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伊莉絲說話？希雅的心跳漏了一拍。

    每天都過得一模一樣，魔王在飯點時過來喂她吃下食物，和她說幾句話，然后奪走她的視力和聲音，剩下的時間，伊莉絲會給她讀讀書，或是自言自語地說些什么。

    魔族對光線沒有喜好，這間屋子奢侈舒適，其中卻沒有窗戶，她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在這里呆了多久，日常漸漸成為了習慣，好像她的人生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手腳沒辦法自由活動，能接觸到的活物只有魔王一個。

    在知曉能夠交流的對象又多了一人時，希雅的第一反應(yīng)竟是不安。她該和伊莉絲說什么才好？她甚至都不記得她長的什么樣了。

    但這確實是她曾經(jīng)盼望的事呀，她應(yīng)當感到高興才對。

    于是希雅低下頭老老實實地道謝：“謝謝你?！?/br>
    她的聲音卡在最后一個音節(jié)上。

    一陣寒意爬上脊背。

    有哪里不對勁。她想。

    感謝他？不對吧，不正是他奪走了自己與他人交流的權(quán)利嗎？

    他做了那么多壞事，難道只是稍微彌補一下，就能得到她的謝意與原諒嗎？

    “對了，你喜歡吃什么？”

    “粥……粥就好，還有青菜?！毕Ｑ虐蛋的缶o了手指，故作平靜地說道。

    她其實不愛吃蔬菜，但如果說了自己喜愛的東西，而萊斯也真的替她取來，她會陷得更深吧。

    她不是為了做一個寵物而努力活下來的。

    “萊斯”察覺到希雅的呼吸變粗，血流速度稍稍變快，但他沒有懷疑，一個人有什么理由在自己愛吃的食物上撒謊呢？

    他還略微慶幸希雅沒有再提出要吃rou，魔族的飲食和人類并不完全一樣，他們沒有飼養(yǎng)人類也能食用的rou畜。“萊斯”上次給希雅帶來的rou片還是從費利西斯那里要來的，他為將家里的奴隸調(diào)教好，特意養(yǎng)了一些rou畜用作獎勵。

    “那你喜歡什么口味？”他又問道。

    “酸的……還有苦的，越苦越好?！?/br>
    苦的？萊斯愣住，他極少聽說有人類好這一口，但他轉(zhuǎn)念一想，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希雅在性事上的癖好就有些奇怪了，愛吃苦的……也不是沒可能吧？

    于是他點頭道：“好的，下次我會給你帶一些苦的食物來?！?/br>
    “嗯，好……這樣就好?！?/br>
    這樣就能繼續(xù)恨他了。

    希雅笑得眼睛彎彎，像是遇到了最幸福的事，“萊斯”看得不禁屏住呼吸，垂下視線。但他又不甘心錯過這么燦爛的笑容，他一次又一次抬起眼睛，窺視她的表情，又被燙得逃離。

    “萊斯”離開后，希雅時隔月余再次看到了伊莉絲的面容，她緊張地絞住衣角，惴惴不安地看著對方。

    “我的臉怎么了嗎？”

    “沒、沒什么?！?/br>
    什么嘛，也沒有她想象中那么可怕。說出第一句話后，接下來的行動就簡單多了，她撲進伊莉絲懷里，小心翼翼地蹭了蹭，而伊莉絲也溫柔地輕拍她的腦袋。

    和過去一模一樣的互動，很溫暖，很安全……但總覺得哪里怪怪的，好像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擋在兩人之間。

    陌生感，還是說，隔閡？可是為什么？

    希雅抬起頭，忐忑地注視伊莉絲，黑色的瞳孔，柔和的面容，和魔王的完全不一樣，說起來，她上次見到的人類還是伍德曼和懷默……

    她突然又感到了錐心刺骨的痛楚。

    這痛楚其實一直都在，只是在面對萊斯時，有無數(shù)其他情緒壓著，直到現(xiàn)在才顯現(xiàn)出來。

    她的心里破了一個大洞，要堅強，要努力，她拼命給自己打氣，但只要哪里有一絲放松，那口子就會裂開，好不容易打進去的氣都跑了出來。

    她知道他們有苦衷，可心里還是難過呀。

    是因為她做的不夠好才被拋棄嗎？為了不崩潰，希雅只能轉(zhuǎn)而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可魔王都說她做得很好，她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

    ……不對，她為什么要以魔王的話為評判標準？

    希雅呆呆地盯著天花板，直到眼睛酸澀流出淚來，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眨過眼睛。她閉上雙眼，眼皮酸澀不已，但遠遠沒有心中疼痛，疼得她胃部筋攣，想要嘔吐。

    “您怎么了嗎？”伊莉絲見她眼眶泛紅，有些擔心地問。

    “……我好難過?！?/br>
    希雅轉(zhuǎn)向伊莉絲，想要抱住她，但手腕被緊緊鎖在一起，無法擁抱他人，她愣了愣，只能選擇把腦袋埋在伊莉絲胸口。

    “我好難過?！彼俅斡脻皲蹁醯穆曇粽f道。

    “再忍耐一會兒吧。”伊莉絲手足無措地拍著她的背安慰，“萊斯大人很快就會回來的?！?/br>
    “……為什么要等他回來？”

    “因為他很喜歡您呀，他一定會想辦法讓您開心起來的。”

    你在說什么胡話！希雅想要反駁，卻無法說出口。她慌亂地搜尋記憶，驚恐地發(fā)現(xiàn)似乎是真的，和萊斯在一起時，心臟很少這么疼痛，她會羞恥，憤怒，偶爾還有恐懼，最近又多了些麻麻癢癢的感覺，不太舒服，但也不是難受……她有時甚至會期待他的到來，填補她內(nèi)心的空洞。

    “伊莉絲……”她的聲音抖得厲害，“伊莉絲，我……我好害怕。”

    害怕萊斯對她太好了。

    “我想回……”

    她的聲音卡住了，回哪兒呢？她無處可回。

    “這里就是您的家。”看著茫然的希雅，伊莉絲平靜地說道。

    希雅驚訝地張大了嘴，一個字都說不出。

    “萊斯大人就是您的家人?！彼貜?fù)道。

    “是萊斯讓你這樣說的嗎？”

    希雅僵硬地笑了出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笑，但就是覺得，很可笑。

    “不，我是真心這么認為的?！?/br>
    “……”

    希雅倚在伊莉絲懷中，一言不發(fā)。

    她被前所未有的寒意與危機感包圍，逃跑欲望第一次這么強烈。

    要離開，必須要離開才行，不然她的人生就結(jié)束了。

    希雅偷偷望向房門的方向。魔王城里到處是守衛(wèi)，就算她有辦法打開那扇門，也不大可能順利逃到出口，而且也不能放著伊莉絲不管……等之后魔王帶她和伊莉絲去人類領(lǐng)地時，才是她唯一的機會，如果魔王信守承諾的話。

    要逃的話，腳鐐是非常大的阻礙，它太短也太重了，大概有好幾公斤，既然鏈條沒有辦法放長，那只能想辦法減少它的重量……用風托著可行嗎？

    希雅閉著眼睛陷入沉思，她的魔法回路被切斷，沒法用自己的身體釋放魔法。但……還有其他的法子。

    頂尖魔法師的血液本就是優(yōu)秀的魔法觸媒，用血在紙上畫上風的魔法陣，包在腳鐐上，多少能夠造成一點影響。

    唯一的問題是，她要到哪里去找一張羊皮紙。

    但也許不是非得用羊皮紙，毛巾手帕之類的也可以吧，只是效果差點罷了。

    “您在想什么？”伊莉絲突然問道。

    希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驀然被伊莉絲一問，竟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羊皮……”

    她立刻反應(yīng)過來，慌忙補救：“我只是在想……有點想吃羊皮?！?/br>
    拙劣的借口，她暗罵自己，可緊張之下，腦中一片空白，小嘴張張合合了好幾次，都找不出更自然的理由。

    她相信伊莉絲不會故意害自己，但這不代表伊莉絲會包庇她，不管是自愿還是被迫，伊莉絲將魔王視為主人，只要萊斯問起來，她一定會透露自己的一切異常之舉。

    希雅捏著手指，指尖顫抖，她應(yīng)該去求伊莉絲不要把這句話告訴魔王嗎？可這不是明示了她心里有鬼？還是當作無事發(fā)生，去賭伊莉絲不會說，或是賭魔王不會從這句話中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

    她想來想去，最后無助地把腦袋埋進伊莉絲懷里。

    好像一只鴕鳥呀……她自嘲地想。

    可她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做，如果有人能站在她身邊，如果有人能幫幫她，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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