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面對擠在磚石結(jié)構(gòu)的走廊和臥室中密密麻麻的冥土教徒。海茵茨神情自若,緩緩開口。 「我記得約見的是教主的,你們又是誰?」 「我們當(dāng)然是來保護(hù)教主的,誰知道你們狄倫會刷什么花樣」 為首的男人五大叁粗,側(cè)了側(cè)身,從中走出一個威嚴(yán)老人「我一般不出莊園,我到這里給足了你面子,那么我要的文件可以給我了么?」 「當(dāng)然了,只是你們的人從這里一直排到我的葡萄架,陣仗未免太大了。你們在害怕什么?」海茵茨始終神情悠然仿佛將一切喧囂都拋在腦后,安靜地宛如置身事外。 「怕?開玩笑,我們只是擔(dān)心教主大人的年事已高的身體狀況」男人把教主護(hù)在身后,像一只看門犬呲牙咧嘴著。 「哦?那真是感人肺腑。伊朗少校的武器信息就在這個U盤里」他無視手舞足蹈的男人而是把U盤扔給了后面的教主。海因茨手指放在下巴上歪頭,顯得天真爛漫。 「只是…西西里島的檢察官—羅耶夫大人,你說政府何必大費周章的創(chuàng)立什么教派呀?直接拿回這片土地的控制權(quán)不好嗎?」他嗓音輕緩,但將重要信息準(zhǔn)確無誤地傳入了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里。 下一秒,他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微微笑著繼續(xù)說「啊,難道說政府既不想對負(fù)難民負(fù)責(zé),反而利用他們的憤怒,滅掉這里的黑手黨?」 這話一出,引得教徒們紛紛竊竊私語了起來。為首的那個男人顯然被他的話說得為之一怔「別聽這個人胡說!教主大人可是我們的領(lǐng)袖,領(lǐng)袖怎么可能是……政府的走狗?」 「諸位!」教主看著身后教徒們忽然面色一變,變得極其嚴(yán)肅,清了清嗓子慷慨激昂了起來「現(xiàn)在各位都不同以往了。脫離了無知的泥沼和陰冷的牢籠。你們和那群只知道享樂的烏合之眾不同,你們現(xiàn)在所處的是真正的世界。請記住我們在此的目的,以及各位的重要性。惡魔的讒言只會把我們拖入深淵,只有我,才能夠帶領(lǐng)各位活下去,活得更好」 「可是這個男人說你是檢察官!還說出了你的名字……」底下一個聲音特別突出。 海茵茨淡然地看著羅耶夫像是背書那樣,說著的難民們聽不懂的瑰麗宏愿。但人群只聽懂了教主是政府的走狗這一句。 生活苦難的人抱團(tuán)取暖,活下去的前提就是掠奪群體外的其他人。堅信自己一方才是正義,被洗腦,無法聽見其他聲音。服從權(quán)威,從眾者只有一種思想,一個信條,一個人神。 在這里幾年里海茵茨看到太多悲劇的發(fā)生,明白了一個道理。就算救再多的難民去教堂也沒有用。 人,下意識會把一切責(zé)任歸咎于他人,而尋求庇護(hù)抱團(tuán)取暖。但又不會選擇反抗,只要與自己無關(guān),就絕不為他人出頭,只要活著有口飯吃就好。 于是教堂變成了第二個冥土。 與哥哥的悲天憫人不同,他接受不了人性的丑惡,于是選擇了和海德里希不同的道路。不再選擇任何一方庇護(hù),打造了只屬于他的海邊酒莊。 他什么都做不到。 但,要說最后還能為這個飽含著會議的小鎮(zhèn)做什么的話,可能就是和這些人一起下地獄了吧?反正死了也沒人會在乎。 作為警示也好,作為恐怖襲擊也罷。 如果死去的人能傷害到還活著的人,那就說明活人還能為他們感覺得到心痛。有痛感就說明好歹神經(jīng)系統(tǒng)還在正常工作。 而不是一具麻木不仁的行尸走rou。 明月當(dāng)窗,夜色如畫。海風(fēng)中淡淡襲來涼意意味著場繁華盛夏的落幕。微微吹拂的風(fēng)里在他冷漠的臉上帶去了最后一縷哀愁。海茵茨向后退了幾步,來到辦公桌前,撫摸一個顯眼的百合花雕塑,然后輕輕轉(zhuǎn)動。 從始至終,都沒有人在意他的這些行為,直到人群感覺到地動天搖,躁動起來。 「別吵了,快跑!是地震!??!」 鋪天蓋地的驚恐尖叫圍繞著海茵茨,但他只是坐在椅子上看著試圖逃離的人群。力氣大的男人踩踏著柔弱的女人和老人沖向樓梯,方才還處于漩渦中央的的教主被人群推搡至隊尾,無人理睬,只好拄著拐杖踉踉蹌蹌跟著人跑。 「轟隆」 樓梯從中間斷裂開來沖出了一股熾熱的波浪,伴隨著驚天巨響,一瞬間滾滾濃煙如鋪天蓋地沙塵暴一般騰空而起。 猩紅色的火焰妖艷綻放,仿佛朵朵彼岸花爭奇斗艷。爆炸聲不絕于耳,成片的房屋接連不斷地坍塌,碎裂的房梁如同流星雨紛紛墜落,毫不留情地砸向倉皇逃竄的人群, 也砸向海茵茨。 他像個局外人。 即使雙眼被熏得睜不開,即使呼吸都快要停止,但他感覺到只有無與倫比的平靜。 從未有過的平靜像是浮與飄蕩的霧氣中,連接天地,時而薄如輕紗,時而濃重如塵土。 在走馬燈里看到了從小到大的經(jīng)歷。 場景里盡是路邊的發(fā)霉面包,滿是洞的汗衫,布滿傷痕的身體,還有……哥哥在至暗之刻對他露出的笑容……燦如烈陽。 不知道哥哥會不會在得知他的死后會難過呢?曾經(jīng)他們靠彼此支撐著不能沒有對方,可自從哥哥從地獄盡頭回來后,就變了。 他說他記得,但是以一種訴說旁人故事那樣說著他們兒時的點滴,一絲感情的起伏都沒有…… 海因茨知道,海德里希已經(jīng)不再需要他了。 意識越來越遠(yuǎn)。 狄倫的夏天風(fēng)仍舊是溫柔,所以野百合才會繁茂生長。 那天他拿著一束百合花束在墓地外徘徊,有略硬的花梗陷入手心的觸感。遠(yuǎn)遠(yuǎn)看到哥哥扔掉鏟子,跪在墓邊放肆哭泣。一旁的修打著傘自始至終沉默站立,那個原本堅毅的背影卻是他從未見過的孤寂和脆弱。 在那一刻,他終于深刻地意識到了一件事——無論愛還是恨,這個女人徹底離開了。已經(jīng)遲到太久的痛苦突然從心底破土而出,如荊棘密密麻麻地捆綁心臟,每根刺深深地扎進(jìn)了柔軟的心臟里。 『主啊,在呼吸和身體停止工作后,若意識還能運轉(zhuǎn)……請讓那份意識永遠(yuǎn)停留在莉莉絲還活著的時候。不要讓我回憶起她曾經(jīng)死去過,我曾經(jīng)傷害過她……』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海茵茨虔誠地在心里祈禱著。 煙霧中散發(fā)著迷蒙的火光,海茵茨用盡力氣,最后抬眼向女人畫像望去。畫框被地獄火吞噬籠罩,盛開出妖艷的潔白卡薩布蘭卡。 心跳變慢,呼吸遠(yuǎn)去。 一陣狂風(fēng)吹散了霧氣。從黑暗中里面走出一個渾身濕透的女人,她揮動著比身體大兩倍的翅膀。一步步堅定地走向海茵茨,拉住他的衣領(lǐng)怒吼道「要死也不能是今天!」 莉莉絲來迎接他的話,那是不是意味著地獄也沒那么可怕? 聽到這個聲音,海茵茨還疑惑這個惡魔到底是不是莉莉絲的時候,下一秒,整個人被她攔腰抱了起來。 他猛然驚醒,一邊咳嗽一邊下意識掙扎。因為這實在是……比就這樣死掉還要羞恥。 「莉莉絲?放,放我下來……」 「你這小孩,性格怎么倔成這個樣子?」 莉莉絲過大的尖銳利爪死死扣住他的肩膀和腰部,躍出陽臺后騰空而起。 遠(yuǎn)方蔚藍(lán)的海洋越來越遠(yuǎn),森林之上青山映著綠樹,蒼翠欲滴,螢火蟲像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重新聚起來連成銀河與水中的倒影連成一片,指引道路。 海茵茨看出去的東西忽然有了殘影,模糊成一片。眼淚不自覺得一顆接著一顆往下掉,哭的像個孩子。他第一次展現(xiàn)出少年獨有的柔弱,偌大的悲傷塞滿了他。 「我做了這些事你一定恨透我了……為什么……還要救我……」 「為什么?因為你屬于我」 「不是……家人么?」 「額,也是啦,乖,不要亂動,我要一鼓作氣飛到教堂」 看得出莉莉絲飛得很勉強,與其說是飛行不如更像是一只在空中斷了線的風(fēng)箏,忽上忽下。 但不知為何,海茵茨卻覺得很安心。 那些被忽視的幸福,被拋棄的自艾自憐,一直以來盤旋在心底的幽暗煙消云散。或許只有當(dāng)失去,才會珍惜。身邊垂手可及的東西,稀松平常的東西,陽光空氣,家人陪伴,那就是幸福原本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