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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世紀(jì)不倫(虐男)在線閱讀 - 第二章世界癡

第二章世界癡

    ……江魅感到自己正在漂浮。

    漂浮……

    漂浮在一種溫暖的液體中,羊水般的溫暖撫過她的器官,聽覺最先醒來。

    “江魅,困了就回屋休息吧?!?/br>
    她在一片漆黑中聽見江未的聲音,想到他不可能還活著,一下又落了眼淚。

    這一定是生理性的淚水,不然為什么忍不???江魅感到自己的臉正變得黏黏糊糊。

    “常升,你們準(zhǔn)備婚禮再忙,也要注意身體?!毙∈鍑谕兴恼煞?。

    這句話江魅好像聽過,在很久很久以前。

    “爸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br>
    殺人魔丈夫的聲音一響,江魅瞬間睜眼跳起。

    “滾出我家!”

    客廳里靜了,兩雙詫異的眼望過來,都詫異得波瀾不驚。

    江未眼里的詫異轉(zhuǎn)瞬被擔(dān)憂取代,而殺人魔鐘常升笑了,晴朗的青年音亮起,十分自然地為她出格的行為打了圓場:

    “別人家的新娘婚前看愛情片,學(xué)里面的誓言;我們家的新娘獨寵恐怖片,天天喊著捉鬼。以后要是噩夢里打人,我可有罪受了?!?/br>
    “她讀書時就習(xí)慣在考前看鬼片,緩解壓力,”江未沒有應(yīng)承他的話,好看的眼遞來一個安撫的笑,“你怎樣?婚禮可以不辦,別讓自己做噩夢?!?/br>
    噩夢?不是穿越或重生的戲碼嗎?江魅僵著身子環(huán)顧四周。

    這正是23歲的她,在41世紀(jì)的家。

    新房的客廳收拾得干干凈凈,在清晨強日光的照耀下,甚至看不見盤旋在空氣中的塵粒,透亮的磁懸浮茶幾上,guntang的茶葉正在茶杯里打轉(zhuǎn)。

    小叔江未、丈夫鐘常升和她江魅,三人圍坐在沙發(fā)上,面前還擺著吃過早飯沒來得及收拾的碗筷。

    他們仨就像溫情小品里的一家人那樣和諧——

    如果沒有剛剛猛然起身的她的怒吼。

    江魅垂眸瞥一眼茶壺旁暗紅的小冊子,想起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小叔上班前路過這里,給她送來戶口本,順道一起吃早飯。

    下午她要和鐘常升去民政局登記結(jié)婚。結(jié)過婚,殺人魔就正式成為她的丈夫。

    往遠處看去,書房客房的門上都貼著燙金的紅雙喜,是小叔送的老古董。

    江魅結(jié)婚這年,大她七歲的江未,剛剛?cè)?/br>
    明明不過三十的年齡,卻最喜歡研究上紀(jì)元21世紀(jì)的遺俗……

    江魅看著滿屋的剪紙,感到小叔通過這種方式,給了最后的祝福,最初的告別。

    唯獨看不見臥房門上的喜字。大敞的門躲進了房間的陰影,從門口望進,依稀看得見床頭懸掛的婚紗照。

    照片上,小她一歲的鐘常升人高馬大,在背后緊緊摟抱著她。

    雙臂從她腋下穿過,雙手收攏在她小腹,摟得人喘不過氣,看一眼就能記起照相時壓迫骨骼的觸覺。

    江魅終于意識到……她正處在小叔死前三年,緊張忙碌地準(zhǔn)備婚禮的時候。

    婚后三年只是噩夢嗎?

    只是噩夢就好了。小叔不會死,丈夫不會殺人,江魅可以繼續(xù)糊弄她的余生。

    可是為什么……一種熟悉的惡心在她胃里醞釀,使她再也不能正視未婚夫那人人稱道的英俊面孔。

    按照人類的標(biāo)準(zhǔn),鐘常升的英俊遠超美人小叔,更符合普世審美,堪稱世界一流,總能給人陽光燦爛的笑也是他的一種天賦。

    可江魅盯著他一張一合的嘴,以及唇下若隱若現(xiàn)的rou紋,只感到惡心在發(fā)酵。

    鐘常升把翹在左腿上的右腿放回沙發(fā),伴著腿上亞麻居家服的窸窣聲,往沙發(fā)近處挪了挪道:“jiejie,快坐下,我不怕挨打?!?/br>
    說著還拍了拍身側(cè)的空位。

    鐘常升管自己的妻子叫jiejie,管妻子的小叔叫爸。

    小叔似乎對這種叫法不滿意,但人類世界允許他這么叫,江魅自然也無所謂。

    何況鐘常升確實比她小,而江未也確實承擔(dān)了養(yǎng)父的職責(zé)。

    此刻鐘常升又用他常年發(fā)燙的年輕人的手來拉她了,有些出汗的手掌一把攥住江魅的手,上了力道要讓她跌坐回沙發(fā)。

    江魅坐下,忍著惡心看向小叔的方向。

    小叔像從前的每天那樣穿一身白,白襯衫白西裝褲,靜坐在淺藍色的沙發(fā)上像一叢云。

    賞心悅目。

    如果濺上鐘常升的血,就不好看了。

    江魅看一看他們二人所在沙發(fā)的距離,放棄了斬草除根的念頭。

    鐘常升畢竟是個存在與否都不重要的人。

    她好像會殺人,但是不喜歡殺人,不能殺,就擱著吧。

    “jiejie,我們是吃過午飯就出發(fā),還是下午一點再走?雖然民政局兩點半才開門,但同事都說要早點去排隊,路上還可能堵車……我們就一點出發(fā)吧,好嗎?”

    江魅糊弄著點點頭,根本沒聽進去鐘常升的嘰嘰喳喳,只顧盯著小叔。

    盯久了江未有些無奈地微笑:“怎么了?”

    我想和你回家,小叔,不是這個家,是我9歲就住進去的,我們一起生活過14年的小家。

    江魅試探著問:“我是在想……拍證件照穿什么顏色的上衣好?”

    “jiejie,說好了一起穿白襯衫,我們不是剛買了新的嗎?”鐘常升搶先回答。

    江魅把鐘常升當(dāng)成二氧化碳,勾著江未的視線不放,等他給出答案。

    如果江未愛她,愛——應(yīng)該比結(jié)婚好玩,要是還能嘗嘗噩夢里的那種吻就更好了。

    江未的視線落在她眉心,很久,像在觀測霧霾天里一顆邈遠的星子。

    看見星子真的在沖他閃爍,才說:“藍的?!?/br>
    “藍色襯你?!苯吹脑捯衾飱A著夢游似的嘆息。

    藍色本來就是她最喜歡的顏色,她的睡衣是藍的,書皮是藍的,機器人也是藍的。

    “好。”

    江魅想回去那個家,小叔從mama的葬禮上領(lǐng)她回的那個家——

    她坐在高考生江未的腿上拆玩具,和大學(xué)生江未在一盞燈下做功課,拉著下班后的江未躺進投影儀的光里看電影的,那個家。

    如果她沒學(xué)會改裝機器人就好了,那樣她就不會自己開網(wǎng)店,不會成為AI壟斷公司的眼中釘,不會被公司的法務(wù)找上門……

    法務(wù)鐘常升第三次來家里就請江魅嫁給他。

    結(jié)婚是無所謂的事,人類都結(jié)婚,她模仿人類的生活方式,總歸要和一個人結(jié)婚。

    有人找上門,省了麻煩,所以她點頭說了“我愿意”。

    江魅有好多想說的話,可鐘常升的胳膊圈上她的腰,不斷收緊,毛毛蟲要鉆出喉嚨般的嘔吐感逼她沖向了廁所。

    鐘常升真的很煩,總想逼她殺人。

    殺人會遭報應(yīng)的,能不殺就不殺。

    她對著盥洗臺干嘔,什么都沒吐出來,舉起最喜歡的淺藍色牙缸漱口,又用牙刷催吐,還是什么都沒吐出來。

    遠遠聽見客廳里對話還在繼續(xù)。

    “爸,知道您愛cao心,但這種事就讓我們新人自己決定吧。昨晚她才熨好的白襯衫。”

    “我多嘴了。她怎么了?”

    “也許是……”鐘常升壓低了聲音。

    聽不清鐘常升在胡說什么,又想起他發(fā)瘋砍人的樣子,江魅有些擔(dān)心,抹一把嘴趕緊推開廁所門。

    小叔能給她愛,她可得保護好小叔。

    嚼著茉莉香味的牙膏,托著仍在犯惡心的胃走回客廳,拖鞋擦過地板的聲音聽得江魅渾身起雞皮疙瘩,日常生活里的一切都更不順眼了。

    鐘常升迎過來一下抱住她,格外關(guān)切地問:“你怎么了!是不是沒休息好,還是早飯不合胃口?”

    江魅忍著惡心,在心里勸自己,抱著自己的準(zhǔn)新郎不是噩夢里的殺人魔,他的臉上還有新生的細絨毛,手上也沒沾小叔的血。

    想起小叔就立刻越過鐘常升的肩膀去看他,只看見微微側(cè)向這邊沉默的側(cè)臉,以及側(cè)臉上微顫的長睫毛。

    江魅覺得小叔在用余光看她,又好像只是錯覺。

    “再睡會吧,午飯做好我喊你!”鐘常升一邊輕輕拍她的背,一邊燦爛地笑起來,“怕做噩夢的話……需要我抱著你睡嗎?jiejie。”

    江魅不想搭理,嗓子被自己咳得有些啞,不自在地閉目揉著喉嚨。

    再睜眼時,小叔不知何時已經(jīng)從沙發(fā)的另一端走到玄關(guān),踩進皮鞋,提著牛皮色公文包,像是看著這邊又像沒看,說:

    “好好休息。單位九點開會,我先走了?!?/br>
    防盜門自動打開,江未的白皮鞋越過門檻,江魅的身體自發(fā)掙脫鐘常升的懷抱,高聲道:“等等,我送你!”

    她踢著拖鞋就沖出了房門。

    家門在身后砰然緊閉,樓道燈在眼前一盞接一盞亮起,江魅踩進江未的腳步,不自覺模仿起他的步調(diào)。

    在全球氣候變暖的當(dāng)下,早春的風(fēng)并不冷,她光裸的腳踝在寬松的睡褲下大步挪動,努力跟上前面的白襪踝西褲管。

    小叔的呼吸隱藏在皮鞋底的輕敲聲下,小叔還在呼吸呢,真好,江魅在他身后竊竊地笑。

    小叔愛她,小叔活著,世界變得有趣起來了。

    噩夢里她沒有在今天跟小叔出門,江魅禁不住要夸一夸自己的雙腿,居然靠本能沖動創(chuàng)造了絕佳的獨處機會。

    趁現(xiàn)在說愛我吧,小叔。

    “小叔,今天早會要開很久嗎?”

    “嗯。”

    給我一個新世界,給我愛,給我吻,江魅在心里念叨。

    “下午一點前能開完嗎?”

    “嗯。”

    小叔從來話少,今天怎么格外少?

    不說話就吻我啊,像夢里那樣,想起那個吻就很餓。

    “叮。”電梯門打開了。

    新房在61樓,回到地面需要60秒。江魅走進電梯,和江未肩并肩面對梯門站定,心跳隨著右上角跳動遞減的紅色樓層數(shù)加速。

    44——進來一個背著琴包的女人,小叔往右讓一步,站得更遠了。

    41——小叔一動不動。

    37!女人走出電梯,江魅的眼睛緊張地眨起來。

    24。小叔的呼吸聲加重了,像死前忍痛時發(fā)出的聲音。

    13……江魅等不及了。

    她右跨一步,踮起腳,揪著江未的衣領(lǐng),在他震驚的視線中仰頭噙住他的嘴唇。

    模仿記憶中的動作,吸吮了一下。

    打7歲記事起,江魅就無法理解世界,覺得自己是被迫活在人類世界的非人類。

    該怎么解釋呢?你們中一定有音癡或路癡吧。

    如果你是音癡,音樂無論從身體的哪個孔洞填進去,溢出喉嚨的都是鬼哭狼嚎——

    這不是因為討厭音樂或不擅長,只因你完全沒法進入音樂的世界。

    路癡則是完全沒法進入有方位感的世界,無論如何都咽不下一根香菜的人就叫香菜癡,而江魅就可以被叫做……

    世界癡。

    強行進入世界的結(jié)果,永遠是事與愿違。

    類似路癡,今天出門說“我要跟著自己的感覺走”,走反了方向;

    明天出門說“只要往第一感覺的反方向走就沒問題吧”,結(jié)果還是走反了方向……

    解決的方法倒也簡單:糊弄。

    21世紀(jì)的古人管這叫躺平,江魅是躺平專家。

    她有兩個糊弄世界的“絕技”:

    一是答應(yīng),二是本能。

    人類來和她互動,她什么都答應(yīng),按人類要求辦事,扮演人類的乙方,讓人類滿意。

    過年,小叔的同事塞來紅包:“快收下,別客氣?!苯纫贿咟c頭一邊趕緊把紅包裝進口袋。

    教師節(jié),學(xué)生說要給老師送花,江魅跟著買;一進辦公室,老師說“人到就行別送禮啦”,江魅轉(zhuǎn)頭就把花扔進垃圾桶。

    小男生早戀,說請你做我女友,江魅點頭。第二天小男生就哭了:你根本不想做我女友!江魅也點頭,好,分手。

    ……

    何時動用本能?

    沒有人類來跟她互動時,她就放任身體本能行動。

    餓了就吃,困了就睡,讓身體不適的就躲開,讓身體舒服的就靠近。

    和人類以外的,所有忠于自己的動物一樣。

    那么,她為什么要親吻小叔?

    江魅貼著小叔的唇縫,不解地舔一舔自己的嘴唇。

    大概是……餓了吧。

    胡思亂想三秒后,江未給出了對她的吻的反應(yīng)。

    他果斷地格開了她的肩膀,兩人的嘴唇順勢分離。

    江魅抿一抿落空的嘴唇,奇怪自己沒嘗出夢里的激情。

    “江魅,這種事只能對你的愛人做,懂嗎?”

    小叔的聲音好冷。

    聽說很多人都怕家長叫自己大名,江魅唯一的家長小叔從來只叫她大名,卻從不教人害怕。

    可這次他叫江魅的聲音嚴肅得有些嚇人。

    當(dāng)然了,不是人的江魅沒被嚇到。

    只覺得不甘。

    記憶中的一切果然是噩夢?噩夢醒便醒來,憑什么夢中的吻也要跟著一起消失?

    為什么不像夢里那樣吻她呢?

    看來是她搞錯了。作為人類的小叔,也不是她能輕易理解的。

    她還是得獨自面對外面荒唐的世界。

    無愛的人類世界。

    電梯門“甑”一聲打開,一對正在交配的人摔進梯廂,江未跨過它們震動地板的裸體走出電梯,沒有和江魅告別,甚至沒再看她一眼。

    電梯門機械地開合著,被仍在忘情律動的四條腿一次次踹開。

    不知道它們還要交配多久,電梯是沒法用了。

    電梯沒有拜托她幫它合攏,江魅自然也不關(guān)心居民的進出難題。

    她在人類的叫春聲和梯箱的警報聲中蹲下來,靜靜欣賞江未游云般遠去的背影。

    小叔真凈,真美。

    荒亂人間一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