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這樣嗎?
根據(jù)陳迦朗的地址,鐘晚到了一個處于K市與H市中間的小村莊,村子看著不大,路邊看去全是扛著鋤頭挑著扁擔(dān)的老人家。 她看起來和周遭格格不入。不論是年紀(jì),還是有些發(fā)白的臉色。 鐘晚扶著路旁的樹干背過身,避著身后離去的大巴甩起的尾氣緩了好一陣。 她本是打算開車來的,只是當(dāng)她看到自己那輛即使在警署停車場都顯得扎眼的車后,只猶豫了半分鐘,扭頭走的相當(dāng)堅定。 將車鑰匙拖前臺的小警司抽空送去特案時,她順便指著手機上的地址問了問要怎么去。 于是鐘教授先是打車到了K市郊區(qū),在一個看起來風(fēng)雨蕭條的客運站等了一個小時的車,才坐上了一輛上了年頭老舊的大巴車,接著硬是晃了將近兩個小時,這才下了車。 她倒是想直接打車坐到底,只是被司機師傅婉拒了。 這一趟對于她來說,是從小到大頭一遭。 鐘晚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快要晃出來了,要不是大巴上沒幾個乘客,她能坐在窗戶邊,恐怕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抱著樹干彎腰吐了。 “姑娘,你沒事吧?” 她正扶著樹干緩勁兒,面前突然響起了一道cao著些口音的年邁聲音。鐘晚抬頭望去,是一個婆婆,腳旁放著兩個竹籃,面色有些擔(dān)心的看著她。 鐘晚一愣,大概是她的臉色真的太差了吧。想著她直起身笑著搖搖頭:“有些暈車。” 那婆婆仰頭看了看正當(dāng)頭的日頭:“哎呦,你可不能在這站著啊,日頭這么毒再給你個女娃娃曬壞了?!?/br> 她說話間,鐘晚不動聲色的將人打量了一下。 上了年紀(jì)的人身上的衣服打了不少補丁,但卻干凈?;ò椎念^發(fā)在腦后攢了個團用一根古樸的簪子固定住,地上的兩個竹籃里基本都空了,只剩下一個里面有小半筐東西,拿一塊粗布蓋著,也不知道是什么。站在鐘晚面前矮了一個頭。 “我是來找人的?!辩娡硎栈匾暰€,心里的警惕消下去了半分:“您知道花赫家在哪兒嗎?” “花赫?”老人家想了半天,面露難色:“我們村沒叫這個名字的吧……” 鐘晚想了想開口補了一句:“他家在最近剛有長輩過世?!?/br> 老人家又尋思了半晌,才恍然大悟的說到:“哦!小紅?。∧阏f的是村南邊的老花家吧?最近花婆子剛過世,她孫子回來給處理的后事。那孩子小小年紀(jì)還挺有出息的嘞,這次給花婆子辦的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br> 鐘晚聽著一愣,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婆婆口中的“小紅”到底是誰,只是聽著家庭情況應(yīng)該是花赫無疑了。 她壓著心口直犯的惡心和有些暈乎的腦子點點頭:“那應(yīng)該是了,能麻煩您給我指個路嗎?” 老人家擺了擺手:“說什么麻煩不麻煩的,我家和老花家就隔了兩個院,我?guī)闳グ伞_@路七拐八拐的,你別再找岔了?!?/br> “那謝謝您了?!辩娡碚f著看眼老人家身邊的竹籃:“我?guī)湍靡粋€吧?!?/br> 老人家連忙提起來往后退了退:“女娃娃細(xì)皮嫩rou的,哪能提這些哦?!?/br> 鐘晚還是伸出了手,拿過了那個裝了小半框的竹籃,失笑著開口:“您幫我?guī)?,我?guī)湍釚|西也是應(yīng)該的。” 進村的路確實不怎么好走,大部分都是人腿走出來的土路,好一點的地方被灑了水踏瓷實了揚不起什么灰塵,但難免有些坑坑洼洼。 植被倒是茂盛,唯一一條水泥路是在一片麥田中的,一通到底。 “怎么就這段修了水泥路?”鐘晚提著籃子抬頭瞇著眼看看在麥田盡頭斷掉的水泥路隨口問道。 “嗐,還不是死了太多人。說起來,這個路還是老花家那孩子做的善事呢?!?/br> 鐘晚一滯收回視線看著先她半步距離的錢婆子問著:“是花赫聯(lián)系的?” “可不止啊。連著修路的錢都是那孩子出的?!卞X婆子抬起背在身后的手向前指了指:“喏,那孩子的爹就是因為先前的土路不平翻了車,壓死的。就在他們家地旁邊?!?/br> 鐘晚望去,本以為花家的地該是荒的,放眼望去卻是一片郁郁蔥蔥的菜花,面積不大,但是很規(guī)整。 “那些菜?” “花婆子過世前種的?!卞X婆子收回手嘆氣:“說起來小伙子挺不容易的,早早的死了爹,當(dāng)媽的又……哎。學(xué)也沒上就跑出去討生活,村里人沒少說他們家閑話。幸虧這孩子出息,出去沒兩年就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回來了。找了村里的領(lǐng)導(dǎo)說要在這田間修條水泥路。村里哪來的錢啊,誰知道那孩子不光自己回來了,還帶著工程隊和縣里批文一起回來的。就差村里的人點頭?!?/br> 不知道是不是頭暈的緣故,鐘晚覺得自己有些出神:“是好事。” “那是天大的好事哦。花婆子苦了大半輩子,攤上這么個孫子也算是福報。那次回來之后說要接她去城里住樓房。只是老婆子在鄉(xiāng)野活了一輩子不愿意走,小紅啊也孝順,掏了錢將房子翻修了一下,本想將地租出去花婆子也算有個收入,花婆子不肯,說她一輩子也就只會種地,不讓她種地她還能干嗎。最后還是留下了這么三分地,讓她cao持著。孫子時不時回來陪陪她,去年大病了一場,最近好不容易身體好點了,前短時間又閑不住的下地播了這茬菜花,結(jié)果菜花還沒熟,人倒是沒了。哎……” 鐘晚沒再言語,只是看著走近的那一小片菜花半晌默默地收回了視線。 錢婆子帶著她停到一扇鐵門前,算不上多好,但是院中的房子和周圍破敗的門戶還是有些差別的。 聽到敲門聲拉開鐵門的花赫在看到鐘晚的時候明顯愣住了。 “鐘晚?!” 錢婆子的眼神在二人間打量了一下笑了起來:“哎呦,看看我這眼神,什么朋友,是女朋友吧?” 花赫頓時紅了臉,撇眼笑著的鐘晚沖著錢婆子有些羞赤:“錢婆婆!這是我單位的鐘教授!” “教授?姑娘你是老師???”見鐘晚點頭后,她又笑瞇瞇的說到:“老師好啊,有文化是好事。行了,地兒我送到了就先走了。” 說著她抬手將鐘晚向花赫面前推了推轉(zhuǎn)身背手離開。 鐘晚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手里還提著個竹籃,連忙出神:“您的籃子!” 老人家回頭笑瞇瞇的擺擺手:“拿去吃吧,晚點讓小紅把籃子給我送回來就成了?!?/br> 鐘晚拉開籃子上的粗布,里面是幾個碩大的水蜜桃。等她再抬頭的時候,錢婆子已經(jīng)沒了身影。 她有些無奈的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人?;ê盏故潜人谷?,伸手將她手中的籃子提過:“沒關(guān)系,等我還籃子的時候給送幾斤rou去就好了。外面太曬了,先進來吧?!?/br> 說著他側(cè)身。 女人從他身邊擦過的時候,花赫只覺得夏日的熱浪被一股清淡的柚子香沖散了,接著更濃的潮熱涌了上來。 看眼院中人的背影,花赫收起有些亂的思緒伸手帶上了院中的鐵門,佯裝無事的越過女人的身側(cè)向院中的正房走去。 “進來吧。” 正房還是農(nóng)村那種土坯的墻沿,右手邊是爐灶,看起來像是廚房,正中間勉強算是個客廳,左側(cè)是一張上了年頭的架子床。鐘晚在正中間的椅子上坐下,四處打量著。 花赫將手中的籃子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轉(zhuǎn)身替她倒了杯水遞過來,接著不語的拿著籃子又折了出去,沒過兩分鐘重新進來,一個洗好的桃子被送到了鐘晚面前。 鐘晚沒說話的接過,多打量了兩眼在自己對面落座的人。 不同于在特案組的穿著,他此刻只穿了一件純白的寬松背心和黑色的短褲。那些零碎的飾品消失的一干二凈。鐘晚打量的功夫,花赫拿過桌子上的孝帶重新別回了胸前。 抬頭見鐘晚捧著桃子沒吃望著他,花赫一愣有些狼狽的撇開視線,磨著手里的鐮刀問到:“你怎么來了?” 接著像是不想被人誤會自己話里的意思,忙忙補了一句:“我家的路……不太好走?!?/br> 想想來時的路,鐘晚哭笑不得的點點頭表示認(rèn)同。 “你,你先把桃子吃了。錢婆婆家自己種的,應(yīng)該是早上趕集沒賣完?!被ê诊w快的掃她一眼,耳尖通紅的撇開視線:“不是不舒服嗎?把桃子吃了壓一壓?!?/br> 鐘晚一愣,將桃子送到嘴邊咬了一口,滿口清甜讓她滿足的瞇了瞇眼,這才開口問道:“我應(yīng)該沒說我不舒服吧?” “還用說?臉和嘴白的跟紙一樣。”花赫忍住想要盯著她那因為一口桃子饜足樣子的沖動。低頭將鐮刀在磨刀石上磨得生生作響。 接著像是想起正事兒一樣,停了手看向?qū)γ娴娜耍骸澳氵€沒回答我,你怎么會來?” 鐘晚吃著桃子沒說話,只是抬手指了指他放在架子床上的筆記本。 花赫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東西,起身把電腦拿過來打開看了看,一改剛剛的松散認(rèn)真的說:“需要這幾個人的什么資料?” “這幾個人近段時間在暗網(wǎng)里的全部交易記錄?!辩娡砜兄易涌粗阪I盤上敲動的手指,撐著臉說著。 花赫應(yīng)了聲好點點頭,過了半分鐘才突然反應(yīng)過來,抬頭看著鐘晚愣住:“別告訴我你就是為了當(dāng)面跟我說這點事兒千里迢迢到這來的?!?/br> 正巧鐘晚將最后一口桃子送進嘴里,手里拿著桃胡四處張望著試圖找個垃圾桶之類的。 花赫嘆氣將手伸了過去,將鐘晚手中的桃核拿過,側(cè)身丟進了門外的一個鐵桶,順帶抽了兩張紙拉過她的手,擦著鐘晚手指上面的汁水。 “發(fā)個消息的事兒,再不濟打通電話不行嗎?非要來這么個窮鄉(xiāng)僻壤,找罪受嗎?” “你還好嗎?” 鐘晚的話讓他的動作一頓,幾乎是本能的花赫抬頭看向面前坐著的人。鐘晚的雙眼一動不動的落在他身上,那從最深處透出來的情緒他看懂了,擔(dān)心。 鐘晚在擔(dān)心他。 幽深的目光一時間竟然讓花赫感受不到夏末的燥熱,只是握著鐘晚的手愣愣的望著。 這種時候,花赫心中想的竟然不是回答女人的問題,而是:他大概理解高幸、或者其他的人為什么會為她著迷了。 當(dāng)一個人用這樣懇切的目光望向你,并且表示關(guān)心時。就像是那久旱逢甘露的枯枝,想要,想要的更多。 比如永遠這么看著自己。 “花赫?”鐘晚看著面前愣住的人,晃晃有些發(fā)脹的腦子,用被握住的手指輕輕勾了勾少年的手心。 手心傳來的觸感讓花赫回了些神,愣愣的低頭就看到他雙手中女人纖細(xì)白嫩的手,細(xì)膩的觸感像是摸著奶油,又不完全相同。他猛地抽回收手,只覺得兩人之間的氣氛旖旎起來。 “我,好得很!有……有什么不好的!這是什么弱智問題。” 鐘晚看著他許久,沒在繼續(xù)這個話題。只是轉(zhuǎn)頭望著外面試圖讓自己越發(fā)混沌的腦子清醒些:“靈停在了哪兒?” 算算日子,明天才是花奶奶下葬的日子,只是總共這么大的地方,完全沒看到靈堂。 花赫揉搓著手中紙團的動作一頓,轉(zhuǎn)回身低頭繼續(xù)磨著鐮刀,聲音低低的:“已經(jīng)葬了?!?/br> 鐘晚愣住:“是我記錯頭七了嗎?” “沒有,只是我們這的風(fēng)俗是人死后只停靈三天,況且家里除了我也沒什么人了,鄰里鄉(xiāng)親的悼念也用不了幾天的時間,第四天我就送著葬了。但是家中的香火要供過頭七?!?/br> 花赫說完,鐘晚才后知后覺的循著鼻尖的香火味看向房間角落里的祭臺。她起身走過去看清了相片上的老者。 頭發(fā)花白,滿面皺紋,卻笑的溫暖。 她不語的抽出三炷香,點燃后平舉額前拜著。 花赫放下手中的東西,轉(zhuǎn)頭望著不遠處的女人,她臉上被太陽曬出的潮紅褪了下去,只剩下因為來時折騰出來的蒼白。 不知道為什么,花赫突然對某些東西有些好奇:“你總是這樣嗎?” 鐘晚將手中的香在香爐中插穩(wěn),沒太懂他的意思,轉(zhuǎn)頭望著他:“什么?” 總是這樣輕而易舉得讓人覺得被她在乎著。 “……沒什么?!被ê粘林邮栈匾暰€,放下手中的鐮刀起身拿過門口掛著的短袖反手套上:“走吧,我送你去村口。資料查好了我明天一起帶回去?!?/br> 沒聽到那人的回應(yīng),他這才扭頭重新看了回去,只見女人眉頭緊皺的扶著擺放著香爐的高柜子邊,有些站不穩(wěn)。 “鐘晚?!”花赫面色大變,兩步并一步的沖過去將女人扶?。骸笆遣皇侵惺盍??” 鐘晚只覺得自己腦子像是炸開了,混混沌沌的,甚至因為無法思考,直到聽到花赫嘴里說出中暑兩個字,才遲鈍的反應(yīng)過來,她可能真的是中暑了。 扶著少年精壯的手臂,鐘晚勉強的點點頭:“估計是大巴車上有些悶?!?/br> 身邊的人一愣聲音猛地拔高:“你坐大巴來的??” 花赫還以為這人是將車停在了村口。 “不行,我送你去衛(wèi)生站?!闭f著他便在鐘晚面前蹲下了身:“上來?!?/br> 鐘晚看著蹲在面前的背影有些費力的伸手想將人拉起來,只是現(xiàn)在渾身都使不上勁兒,拽住花赫胳膊的手軟若無骨。 花赫回頭著急的催著“快點”,最后干脆直接上手將人拉到了自己的背上,步伐急促的沖了出去。 昏昏沉沉趴在花赫背上的鐘晚腹誹著:其實扶她到床上躺一會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