親了親: “婠婠,我們是不是和好了?” 婠婠哼了兩下,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 她咬了咬唇,“我好想聿兒?!?/br> 孩子馬上四歲了,可他現(xiàn)在生命中四分之一的時間里,他的父母都沒能陪在他身邊。 又更加上懷上了這個孩子的緣故,她越發(fā)思念起自己的長子。 晏珽宗連忙又道:“等祭禮結束之后,我便帶著你回宮好好養(yǎng)胎,至多兩三個月的路程,咱們就能看見聿兒了。他在宮里好得很,能吃能睡,壯實如虎崽子一般。” 婠婠這個孩子來的很合時候,恰好在皇帝的戰(zhàn)事已了、再無后顧之憂的時候來到了自己父母的身邊。 所以它的父親母親都可以分出足夠的精力來愛護它。 唯有一件有些棘手的事情,就是皇帝擔心在回宮的路上車馬勞頓,會驚了婠婠的身子。 絕對不能讓婠婠等到肚子大了的時候還在路上顛簸,更不能讓她在云州生完了孩子再回宮,那么就是對大人和孩子都不好。 是而,皇帝聽從了醫(yī)官們的建議,認為應該在懷荒的事情了結了之后就盡快帶著皇后回宮。 畢竟宮里的各種條件都更好,也利于皇后養(yǎng)胎的心情。 婠婠想起來一件事問他:“你把祭禮定在十二那一日,是為了聿兒的緣故么?把這當做是給兒子的生辰禮物?” 軍中都說,這是陛下也思念在宮里的這個獨子的原因。 晏珽宗剝著核桃的動作一頓,“不是?!?/br> 他很暢快地否定了。 婠婠口中的那塊核桃仁也忘記了咬碎。 “雖然并非我心中所想,但是他們若是這么傳,我亦不會否決。都叫他們知道我看重聿兒、聿兒的長子儲君地位永遠都是不可撼動的,若是可以讓你母親他們安心,那倒也無妨?!?/br> 他溫柔地捏了捏她的下巴,示意她把嘴里的核桃仁嚼一嚼咽下去。 “我是為了你,婠婠?!?/br> 婠婠撇過頭去,“那又不是我的生辰,我的生辰在十月呢。” “那確實不是你的生辰,可卻是你和我在一起之后,我讓你過得最辛苦的一天?!?/br> 婠婠的眼中劃過愕然之色,沒想到他會這么說似的。 晏珽宗的眸中亦浮現(xiàn)一層薄薄的緊張,想到了四年前的那一夜,她掙扎在榻上生產(chǎn)分娩的樣子。 那是她這輩子最痛苦和勞累的一天。她為了他生下了一個孩子,累得整個人都快虛脫了過去,生育過后更是不可避免的元氣大傷。 女子便是如此,因為擁有了生育子嗣的獨有的能力,所以即便尊貴如她,也無法回避這般的苦楚。 “我當日守在你身邊,親眼看著你生下孩子,受盡了苦頭,那時就在心里發(fā)過誓,有生之年,我定會好好在這一日補償與你?!?/br> 他放下手里的核桃,握緊婠婠的手, “六鎮(zhèn)收復,戰(zhàn)事已了,我對天下臣民的承諾也并未食言。婠婠,我會在那一日舉行祭禮,讓你站在我的身邊,穿上朝服,戴上鳳冠,讓你看到幾百年來再無別人看到的邊塞風光,讓你做這數(shù)百年來最尊貴風光的皇后。” “與你一起站在萬人之巔,共享太平盛世,海晏河清?!?/br> “我會讓天下人都記得這一日?!?/br> 數(shù)百年來最尊貴的皇后,最風光的女人…… 婠婠眸中忽然墜了一滴淚。這番話令她心中頗為觸動。 他原來記得,還記得這一日是她為他受苦的日子。 她嗚咽低語,“生下聿兒是我自己的選擇。給你生孩子,我不委屈。” 他忽然俯首吻去她的淚,唇瓣又輾轉到她的唇上,和她在榻上擁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