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eam(上)
(1) 舊紀年的最后一天早上11點53分,如果你身處維塔塢城并且恰好面對著一扇窗子,你將見到一束如同旭日初升的短暫紅光。大概十秒后,那束光會轉(zhuǎn)變?yōu)閺娏业陌坠?,沖淡所有的陰影,帶領(lǐng)人類走向新紀年。 每天晚上,溫莎·克里斯蒂安都會被阿諾德拉進混亂的記憶里跟他見面。上面那段話是溫莎跟阿諾德講的第一個故事,以便他能聽懂接下來的故事。她總在阿諾德受傷時跟他說話,這樣他上藥的時候不至于疼得滿頭大汗,漂亮柔順的金發(fā)都被汗水黏在額前。 即使阿諾德已經(jīng)在她的人生里消失了六年,溫莎仍舊記得他那漂亮的金發(fā)。 “說實話,最開始注意到阿諾德就是因為他的頭發(fā)。你知道的,淺發(fā)色在地下拳場里格外顯眼,讓我無法移開視線?!?/br> 溫莎發(fā)覺自己的聲帶在震動,修理室內(nèi)明亮的燈讓她從回憶里抽身,停了幾秒后繼續(xù)跟伊芙不冷不熱地敘述著自己年輕時的故事。 二十六歲,對于銀河聯(lián)邦第三同盟軍指揮官而言是個年輕得難以服眾的歲數(shù),溫莎卻總說自己已不再年輕。 她的少女時代結(jié)束于二十歲。 夜闌人靜時,溫莎伏在桌前埋頭處理軍務(wù)時,偶爾會想六年前的夏夜。 江河的煙霧沿山坡攀緣,烈火吞噬軍艦,溫莎在不知是大火還是江河的霧里失去了阿諾德。 溫莎又開始沉浸在回憶里。 伊芙轉(zhuǎn)了下手中的扳手,“就算再把你跟阿諾德的故事說上三十遍,機甲也沒法在今天內(nèi)修好。” 話音剛落,溫莎理了理白底銀飾的戰(zhàn)斗軍服,聲音混著起身時衣擺摩擦帶起窸窣聲,“請盡快,敵軍的第四艦隊大約六小時會后與我軍相遇?!?/br> 昨夜的戰(zhàn)斗中,溫莎的機甲不幸損毀了左臂。 即使溫莎兩年前在M79區(qū)指揮了一場聯(lián)盟史上屈指可數(shù)的包圍殲滅戰(zhàn),短短兩年從籍籍無名的小隊指揮官一路晉升為第三同盟軍的總指揮官,溫莎仍保持著機甲兵時的習(xí)慣,喜歡在戰(zhàn)斗中親身上陣。 伊芙嘆了口氣,“你就不能安安穩(wěn)穩(wěn)坐在指揮桌前嗎?” “對方的兵力是我們的兩倍?!睖厣猛箝g的發(fā)繩將及腰黑發(fā)束起,臉上絲毫沒有半點慌亂的神情,眼里甚至隱隱有著點勢在必得。 “何況,戰(zhàn)爭從來沒有安穩(wěn)一說。” 伊芙又嘆了口氣,“放著好好的大小姐不當(dāng)跑來打仗,真搞不懂你?!?/br> “為了更好的未來?!睖厣瘧猩⒌鼐戳藗€禮,拿起桌上的手套轉(zhuǎn)身離開。 直到溫莎離去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伊芙才將目光重新放在那臺亟待維修的機甲上。 “更好的……未來?!币淋洁托α寺暎置夏桥_機甲,喃喃自語,“溫莎,你真的想去未來嗎?” (2) 比起虛無縹緲的未來,溫莎更想回到過去。 最好是回到在軍校上學(xué)的日子。那會她的成績始終位居第一,jiejie不再嚴厲管束她,還有阿諾德陪在身邊。 阿諾德是溫莎從地下拳場里撿回來的。 天生不會說話,打拳倒很厲害,在聽到溫莎要把他買走后皺起眉,身上肌rou繃得很緊。那會溫莎還是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站在他面被襯得愈發(fā)嬌小。他警惕防御的姿態(tài)讓溫莎覺得很好玩,于是踮起腳揉了把他的金發(fā)。對方擠出一聲嘶吼,被溫莎的保鏢眼疾手快地摁在地上。 “好兇啊?!睖厣砹四硎种浮?/br> 對方眉頭皺得更緊,費力掙扎想逃開桎梏。 “聽得見?” 溫莎扭頭看向拳場經(jīng)理,得到肯定回答后,挑起他的下巴,“有點意思?!?/br> “這人我要了?!?/br> 輕飄飄的話,讓溫莎在接下來的五年里擁有了一條忠心的狗。 起初,這條狗并不忠心。 他不傻,挨了幾次打后面上不再對溫莎不敬。可在溫莎嫌那些保鏢煩把人趕出房間給他上藥時,他會趁機在溫莎肩上狠狠咬上一口。 虎牙嘗到了血仍舊不知滿足,溫莎疼得蜷縮起身子,無意間把肩膀抬得更高送入他口中。 保鏢進屋把人拉開,溫莎用指腹沾了點他唇上的血,讓保鏢扣住他的下巴。她似乎全然忘記了先前在他口中受的罪,手指探入口腔,將血涂到那顆尖利的虎牙上,冷聲道:“把他的牙磨平?!?/br> 溫莎的jiejie,克里斯蒂安家的家主聽聞meimei被買來的保鏢咬傷了肩膀,抽了時間在晚上去到溫莎的別墅。她十分不信任meimei的眼光,尤其是在見著人后,更是覺得溫莎的眼光差勁到爆。 “這人你養(yǎng)不熟?!眏iejie的指尖在那圈牙印旁摩挲,最后加重力道摁了上去,“送回去吧,我給你找個更好的。” 溫莎悶哼了聲,抖著聲道:“我只要他。” “才幾天就處出感情了?”家主掃了眼站在一旁被兩個人制住的少年,意味不明道,“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黑戶?!?/br> “阿諾德。”溫莎往后退了步,甩開她的手,一字一句道,“他叫阿諾德。” 屋內(nèi)陷入一瞬間的寂靜。 家主看著被咬傷肩膀仍舊滿不在乎去摸人家頭的女孩,在心里不知是第幾次感慨養(yǎng)孩子真難。 她知道溫莎這是在跟自己賭氣。自父母去世后,她不讓做什么,溫莎就偏要去做。管教個事事都要與自己唱反調(diào)的meimei和書房里堆積的工作相比,她覺得后者要好處理些,吩咐完醫(yī)生給溫莎處理傷口后離開了別墅,不再去管那位名叫阿諾德的少年。反正掀不起浪。 (3) 阿諾德似乎格外鐘情于咬溫莎,即使每回都要被拉下去揍個半死,下一次溫莎來給他上藥時還是會去咬她。 溫莎被咬多了,在他低下頭的瞬間會干脆利落地躲開。阿諾德?lián)淞藗€空,換了個地方去咬她的手腕。有時他會得逞,有時不會,看溫莎心情。 溫莎其實沒把阿諾德當(dāng)狗看,她是真的想培養(yǎng)一個心腹。將阿諾德從地下拳場贖出,讓他能體面地穿上西裝在聯(lián)邦里生活,甚至在他受欺負時如救世主一般降臨替他出頭。 有哪位保鏢受傷能讓溫莎親自上藥呢,只有阿諾德。雖然阿諾德受傷也有她的手筆,但那是為了讓阿諾德變得更強。 “我這樣做有錯嗎?” 溫莎熟練地用紗布綁了個結(jié),指腹搭在他有力的手臂上,抬起眼問阿諾德。 阿諾德抿著唇不說話。 溫莎又問:“你想殺我嗎?” 他還是不說話,手臂微微往里抽。 “點頭,或者搖頭。”溫莎抓住他的手腕,“你得表達出來,即使說不了話也可以用動作?!?/br> 那雙藍色的眼眸閃過些莫名的情緒,阿諾德望著她,在溫莎耐心快要耗盡的前一秒幅度很輕地搖了搖頭。 溫莎呼出口氣,伸手揉了把他的金發(fā)。 “很好很好?!?/br> 哄小狗似的語氣,聽得阿諾德耳根微紅。 他再次低頭在溫莎肩上咬了口。 牙齒隔著布料在肌膚上壓了壓,沒有血,沒有痛,鼻息間呼出的熱氣帶起陣細微的癢意。 溫莎抱住他的頭,金發(fā)從指縫間溢出。 (4) 等阿諾德徹底成為溫莎忠實的保鏢后,溫莎也收到了軍校的錄取通知書。 溫莎在軍校里的成績很亮眼,一入學(xué)就在軍訓(xùn)的紅藍對抗賽里榮獲最佳指揮官,此后更是在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軍校聯(lián)賽里拔得頭籌。 百年難得一遇的機甲天才。 所有人都這么稱呼溫莎,即使是不贊同她念軍校的jiejie也不得不承認她的天賦。克里斯蒂安家的宿命沒有人能逃脫,更何況溫莎是在戰(zhàn)爭中降生的。溫莎注定會在聯(lián)邦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但那是六年后的事情了。 彼時溫莎·克里斯蒂安十八歲,有光明的前途,殷實的家境和一個忠心的保鏢。 軍校管理很嚴,溫莎有時候會讓阿諾德給她送東西。從看守最薄弱的地方,在夜色最濃時爬上橡樹,接住阿諾德扔進的東西。 除此之外,阿諾德只有在假期才能見到溫莎。 她曬黑了點,手臂上有了肌rou輪廓,整個人看起來跟以前完全不同。像個戰(zhàn)士。 阿諾德用手語跟溫莎比劃。 溫莎笑了笑,問他自己真的變得很黑嗎。 阿諾德撩起袖子跟她比膚色。 他從小就被扔到烈日下暴曬訓(xùn)練,溫莎的手一放上去就有鮮明的色差。 溫莎捏了捏他先前打拳后來訓(xùn)練練出的肌rou,心里估量著回家后要加多少訓(xùn)練量才能練成這樣。她捏完后手也沒抽走,就這么親密地搭著。 阿諾德身體僵得厲害,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下,拼命克制著想觸碰溫莎的念頭。 “怎么了?”溫莎察覺到他的不對勁,隨口問了句。 阿諾德看了她一會,突然彎下腰埋在她肩上。沒咬,下半張臉埋進她肩頭,嗅著她身上的味道蹭了蹭。 頭發(fā)被撥弄,溫莎輕拍了拍他的頭。 (5) 阿諾德說不出話。 他起初覺得這樣沒什么,地下拳場本來也不是靠嘴皮子就能活下來的地方。他靠拳頭給自己打出來片天,還沒來得及享受,就被溫莎看上買走。 溫莎的手放到頭上的那一刻,阿諾德覺得如果自己能說話的話絕對要把學(xué)到的最惡毒的話送給她。可他無法說話,只能扯著嗓子發(fā)出難聽的嘶吼。 這是他第一次恨自己不會說話。 第二次是溫莎去軍校后。 阿諾德好幾個月都見不到她,送東西時溫莎坐在樹上朝他招手說自己過段時間就回家,問他想不想自己,他也沒法回應(yīng),只能拼命點頭。他很想親口跟溫莎說自己想她,但他做不到。 見面后把臉埋進溫莎的肩上,不用再像之前一樣偷跑進衣帽間鉆進衣服里,阿諾德幸福得快要暈倒,想跟溫莎說自己很想很想很想她,卻也只能是想想。 阿諾德試過發(fā)出聲音,難聽得很。 溫莎不會喜歡的,她甚至跟阿諾德說過如果不是你長得好看當(dāng)時絕不會把你買下來。 溫莎喜歡的是漂亮的東西,阿諾德從不敢在臉上留傷,生怕哪天變丑了被溫莎丟掉。 溫莎對他很好。 給了他名字,在他受傷時幫他上藥,即使被他咬了也不生氣,幾乎從不對他發(fā)火。在她jiejie說要把他送走的時候,溫莎明明害怕得眼眶泛紅,卻仍舊堅定地要留下他。 阿諾德這輩子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被需要。他家人把他丟棄在路邊,有著血緣關(guān)系的親人都不愿意接受他,溫莎卻不顧違背家主把他留下。 溫莎對他那么好,他沒法不愛上溫莎。 他想幫溫莎,做什么都行,只要能幫到溫莎。無論什么他都能做,溫莎似乎并不知道這點,否則為什么會找別的男人來解決性欲呢? 一切都是因為他說不了話。 溫莎說,即使說不了話也可以用動作來表達。 阿諾德想讓溫莎使用自己。 這要怎么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