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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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在晨光中的巴塞洛莊園肅穆嚴(yán)峻,白砌堅(jiān)墻抵擋不住歲月風(fēng)雨的洗禮,浮現(xiàn)淺淺的暗色豎刷紋。 Lee安步當(dāng)車,穿過漫長的石磚路,緩緩走近這座半現(xiàn)代風(fēng)的三合庭閣,步伐漸行漸慢。 上一次來這里,為了將Lisa帶走費(fèi)了不少勁,這一次大概不會那么順利了。 寬闊的石道貫穿平齊的綠茵草坪,矮小的園丁在里面修剪花草,一只雪白的薩摩把修下來的草屑拖得到處都是,看到來人,歪頭斜腦地呆了一會兒,突然撒歡撲過來。 Lee垂手按住它往上頂?shù)哪X袋,“你太臟了,諾頓,不要靠我身上?!?/br> 諾頓熱情不減,甩著尾巴蹭他的褲腿。 Lee走到門廊前,脫下外套,接過女傭遞過來的鵝毛撣子,把腿上的草屑清理掉,看到諾頓死心不改又要撲過來,用撣柄抵住它的鼻子。 “你最好別這么干,除非你也想變成毛撣子。” 女傭連忙捂住諾頓的耳朵,緊張地看著他:“抱歉,Lee先生,它今天偷吃了廚房新制的熏rou干,所以比較興奮,您別生氣?!?/br> 諾頓傻乎乎地看著Lee,舌頭伸在外面哈呼氣。 它似乎能理解人類的真實(shí)情感,未曾感受到威脅,女傭卻把他的玩笑話當(dāng)真了。 除了動物,這里大概沒有人愿意迎接他的來訪。 私生女的私生子,血統(tǒng)已經(jīng)混亂得徹底,又是個罪名昭著的冷血劊子手,換作誰都會罵一句“惡棍雜種”。 況且同輩之間沒有一個出類拔萃的接班人,個個都防賊似的,生怕巴塞洛姥爺一時想不開,看上這個天資聰穎的通緝犯。 如果一個家族內(nèi)部出現(xiàn)不必要的懷疑和斗爭,那恐怕離衰落也不遠(yuǎn)了。 Lee扣上襯衫領(lǐng)口的最后一??圩?,盡可能使自己的來訪顯得彬彬有禮,不那么突兀,至于領(lǐng)結(jié)那種過猶不及的東西,就能省則省了。 反正大家心照不宣,裝模作樣的打扮已經(jīng)沒有必要。 “巴塞洛先生在書房嗎?”Lee朝剛走上樓梯,注意到一樓會客桌上殘留的空茶杯,挑了挑眉,“有客人?” “客人是來找菲格夫人的,老爺在書房處理工作?!?/br> Lee腳步一頓,突然扭頭問:“誰?” 女傭嚇了一跳,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一個Z國來的男孩子,叫……Li?!?/br> “姓Li?” “是的,他是菲格夫人一位朋友的孩子,來S國探親,順道來看望夫人……” Lee在樓梯上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后繼續(xù)邁步上樓,走到三樓的書房前,敲了敲,推門而入。 巴塞洛先生六十出頭,身體十分硬朗,高鼻深目,棱角深刻,典型的日耳曼人長相,銀白的頭發(fā)全部梳在腦后,露出令同齡人羨慕的發(fā)際線,維持著年輕時三庭五眼的比例,實(shí)屬難得。 如果說Lee身上哪里最像外祖父,那毫無疑問就是這干凈利落的發(fā)際線了,可惜他很少梳油頭,現(xiàn)在更是推成時潮短發(fā),變成了社交鮮rou包,完全拉開了祖孫兩代的距離。 巴塞洛先生表情冷淡,顯然非常不歡迎這位不速之客:“我想你走錯了地方。” “多有冒犯,十分抱歉。”Lee拿過書桌邊上的拿破侖騎馬小銅雕,把玩了一番,“我路上遇到一個帶著懷表會說人話的兔子,是它帶我進(jìn)來的,要怪就怪它吧?!?/br> 巴塞洛先生最看不慣他巧言善辯的模樣,冷冷斥責(zé):“世界上再也沒有比你更自以為是的人了,請不要侮辱孩子們的童話世界?!?/br> “我又沒說自己是愛麗絲,但這里的確是人間仙境?!?/br> “你到底來干什么?” Lee放回雕像:“我要薔薇徽章。” “想都別想!”巴塞洛先生怒色滿面,“就憑你現(xiàn)在這樣也想要族徽?我奉勸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你以為你是誰?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聽說你的通緝令已經(jīng)撤銷了,真是可喜可賀,可是單憑這個,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那你還要我怎樣?” Lee并非有意來招惹這個難以相處的外祖父,但眼下這是自己能離開S國的最快途徑。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他一向能屈能伸,該狗的時候就得狗。 “你若真想回來,首先得服眾,至少去多維貢服役五年!不!十年!” Lee一口拒絕:“不行,一天都不行?!?/br> 巴塞洛先生怒不可竭,抄起手邊的紳士拐杖狠狠戳他的腿。 Lee身體一歪,“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他一聲不吭地站起來,又被巴塞洛先生一腳踹倒,于是他干脆就這么跪著了。 “你以為自己在和誰說話?嗯?天生反骨就是個怪胎,我早就知道你是個禍害!連親舅舅都?xì)⒘?,還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敢做的?如果我今天不答應(yīng)給你,你是不是打算把我也殺了?” Lee默不作聲。 巴塞洛先生消完火,稍稍平息了些:“不想服役也可以,那你就去聯(lián)姻,我說了算?!?/br> Lee抬起眼簾瞥了他一眼,小聲道:“我是清教徒,不能接受沒有愛的婚姻——” 話還沒說完,他又被抽了一記棍子,只好閉上嘴。 “沒有愛的婚姻?”巴塞洛先生氣笑了,用拐杖捅了捅他的肩膀,“你懂什么叫愛?誰給你的勇氣說出這種話?你愛過誰?你對得起誰?你爸爸mama都那么優(yōu)秀,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廢物?” 可以說鮮少有人比這孩子的家庭環(huán)境更優(yōu)越了,父親是外交官,母親是著名畫家,家風(fēng)優(yōu)良,可惜七歲那年被人販拐走,十六歲找回來已經(jīng)成了殺人犯,還炸了一座跨國海島,當(dāng)年靦腆愛哭的精靈小男孩長成了一棵麻木不仁的歪脖子樹,扳都扳不回來。 若不是看在他是自己外孫的份上,巴塞洛先生早就把他供出去了,誰知這家伙不知悔改,暗室欺心殺舅舅,拐走表姐,神不知鬼不覺地離家出走。 再有消息的時候,又變成了FIB榜上臭名昭著的通緝犯!巴塞洛先生差點(diǎn)氣背過去。 這白眼狼現(xiàn)在還敢回來! “你告訴我,你這次又想干什么?說實(shí)話,如果你還當(dāng)我是你外祖父的話?!?/br> Lee老實(shí)回答:“我要出國,去看個已逝的故人?!?/br> 巴塞洛先生若有所思:“通緝令的撤銷條件,是你不能出境?” Lee嗯了一聲:“而且KTA也壓著我的財(cái)產(chǎn),你總不希望我去搶銀行吧?” 巴塞洛先生立刻咆哮:“你敢!我們家什么時候窮得要搶銀行了!你要多少錢我給你!” Lee忍不住翹起嘴角,趕緊繃回去,繼續(xù)苦著臉說:“我只是需要個名份,爺爺,我保證再也不犯事兒了,以后一定好好做人。” 巴塞洛先生眉心揪成一團(tuán),心煩地?fù)]揮手:“你先出去看看你mama,我考慮好會告訴你的?!?/br> Lee扶腿起身,踉蹌了一下。 巴塞洛先生眼皮一跳,隱隱后悔,嘴上卻嫌棄道:“身體素質(zhì)怎么這么差?你是不是在外頭嗑藥了?” “沒吃早飯,有點(diǎn)低血糖?!盠ee拍了拍膝蓋上的灰,“我這么窮哪里買得起?” 巴塞洛先生嗤了一聲:“這樣也挺好?!?/br> Lee走出書房,閑庭漫步朝二樓的畫室走去,還沒進(jìn)門就聽到里面?zhèn)鱽碚f話的聲音。 “真的嗎?你要來這邊上學(xué)?”菲格說。 “是的,我爸爸說讓我多出來鍛煉鍛煉,可是我mama還不同意,可能要等到高二才能轉(zhuǎn)學(xué)……”說話的聲音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像水流落川,清亮悅耳。 “那可真是太好了,到時候如果需要什么幫助,請務(wù)必告訴我……”菲格的位置正對著門廳,察覺到門外站著一個人,她慢慢睜大眼睛,“以……以利沙?!” 黎川回頭看去,門口逆光,看不清那人的外貌,只覺得一片黑暗靠近,不僅擋住了陽光,還帶來陰冷的寒氣。 “你好?!彼?xí)慣性打招呼問好,但那人沒有搭理。 “真的是你……”菲格夫人喃喃道,看到Lee白襯衫肩上被戳的拐杖黑印,臉色一白,“你去見過你外祖父了?” “嗯?!盠ee俯身抱了下她,不怎么親近,幾乎一觸即離,“他脾氣越來越壞了?!?/br> 菲格坐在畫布旁邊,穿著簡單的針織上衣和牛仔褲,褲子上沾了少許油彩,卻掩飾不住卓然的氣質(zhì),秀挺的外表混合了東南亞風(fēng)情,年紀(jì)不到四十,依然貌美如花,像一朵迎風(fēng)招展的紫鳶尾。 “天哪,可憐的孩子。”菲格抬手摸摸兒子的臉,有些發(fā)愁,“你怎么把頭發(fā)剪成這樣?幸好腦袋圓,不然得多難看……” Lee被她的話逗笑了:“這樣比較涼快,省得打理?!?/br> 黎川也樂了,作為男同胞他深以為然,卡尺頭再鏟兩邊,簡練清爽,硬漢味十足。 菲格回神:“差點(diǎn)忘記介紹了,這是黎川,他是……” 她猶豫了一下,確定Lee沒有反感情緒,才繼續(xù)說:“他是李申默的孩子,也算是……你的弟弟?!?/br> 黎川有些不自在地捏捏后頸:“呃,哥。” Lee點(diǎn)頭寒暄了一句,態(tài)度不冷不熱,倒也沒什么差錯,正好口袋里的手機(jī)震了,他心不在焉地拿出來看了一眼,順勢脫身,走出畫室接電話。 “Hi,親愛的蘭斯洛特閣下,真高興你還能接我電話,至少證明你還活著呢。”電話那端傳來低沉如大提琴一般的聲音,拖著輕浮的怪腔調(diào)。 “高文?”Lee聽出了來電者的聲音,倍感意外,“你找我有事?” “你沒看到我發(fā)給你的郵件嗎?” “什么郵件?我最近很忙,沒空接單?!?/br> 電話那邊高文低嘆一聲:“你最好看一眼,別怪我沒提醒你,我昨晚從黑市贖回了你的狗鏈子,調(diào)查了一下,發(fā)現(xiàn)一件有意思的事?!?/br> “狗鏈?”Lee有點(diǎn)懵。 身旁傳來腳步聲,他余光掃到走出來的黎川,伸手說:“手機(jī)借我用一下?!?/br> 黎川還沒有適應(yīng)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聽到他理所當(dāng)然的語氣,莫名抵觸,但還是把手機(jī)遞出去,看Lee臉色不對,他下意識問:“發(fā)生什么事了?” Lee沒回答,登錄郵箱,快速瀏覽一眼,瞳孔倏然一縮。 屏幕上,一張照片,一條項(xiàng)鏈。 他把手機(jī)丟還給黎川,舉起自己的電話,劈頭蓋臉地問高文:“怎么回事,這項(xiàng)鏈哪來的?” “是一個古董商人花了二十萬從一個小女孩手里買來的,我當(dāng)時都快氣炸了,哈……才二十萬!我是不是該退休了?” “什么小女孩?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她是亞裔,大概不到十歲……噢對了,那古董販子說她穿著字母牌今季新款的牛仔男士外套……” “什么???”Lee懷疑自己聽錯了,“男士牛仔外套?” “是的,帶肩章的那一款,還穿著漁網(wǎng)襪?,F(xiàn)在都流行這種審美了嗎?我已經(jīng)快跟不上時代了……” “……” “喂,Eli?你怎么不說話?我后來去古董店查了監(jiān)控,截了女孩的照片附在郵件后面,你看看認(rèn)不認(rèn)識……” 黎川本來準(zhǔn)備收起手機(jī),看到屏幕上的金項(xiàng)鏈覺得非常眼熟,覺得自己在什么地方看過。 他擰著眉苦思冥想,不由自主地滑了一下屏幕,看到一張女孩的照片,頓時傻眼,脫口而出:“顧悠?” Lee猛地轉(zhuǎn)頭看向他,剎那之間,理清了所有事的前因后果。 顧悠,顧悠。 難怪,難怪她和秦簫那么像……難怪她要?dú)⑺?/br> 現(xiàn)在什么都明白了 。 Lee掛掉電話,沉著臉一把揪過黎川的衣領(lǐng):“你是怎么認(rèn)出來的?你認(rèn)識她?怎么認(rèn)識的?為什么她會出現(xiàn)在波城?” 黎川呆若木雞:“……???”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顧悠會在這里啊。 菲格聞聲跑出來,看到兩人這副架勢,急忙大聲阻止:“Elisha!快住手!”她最擔(dān)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Lee壓根不理會,把黎川推在墻邊,不耐煩地叱道:“問你話呢!啞巴了!?” 黎川背后被撞的生疼,脾氣也上來了,按住Lee的手要扯回衣服,吼道:“關(guān)你什么事!放開!” 這家伙什么怪癖,莫名其妙的,本來就看他不順眼,巧言令色多作偽,目中無人,一看就是個狂妄之徒。 黎川越想越窩火,忍不住一拳打他臉上,把人揍開。 菲格差點(diǎn)嚇暈過去,倒不是擔(dān)心自家兒子,只怕惹毛了他,又要出人命。 她沖過去護(hù)在黎川面前,拿出嚴(yán)母的氣勢,聲色俱厲地下達(dá)逐客令:“Elisha,請你離開這里!立刻!馬上!” Lee站在原地沒動,閉了閉眼,扭開頭。嘴邊浮現(xiàn)的瘀青配上冥頑不化的態(tài)度,把惡徒本性暴露到了極致。 “發(fā)生什么事了?這是在干什么!”巴塞洛先生從三樓走下來,看到這幅場景,想都不用想就明白誰是罪魁禍?zhǔn)祝癊lisha!你又在搞什么!每一次回來都要攪事生非,你到底有沒有把我和你mama放在眼里?” 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麻煩事總是接二連三地涌來。 Lee用舌頭頂了一下腮幫的淤傷,滿不在乎地說:“行啊,走就走?!?/br> 反正現(xiàn)在誰都跟他過不去,還天降正義,砸下一個小拖油瓶,他不能離開S國了,留在這也是白搭。 樓下的傭人們伸頭張望,忽然一個飛揚(yáng)跋扈的俊秀青年從樓梯上快步走下,目光涼涼地掃過來。 眾人嚇得如鳥獸散,唯恐被這位殺人不眨眼的魔王撞上,小命不保。 “他媽的?!?/br> Lee低咒一句,“砰”的一聲踹開半掩的大門,拎過女傭遞過來的外套,揚(yáng)長而去。 菲格被樓下的踢門聲震了一下,回過神和巴塞洛先生面面相覷。 黎川一頭霧水,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是打個架而已,不明白為什么大家都這么緊張。 男人打架不是很正常嗎。 他小聲說:“對不起巴塞洛先生,是我先動手打人,是我的錯,你們不要趕他走……” 巴塞洛先生沒有責(zé)怪他,家丑不外揚(yáng),無需多解釋,只平淡道:“和你沒關(guān)系,不用自責(zé),讓他走吧?!?/br> 他拄著紳士拐杖,轉(zhuǎn)身上樓回到書房,看著手中的薔薇盾徽沉思片刻,將它重新放回不見天日的黑盒子里。 天空碧藍(lán)如洗,草色青翠欲滴,一條大路中間穿,白色薩摩撒著腿,追著男人一路跑到鐵藝門檻處才停下,歪著頭看他遠(yuǎn)去。 Lee離開莊園,靠在車邊點(diǎn)起一支煙,咬在齒間煩躁不已,當(dāng)即打了個電話去調(diào)出入境記錄。 結(jié)果,根本沒有入境登記。 好極了,偷渡。 他真想把那小兔崽子拖出來抽一頓,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跑過來的,難道顧邵京眼瞎了嗎?女兒都跑到S國來尋仇了,真是好樣的。 Lee用拳心杵了杵眉心,人是必須捉回來的,而且不能讓費(fèi)丹知道,否則那孩子肯定會變成棋子,KTA正愁沒魚餌。 正如弗里斯所說,顧悠會想盡辦法躲避監(jiān)控,這將耗費(fèi)他更多的時間。 但是三天,只有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