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事結(jié)束，心結(jié)解開，洛紗本以為云暝會回Clavis，可他居然留在了母星。

    精神域特種部隊，這是一個全新的兵種，一切都要從零開始探索。

    組建團隊、規(guī)劃建設(shè)基地、調(diào)配資源、從各大軍區(qū)遴選士兵……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即使有最高統(tǒng)帥的全力支持，云暝團隊還是忙得昏天黑地，他每日早出晚歸，常常到深夜才回得來。

    不過，事務(wù)再忙，他還是盡量堅持每天回來吃晚飯。

    洛紗住進來之后，華貴的宮廷長桌早就換成了圓桌，被新鮮花束和桌布裝點得很溫馨。不過，就算氛圍這么舒適，叁人第一次坐在同一張餐桌邊的時候，洛紗還是暗自捏了把汗。

    從前問起的時候，云暝說過，以他哥哥的性格，就算和唯一的親人共餐，聊的也全都是軍政要事。結(jié)果那一天，云暝剛打算說話，皇帝已經(jīng)一掀眼皮，冷冷淡淡地打斷：“這是家里，你要談工作就出去?！?/br>
    云暝：“……”

    洛紗：“…………”

    云暝：“我是想說，這份烤鮭魚不錯。”

    洛紗：“就是就是……您干嘛啊，誰家餐桌上這么說話?！?/br>
    皇帝聞言看向她，居然很認真地發(fā)問：“你想我怎么說話？”

    陛下應(yīng)該怎么對云暝說話……這還真把洛紗問住了。

    這她怎么知道??？

    在少女陷入沉思不可自拔時，云暝已經(jīng)若無其事地清了清嗓子，笑吟吟地朝他哥哥點頭：“……所以，鮭魚好吃嗎？”

    就算效率再高，組建精神域特種部隊也要兩叁個月的籌備期。在此期間，洛紗暫時無處可去，心安理得地做起了無業(yè)游民。

    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她既沒有訓(xùn)練任務(wù)，也沒有課業(yè)安排，每天的日程大概如是：起床，日常鍛煉，出去玩一整天，然后回家zuoai……當(dāng)然，人是社會動物，連續(xù)游手好閑兩個月也是會膩的，于是初夏到來的時候，洛紗的安排已經(jīng)簡化為——起床，等zuoai。

    和她相比，皇帝兄弟二人的工作極其繁忙，叁人能聚齊的時間寥寥。況且在床上，洛紗一般說不出來什么完整的句子，于是叁人能一起聊天的時間也就只有晚餐時。

    就算皇帝不再有意為難，讓他對洛紗以外的人噓寒問暖還是不可能的。好在這張餐桌上性格開朗的比率占66.7%，倒是不用擔(dān)心會冷場。

    某天餐后，云暝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句：“基地的位置已經(jīng)定下了，會建在aan星系?！?/br>
    洛紗眼睛驀地一亮，差點小聲尖叫出來。

    aan——和剛剛受到戰(zhàn)火洗禮的Clavis不同，這座廣袤的資源星系剛剛被發(fā)掘不久，有太多值得探索的地方，沒有哨向會不為之心馳神往。

    雖然皇帝早就已經(jīng)批準她遠赴艦隊，但得知目的地是aan的時候，少女還是忍不住笑得眉眼彎彎：“真的嗎？真的嗎？”

    皇帝頷首：“當(dāng)然是真的?！?/br>
    洛紗跳了起來，根本不顧什么餐桌禮儀，兩步躥過去，很矯健地跳到了皇帝懷里。

    少女掛在他脖子上笑意盈盈地撒著嬌，像她的精神體小狗一樣，把毛絨絨的小腦袋蹭在他懷里拱來拱去。

    云曜從不為已經(jīng)做出的決定后悔，可此時，想到很快就不能再每天見到她，他內(nèi)心還是罕見地生出了幾分焦躁。

    可是看著她這么燦爛的笑容，再多復(fù)雜的情緒也都化成了柔軟的嘆息，皇帝只好往她口中喂了勺冰淇淋：“你要回來看我?！?/br>
    洛紗笑嘻嘻地拍著胸脯保證：“當(dāng)然！我和云暝一有假期就回來！”

    在她頭頂，皇帝兄弟對視一眼，云曜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話，字字如冰：“他就不用回來了?！?/br>
    從Clavis歸來以后，洛紗每幾天就要接受一次身體檢查，直到第二個月，醫(yī)療組正式宣布，她注射的催化藥物已經(jīng)完全代謝干凈，可以認為，她的精神域狀態(tài)徹底恢復(fù)正常。

    洛紗心情大好，蹦蹦跳跳地去湖邊遛機械狗。在那里，她忽然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

    洛紗回頭，第一眼幾乎沒認出背后的人。

    盛宜秋。

    可是破天荒地，她居然穿著一身規(guī)規(guī)矩矩的白大褂。沒戴女巫帽，也沒有那些夸張的配飾。雙手插在衣袋里，看起來竟然有幾分疏冷的樣子。

    從十余年前起，盛宜秋就是皇帝最看重的下屬之一。

    皇帝信任她的才能，調(diào)動了巨量的資源支持她進行秘密研究。盛宜秋了解皇帝精神域的狀態(tài)，主導(dǎo)了他所有的治療方案，甚至監(jiān)護著皇帝最重要的珍寶。而她也沒有辜負皇帝的信任，真的創(chuàng)造出了Clavis星系的奇跡。

    然而，  那一天的呼喚實驗結(jié)束以后，與嘉獎令一起送到盛宜秋手中的，是一份權(quán)限變更通知。

    從那天開始，洛紗的一切醫(yī)療監(jiān)護事宜全部轉(zhuǎn)手，皇帝禁止她再以任何形式接觸洛紗的精神域。

    顯然，從實驗計劃遞交開始，皇帝和盛宜秋都很清楚：洛紗的一切，在盛宜秋眼里都比不過作為實驗體的價值。她作為科學(xué)家的野心，要遠超過作為醫(yī)者的仁慈。

    那時的皇帝沒有阻止洛紗參與實驗，但他的警告絕不會有第二次。

    當(dāng)然，這些事洛紗一無所知，她只覺得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盛組長居然穿著白大褂。

    洛紗握住她的左手，誠心誠意地發(fā)問：“我睡醒了嗎？你是盛組長嗎？”

    “別叫組長了，”盛宜秋眼疾手快地從衣袋里掏出香水，對著洛紗就是一頓猛噴?！拔乙呀?jīng)辭職了?！?/br>
    少女嘴巴張得圓圓：“??？”

    “陛下已經(jīng)不再需要治療了。而且，呼喚實驗給了我們很多啟發(fā)，我有太多課題要攻堅?！笔⒁饲锫柫寺柤?，“所以我要回科學(xué)院去了?！?/br>
    洛紗呆呆地抓著她的手，愣住了。

    她剛和皇帝遇見的那一年里，在冷冰冰空蕩蕩的皇宮，盛宜秋是陛下以外唯一的活人，又一直監(jiān)護照顧著她，說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可是，從天天cos女巫的非主流變回科學(xué)院首席，這怎么說也是好事，洛紗自覺說不出阻攔的話，一時間只好很沮喪地耷拉著眉毛。

    “怎么，你舍不得我?。俊?/br>
    洛紗的表情已經(jīng)寫滿了糾結(jié)：“辭職這么大事，你怎么都沒告訴我……”

    盛宜秋瞧了瞧面前的少女，突然樂了出來，順手對著洛紗的頭發(fā)一頓亂揉。

    她很少不故意吊著空靈飄渺的語氣，正正常常地說話。因為此前多年煙癮很重，她的本音有些沙啞，此刻卻竟然顯出了幾分低柔?！澳氵@小妞，腦子確實是不太靈光。放心，你以后要是想我了呢，我就去你們的士官學(xué)校開一門量子物理?！?/br>
    沒良心的小丫頭一秒變臉撒手，跑得比兔子還快：“誰想你?。　?/br>
    從那個春天開始，洛紗的身份正式向媒體公開。

    皇帝的私人生活一向低調(diào)，這位年輕的殿下更是始終保持著神秘。母星多少高官政要望眼欲穿，然而她從不出現(xiàn)在任何社交場合，更不參與公眾活動，他們能看到的只有一張身著向?qū)е品恼掌?/br>
    在政界公開，洛紗還是比較容易想得開的，畢竟不管誰對她懷有什么看法，那些人她又不認識，也不需要和他們有什么交集——真正有點難辦的是，皇帝向她表達了想見親友的意圖。

    洛紗父母早逝，她在帝國社會扶養(yǎng)體系下長大，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家人。如果說洛紗談戀愛需要向誰交代，那應(yīng)該是她在白塔最好的朋友顧景。

    在媒體上看到消息，和親自見面，這畢竟是完全是不同的兩碼事，洛紗想想這個場面都覺得頭皮發(fā)麻?？墒羌热荒疽殉芍郏瑒e人也就罷了，把她的哨兵引見給她最好的朋友，好像也還是有點必要的。

    洛紗做了半天心理建設(shè)，還是決定相信顧景的心理素質(zhì)。于是，在顧景結(jié)束第二艦隊的封閉實訓(xùn)、在母星落地的當(dāng)天，洛紗就把她約了出來。

    少女握著朋友的手，非常誠懇地說：“沒第一時間告訴你是我的錯，但這個人真的比較特殊……呃，也不是那種特殊，但總之就是不太一樣，所以我一直拖到現(xiàn)在才能跟你說。你看到他就知道了?！?/br>
    顧景大笑叁聲，嗤之以鼻：“你當(dāng)我是誰？放心好了，就算你的哨兵長著尾巴，爪子分叁叉，還帶一對鋼鐵合金外骨骼，我都能和他談笑風(fēng)生！”

    “你說的那是《異形》……”

    不過有這樣的保證，洛紗還是放下了心。

    可是顯然，顧景的心理素質(zhì)并不值得信任，從見到陛下的第一眼，她就已經(jīng)當(dāng)場死機了。

    洛紗委婉地使了好幾個眼色，都沒得到回應(yīng)，心想自己應(yīng)該還是主動介紹一下，于是指了指顧景：“這是我最好的朋友，顧景……”

    她轉(zhuǎn)到另一邊，頓時有點卡殼：“這是……”

    而皇帝已經(jīng)率先伸出了手，淡聲開口：“你好，我是洛紗的哨兵，云曜?！?/br>
    這個舉動仿佛從天上劈下的一道驚雷，直接把洛紗的大腦燒得滋滋冒煙。

    兩個少女空洞地對視一眼，同時短路了。

    全宇宙無數(shù)政要名流都必須和陛下保持一米以上禮貌距離，從沒有任何人和他握過手。而現(xiàn)在，有史以來的第一次，陛下主動伸出了手，居然是向一個還沒從白塔畢業(yè)的見習(xí)向?qū)А?/br>
    那天他們好像只是簡單聊了幾句，不過洛紗和顧景都處于死機狀態(tài)，對答全靠本能，誰也不知道對方在說什么。

    因為工作繁忙，皇帝很快起身告辭，留下兩個人在原地。顧景沒有意識到草莓奶昔已經(jīng)喝空了，還在吸著吸管，虛弱地發(fā)問：“這就是你說的……在母星政府工作的那個？”

    洛紗虛弱地回答道：“是的?！?/br>
    顧景：“比你大十六歲，長得和陛下差不多的那個？”

    洛紗：“是的?！?/br>
    顧景：“和你表白的那個？”

    洛紗：“是的?！?/br>
    顧景：“陛下剛才，是跟我握手了嗎？”

    洛紗：“是的?！?/br>
    顧景：“我覺得我可能航行太久了，還有點沒睡醒。”

    洛紗：“拜托別掐了，你掐的是我的腿！”

    顧景：“可是你不是說你喜歡他弟弟……”

    洛紗：“是的，他其實也是我的哨兵，但他今天不在母星所以沒法來……不是你讓我都試試的嗎？”

    顧景：“算我求你，下次還是找個長尾巴的吧，這樣我可能更容易接受……”

    六月，洛紗在白塔的最后一個學(xué)年將要結(jié)束。

    這一年，洛紗本該和同學(xué)們一樣奔赴各個艦隊實訓(xùn)。可是起初因為襲擊案，她無法離開母星；之后Clavis星系戰(zhàn)爭爆發(fā)，她被裹挾其中，更是無暇他顧。

    不知不覺間，一整年已經(jīng)過去，她的同期們結(jié)束了實訓(xùn)，紛紛回歸母星。

    他們將在白塔正式?jīng)Q定未來的職業(yè)選擇，對于志在礦區(qū)的哨兵向?qū)碚f，他們將取得軍銜，開始接受士官學(xué)校的正規(guī)培養(yǎng)。

    當(dāng)然，在此之前，還有最后一件大事——白塔的畢業(yè)典禮。

    畢業(yè)典禮同時也是授銜儀式，對于年輕的哨向們來說，這是他們?nèi)松衅駷橹棺钣幸饬x的正式儀式，每個人都為此期待已久，洛紗當(dāng)然也不例外。

    她的哨兵看起來比她還重視一點，從畢業(yè)典禮前一周開始，皇宮里的機器人就已經(jīng)開始為此準備，室外裝修煥然一新，仿佛節(jié)日氛圍，各個生態(tài)景觀邊都系著氣球和彩帶，庭院里的苗木被修剪成一行大字“祝賀殿下正式畢業(yè)”。

    而最夸張的還不止于此——畢業(yè)典禮前一天晚上，她從白塔領(lǐng)回了制服，正在鏡子前試著衣服，這時陛下走了進來。

    銀灰色緞帶西裝，真絲襯衫，廓形黑色長褲，極利落大氣的剪裁，與面容相映生輝。和他平時面的著裝比起來，這已經(jīng)算是便裝了，不過雖然沒什么華麗的裝飾，卻仍舊貴氣逼人，簡直讓人移不開眼睛。

    洛紗扶了扶領(lǐng)子，隨口問道：“誒，這么晚了，您要出門嗎？”

    皇帝很平靜地回答：“不，我在試衣服?！?/br>
    洛紗被美貌晃花了眼，半天才回過神來，呆呆問道：“啊？什么試衣服？”

    “為你的畢業(yè)典禮準備，”云曜抬眸，淡淡道：“白塔的邀請函里寫，建議家屬到場?！?/br>
    “……？”洛紗倒抽了一口涼氣，因為她記得邀請函上寫的其實不是“家屬”，而是“家長”……但她明智地決定不提醒陛下這個問題。

    白塔向?qū)W(xué)院的禮堂氣勢恢宏，穹頂鋪滿柔性屏幕。

    洛紗的身份已經(jīng)不再是秘密，可是皇帝陛下居然沒有任何預(yù)告地出現(xiàn)在了觀禮區(qū)。

    帝國之光突兀親至，入座的年輕向?qū)兣d奮又激動，紛紛抻長了脖子去看。

    而與會的白塔高層們則坐立不安——這是對新兵的授銜儀式，可是最高統(tǒng)帥在下面坐著，誰有資格上臺講話？

    按照計劃，院長原本并沒準備出席，收到消息才緊急趕了過來。

    像每個青少年一樣，洛紗從看到院長的第一秒，立刻下意識地挺直后背，坐得筆直——這位向來嚴肅的院長走了過來，躬身行禮，試探性地問陛下是否要發(fā)表什么講話，而皇帝冰冷的銀眸掃他一眼，只淡淡道：“我只是學(xué)生家屬?！?/br>
    院長：“……”

    在場向?qū)У降锥际怯?xùn)練有素的士兵，陛下出場引起的sao動很快平息下來。

    禮堂的燈光黯淡下來，周圍陷入黑暗，穹頂?shù)娜嵝云聊涣亮似饋?。群星在旋轉(zhuǎn)，光點閃爍之下，宛如置身于浩瀚宇宙中。

    典禮正式開始，巨幅屏幕上播放著記錄他們成長的影像。從七歲進入白塔開始，到十七歲畢業(yè)，他們第一次放出完整的精神體，第一次在訓(xùn)練艙里翻滾，第一次舉槍瞄準……

    戰(zhàn)爭向?qū)У娜藬?shù)并不多，每個人都能輪到許多鏡頭，洛紗指了指屏幕，眼睛亮亮，皇帝點點頭，伸手攬住洛紗讓她靠在肩頭。洛紗陡然之間有些晃神，十五歲那年，在禮堂外因為陛下的致辭臨時取消而沮喪的她從沒有想過，兩年以后，在這里，他竟然會坐在自己身邊。

    畢業(yè)典禮的流程逐一進行，直到授銜儀式開始，洛紗站起身來，和同學(xué)們一起在臺前列隊。

    柔和舒緩的音樂已經(jīng)停止，隨著長官一聲喝令，所有向?qū)瑫r立正站直，舉起手臂，對著飛揚的帝國旗幟敬禮。

    年輕向?qū)冋境梢慌?，與他們一一對應(yīng)的是來自艦隊的軍官們。

    在洛紗面前，云暝身著與她一模一樣的筆挺軍裝，純黑的制服勾勒出凌厲的英姿，肩上兩顆銀色將星熠熠生輝。作為她的教官，他是最有資格為她授銜的人。

    “你在母星的庇護下度過了少年時代?，F(xiàn)在，你將奔向廣袤的宇宙，這片你生來就注定歸屬于此的無垠星海?！?/br>
    云暝低聲開口，凝視著她的那雙銀色眼眸中滿含笑意。在飛往卡巴拉生命樹基地時曾讓她心馳神往的行前培訓(xùn)，在這一刻重復(fù)時，依然讓她心潮澎湃。

    從現(xiàn)在起，我將真正與你并肩作戰(zhàn)。十字雙劍，將指向同一個方向，從這一刻，直到永遠。

    她的哨兵微微俯身，為她佩戴好帶著正式士官軍銜的肩章與領(lǐng)花。

    “恭喜你，上士洛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