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到他
平京市太大,人和人之間從來談不上緣分,只有強(qiáng)求。 可三番兩次遇見周時桉,讓郁桃不能不覺得是上天在給她高攀的機(jī)會。 再次碰到,既是意外但也合乎邏輯。 郁桃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到半山墓園去祭拜胡老。她總趁天光剛亮?xí)r過去,踏著霧上山,在墓前待不久就下來,從未遇到過其他人。 今早出門時天公灑落幾陣細(xì)雨,很有涼意。 在朦朧天色里出了門,未到地鐵運(yùn)行時間,只能打車。 車停在山腳下時她才想起自己兩手空空,便下了車,順著山腳的一排商店看過去,只有一家花店的門半開著,還未開始迎客。 郁桃半彎下腰鉆過卷簾門,不見店家,她提高音量喊道:“老板,來生意了?!?/br> 很快便見到后門簾子被撩開,進(jìn)來一位留著利落短發(fā)的中年女性,笑道:“這么早?” 郁桃答:“是呀,待會人多了太吵?!?/br> 女老板打開裝滿鮮花的冰柜,示意她上前挑選。 郁桃略掃過四周,垂手站著不動問說:“有白鈴蘭嗎?” 老板含著微笑搖頭,“昨晚有個男人打電話來訂一大扎花,也是要白鈴蘭,我店里的鈴蘭都留給他了?!?/br> 郁桃應(yīng)了聲“好吧”,半轉(zhuǎn)過身去看其他品種,大概是面上的遺憾太濃,走之前被叫住:“等下?!?/br> 女老板說著鉆出后門,約莫二三分鐘后再出來,手上多了一小捆白色鈴蘭,隔著好幾米看去,像一把小燈籠,懸在長長的花梗上,有些焉了。 “這些是不太新鮮的邊角料,我給你搭些別的,你看要不要?!?/br> 老板手腳麻利,一邊說著一邊搭好一扎花束,搭的百合,扎好后噴點(diǎn)水,一層水珠子像亮晶晶的膜,白鈴蘭顯得有精神了許多。 “謝謝老板,生意興隆?!?/br> 付了錢,郁桃懷抱著花往山上走,被風(fēng)推著拾階而上,細(xì)雨越發(fā)密了,風(fēng)卷著雨絲似乎在催她快步,山道旁的槐樹配合風(fēng)一起一落,波浪似的。 大約走了兩小時,才停下來。 她來得極早,墓旁不見他人的祭拜痕跡。將白鈴蘭放在墓前,包里摸出兩個白紙剪的小人,被做成紙標(biāo)樣子,插在鈴蘭花束邊。 紙標(biāo)被風(fēng)吹得前后搖擺,像在問好。真人假人都在風(fēng)中飄零著。 尋了個不算難受的姿勢,靠坐在墓前休息。眼前是孤零零的墳,心上是墓中人的音容。 郁桃生在平縣、長在平京城,家附近就有一個劇院,小時候母親總領(lǐng)著她去聽?wèi)颉B牭枚嗔?,她也能哼上兩句?/br> 趴在母親肩頭哼完幾句,便見褪了戲服、妝容未卸的旦角開玩笑似地問:“這孩子嗓子真不錯,要不要賣給戲園當(dāng)學(xué)徒?” 母親笑呵呵地把懷里的她遞過去,故作嫌棄的語氣:“拿走拿走,這小妮子煩得很?!?/br> 小郁桃盯著眼前滿臉都抹了白粉的尖臉,不見怯地說:“我很貴的?!?/br> 出戲園后母親找來相熟的長輩名師,讓郁桃跟人唱了兩天。 白胡須老頭嘴里翻來覆去地說“天生金嗓”“培養(yǎng)”等詞,母親都聽得飄飄然,問她“要不要學(xué)唱戲?” 后來沒讓戲園出錢“買”,母親牽著她回到那院子,小郁桃便開始了白天上課、晚上學(xué)戲的日子。 她進(jìn)步得很快,隨著人越長越高,家里客廳角落那窄窄的展柜里被榮譽(yù)證書擠滿。 一次公益演出后,她得到跟著名家學(xué)藝的機(jī)會。 跟著胡先生的第四年,郁桃就已小有名氣,平京愛聽?wèi)虻娜硕贾拉偤^有個花枝般的女旦,師從胡盼柳。 從回憶中抽離,郁桃歪著頭靠在粗樹干上,眼里的光明明滅滅,聲音很輕:“mama病重,我需要很多錢,胡先生,不要怪我。唱戲掙不到錢。” 只有鳥兒回應(yīng)她,嘰呱嘰呱,等抬頭去尋音源,鳥也掠空飛去了。 就這樣耗著時間,霧從山腳越抬越高,眼下白茫茫一片,郁桃覺得人也輕飄飄的,唱詞下意識從嘴邊鉆出來。 ······ 臺階下不知何時站了個人,斜撐著傘,靠在石欄邊。 郁桃聲音忽然停了,余光瞄到人影,不知道那人已站在那兒多久,只覺面上有些窘,轉(zhuǎn)過去看,很快認(rèn)了出來,是周時桉。窘意轉(zhuǎn)變?yōu)轶@愕。 周時桉今天一身考究的黑色西服,有幾縷被打濕的碎發(fā)貼在額前,皮膚白得像突然出現(xiàn)的山間鬼魅。 懷里抱著一大束白鈴蘭,花束扎得極密實(shí),包裝紙和她帶來的那束一樣。 他看過來的目光太冷,郁桃聳了聳肩,得,這下他肯定覺得她是專門來這兒蹲點(diǎn)的了。 周時桉是胡盼柳外孫,不難查,孫輩于祭日這天出現(xiàn)在墓園再正常不過。 郁桃趕緊站起來,頷了頷首,刻意的疏離,一句話沒說。 一個眼神沒多給,下意識驅(qū)動雙腳,風(fēng)一陣地擦過男人身側(cè)下去了。 如果周時桉給機(jī)會,她確實(shí)愿意順桿爬,掘金嘛,不丟人??稍谝压识鲙煹哪骨?,她沒有一絲旖旎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