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愛我吧
最后一個音節(jié)落下時,暴起的狂風(fēng)將男人們狠狠掀翻在地,希雅幾乎以為自己念誦的是一句咒語,她抬起朦朧的淚眼,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不遠(yuǎn)處。 她的心頓時放了下來,雖然這意味著逃跑失敗,此后大概再無自由的可能,但至少此時此刻,她安全了。 布蘭克用力捏著拳頭,手背青筋畢露,他緩步向希雅走來,一路踩斷了數(shù)只腕骨,有人大叫著怪物想要奪路而跑,但還沒跑出幾步就被他隨手射出的光束刺穿了腿骨,一時間小巷子里慘叫聲此起彼伏,宛如地獄圖景。 他走到希雅面前,蹲下身輕輕將她抱到懷里,少女纖細(xì)的身子抖得像是要折斷,也不知道是身還是心被傷得更重。 原本沒想這么快現(xiàn)身的,希雅出逃不過幾個小時,還未充分品嘗過人情冷暖,但看到她受辱的情景,還是沒能控制住……他那么珍惜她,他自己都不舍得碰她。 血液都在因濃稠的殺意沸騰,布蘭克抬起手,危險的光芒在手心閃爍。 “不要?!?/br> 他的手被按住了,以微弱的,卻無比堅定的力道。 布蘭克一時無言,氣得笑了出來,“在他們對你做出這種事后?善良是不是也該有個限度?” “不要?dú)⑷?,你說過不會殺人。”她的眼淚還在流,手還在發(fā)抖,但沒有一點(diǎn)要松手的意思。 “好吧,也許一直以來我對你的評價都錯了?!辈继m克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克制住洶涌的殺意,“你不是善良,而是懦弱,你怕看到死人……不,你只是怕別人因你而死?!?/br> “你有想過放過這些流氓會有什么后果嗎?他們會繼續(xù)行惡,會jianyin其他婦女,下一個受害者會是因你而受害,你用自以為是的善良害了自己,還想去害更多人。” 希雅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布蘭克抿緊了嘴唇,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 他迫切地想要去破壞什么,將癱倒在地的男人們抽骨剝皮,將這一整條街道毀滅殆盡,這樣才能發(fā)泄得了心中的怨氣,才能顯得自己是在為戀人報仇,而不是為了所謂的計劃,旁觀到最后關(guān)頭才出現(xiàn)的,卑劣的男人。 但只是被她輕輕按著手,就失去了行動的氣力。 鮮血都快要被殺人的沖動燒干,布蘭克閉緊雙眼,忍耐著一觸即發(fā)的怒火,恍惚間,他聽到希雅的低語。 “帶去給城里的守衛(wèi)吧……迦南的律法很重,企圖當(dāng)街輪jian女性……夠他們在牢里呆一輩子了?!?/br> 他低頭看向希雅,極力自控之下仍是帶上了些譏諷的調(diào)子,“以你這副模樣,衛(wèi)兵只會把你視作奴隸?!?/br> 希雅瞪大了眼睛,呼吸也止住了,她還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的新身份,“不……可是……” 她下意識地揪緊布蘭克的前襟,很久后才傳來蚊子般細(xì)小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哽咽聲:“奴隸也算是……私產(chǎn)……侵犯私產(chǎn)也是……重罪……” 冰涼的濕意在布蘭克的胸口泛開,她在無聲地痛哭。 “罪不致死……也沒有權(quán)力……殺人……所以,拜托不要……” “……” 不惜承認(rèn)自己是奴隸,也不愿他去殺人嗎? 布蘭克的腦袋隱隱作痛,他一半的精神被放在烈火上炙烤,另一半被她的淚水澆得冰冷,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還是將手放到了少女的頭頂。 “好,我知道了?!彼p柔地?fù)崦Q诺念^發(fā),“先帶你回旅館,然后去叫守衛(wèi)?!?/br> 愚蠢的人啊,他再次嘆息。 但每每都因她的愚蠢而心動。 布蘭克將男人們打暈,用魔法將他們綁縛好,設(shè)下禁止通行的結(jié)界,接著抱著希雅走出了小巷。她還未從打擊中恢復(fù),乖巧地依偎在他的懷里。 走了幾十米,就看到墻面上貼著一張告示,紙張破舊,看著至少貼了幾周——類似的告示貼滿了全城,但希雅之前一心想著盡快逃離,并沒有留意。 布蘭克停下了腳步。 必須要讓希雅看到才行,但少女先前的淚水沾濕了他的心,現(xiàn)在他有些不忍心讓她面對。 他在原地猶豫的時間太久,直到希雅虛弱地從他懷里露出小半邊臉:“怎么了?” “……看到了一些糟糕的東西。” “什么?” “也許不看比較好?!?/br> 希雅眉頭微蹙,順著布蘭克的視線看向墻面。 “通告全境……” 她從布蘭克的懷里探出半個身子,讀著告示上的文字。 “勇者不敵魔王萊斯,于陣前投敵,討伐軍戰(zhàn)敗,與魔族達(dá)成協(xié)議……” 她的指尖微微顫抖,每往下讀一個字,眼神就黯淡一分。 這并不是多么意料之外的事,若是直接說出真相,恐怕會壓不住民眾的怒火,找一個替罪羊是最聰明的做法。 告示不長,但墨跡遍布整張紙——無數(shù)惡毒的話語迭得一層又一層,是不同人在不同時間寫上去的,痛罵她的無恥下流,賣國求榮,辜負(fù)民眾的信任。 “是這樣啊?!?/br> 一直以來都很努力了,卻沒有發(fā)生一點(diǎn)好事啊。 希雅呆愣了一會兒,重躺回布蘭克的懷抱,安靜地闔上了眼睛。她不再發(fā)抖了,也沒有哭鬧、指責(zé)、與否認(rèn),平和得像什么都不曾發(fā)生過。 也許是錯覺,布蘭克突然覺得她輕了很多,有什么從她的生命,她的靈魂中消逝,她變得比白紙更單薄,虛幻得仿佛一道影子,隨時都會消散。 “你是故意的,對嗎?你知道我逃跑后會遇到這些事?!?/br> 她的語調(diào)飄飄忽忽的,如同夢中囈語。 “看到我大受打擊的樣子,一定很高興吧,想著這下就能死心塌地地留在你身邊了?!?/br> “但這什么都說明不了,流氓是你找來的,告示是你貼上的……而且我也不是為了得到什么才這么做的……所以我也一點(diǎn)都不難過……” “很好笑,對吧……” 她扯著嘴角笑了笑,但眼中沒有笑意,也沒有恨,她的心臟似乎不再跳了,成為一個死去的黑洞。她多么想一睡不復(fù)醒,想成為一具尸體,想失去思考與感知的能力,這樣就不再有痛苦與悲傷……如果能有人替她活著,該有多好。 布蘭克盯著少女空洞的臉龐,恍然意識到這就是決定性的一刻。 “是的。”他說,“我故意放你離開,是為了讓你徹底對外界失去希望,但告示是真貨,那些不同的筆跡,一時半刻無法偽造出來,人也不是我安排的,或者說,我還沒來得及安排?!?/br> “……” 希雅無神的眼中露出了細(xì)微的痛苦,她不怨恨懷默與伍德曼,因?yàn)樗麄兪艿搅瞬继m克的威脅,但那些只是看她柔弱可欺就要動手的人,又該為他們尋找什么理由? “可是……如果你沒有封印我的力量,那些人根本傷不了我……”她喃喃自語。 “你不可能永遠(yuǎn)是強(qiáng)大的,無法打敗的,如果只有力量能保護(hù)你不受傷害,人間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留念?” 希雅呆呆地看著他,茫然的表情仿佛在問著,你想說什么? “人根本無法預(yù)知會有何種不幸降臨在自己身上,或是差點(diǎn)被人侵犯,或是被安上不可理喻的罪名。” 他在勸誘、蠱惑她,但這也都是他的真心話。最初看到那張告示時他也驚訝萬分,不敢相信他們居然真的做了,他為得到一個契機(jī)而欣喜,同時也為希雅的遭遇而憤怒。 美麗的、柔軟的人反而受到更多不合理的災(zāi)難,世間不應(yīng)該存在這么荒誕的事。 “所以我想要保護(hù)你?!?/br> 希雅眼中一片茫然,她無法理解布蘭克話中的邏輯關(guān)系,但他的話卻有著奇妙的說服力,在她破碎的心中建立起新的規(guī)則。 “只要人還和外界有所接觸,就一定會被傷害,所以接受我的保護(hù)吧,至少我能夠保證,在我的生命結(jié)束之前,我會替你擋下所有的不幸。” “不管你強(qiáng)大還是弱小,不管你做了什么,或是別人對你做了什么,我都會愛你,我的態(tài)度不會有任何改變?!?/br> “我愛你,僅僅因?yàn)槟闶悄??!?/br> 布蘭克的話語溫柔而有力,平穩(wěn)的心跳,溫暖的體溫,周遭的一切都在向少女傳達(dá)著,你還可以依靠我。希雅緊緊盯著他深摯的面容,眼神逐漸有了焦點(diǎn)。 愛,至少她還有著他的愛,她并沒有失去全部。 她的心因此重新躍動,但殘存的理智還是堅持抗拒,她沉默了一會兒,將腦袋埋進(jìn)了布蘭克的臂彎,不再看他。 天色在不知不覺間大亮,叁叁兩兩的行人從他們身邊路過,即使不抬頭,希雅也知道人們在朝她投來好奇的視線,起初她的腿腳還本能地蜷起,想縮成更小的一團(tuán)。 但為什么要從人前藏起自己呢?她突然想到。 落到這種凄慘的境況,是她的錯嗎? 擅自對她抱有期待,崇敬臆想中的勇者,又在不需要的時候?qū)⑺龗仐墸谌藗冄劾?,她就是如此方便的道具吧?/br> 真是可笑啊,自始至終,透過幻影看到過真正的她的,是不是只有布蘭克? 她半睜著雙眼,思緒飄來飄去,不知怎么的,還是落在了布蘭克所說的“愛”上。 真的有那么愛嗎? “我做了很多錯事,在人類看來,這也許不是愛。” 希雅的指尖顫動了一下,她以為自己只是在心中詢問,哪知居然得到了回應(yīng)。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不論發(fā)生什么事,這一點(diǎn)都不會改變。” 她猶猶豫豫地從布蘭克的懷里探出腦袋,布蘭克正低著頭,認(rèn)真地看著她,他好像一直維持著這姿勢,即使在她看不見的時候。 “世上也有著這樣的愛。” 金色的瞳孔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宛如另一個太陽,而這另一個太陽只為她一人發(fā)光,希雅的心猛地縮了一下,她像是一艘看到燈塔微光的海中孤舟,突然找到了前行的方向。 “好奇怪,你是魔王啊,魔王在說愛我……” 希雅喃喃說著,驀地笑了出來,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亦或是什么都不在想,她拉住布蘭克的前襟,趁布蘭克微微俯首之時,猛地貼了上去,與他唇齒相交。 第一次主動接吻,新奇中帶著些許恐懼,路人們的驚呼讓她瑟縮了一瞬,但背德的快感給她注入了新的能量,越多人看她,她的心臟就跳得越快,大腦暈暈乎乎得仿佛飄在云端。 想要愛,想要更多的愛,想要只靠著愛活下去,該有多輕松幸福啊。 即使那意味著馴化也無所謂,又是誰規(guī)定的,她一定要清醒地活著? 她的眼淚又流了下來,但還是抓著布蘭克的衣襟,拼命地想要離他更近一寸,她舔著他的嘴唇,伸著舌頭想探進(jìn)他的嘴里,然后她被更為用力地吻住。布蘭克把她放到了地上,一手按住她的后腦,一手按著她的腰,盡可能地拉近彼此的距離,他的舌頭糾纏、拉扯、包裹著她的軟舌,鼻息交融讓她喘不過氣來,卻讓人感到奇妙的幸福。 一定是因?yàn)樗粣壑伞?/br> 這一次,她流下的淚水帶上了不同的含義。 他們一次次地深吻,全然不顧旁人驚詫的眼光,希雅第一次發(fā)現(xiàn)接吻是如此愉快又令人上癮的事,她的心又被填滿了,她幾乎無法離開這種充實(shí)感,甚至希望能融化在布蘭克的懷中。 當(dāng)他們終于停下時,她無力地拉了拉布蘭克的手指,呢喃道:“真的……不會改變嗎?” “是的?!?/br> “好吧?!彼送h(yuǎn)處的人群,又閉上了眼睛,“請愛我吧?!?/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