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女(2)
三井在日本橋有總店,尾形姐弟的宅子亦離那不遠,走沒幾步就能見面。離愁別緒談不上,只不過好賴熱鬧些時日的這大宅子又得索寞了。 一個人的時候,掙錢的活計外真冬喜歡做飯吃飯,喜歡歇中覺,也喜歡傍晚時出門散步買零食,順道借書還書。 性欲來了就自己摳摳,她沒個女人陪,也懶得出去找。好色是真的,懶也不假。懶之外她還有未成形的心事——她想家里清清凈凈的,她也好捧著清清凈凈一顆心跟來找她的人共享天地風月,就她們兩個人。 會來找她的只有松雪融野,一個月多時七八趟,忙時十來天也不見人影,好吃的零嘴倒沒落下過。 尾形光琳對松雪融野的稱呼有“就那誰”、“喜歡笑的小美人”、“你清清俊俊的姘頭”、“我那按摩功夫了得的侄媳”……越來越離譜。 午飯吃飽,兩手迭肚躺了沒多久,真冬恍惚聽見敲門聲。不太會是松雪融野,她都悄咪咪地,不敲門擾你睡覺,只無聲無息鉆進被窩幽靈似的在你耳邊說:“冬冬,你最要好的朋友來了?!?/br> 是很煩,但真冬也很喜歡。 “來了來了……” 正猜著是哪個不識相的,“吱呀”開門,真冬看見了二十年后的自己。依然面目可憎,依然靠臉就能惹怒他人。 她長得更高更瘦些,不需仰望她的母親,也生不出一絲一毫的敬意。 “何事。” “兩年了,你該想好了。” “想好何事?!?/br> “莫裝糊涂。” 聞之,真冬回以微笑:“若白大人還是一如既往地異想天開?!?/br> 瞄了眼身后的轎仆侍從,若白復看向真冬:“方便的話還——” “不方便?!?/br> 且不管主人肯否,腳步一邁,若白跨進玄關,“你是我女兒,我是你母親,有何不方便?!?/br> 松雪家還健在這等厚顏無恥的分家家主,還系松雪融野的義母。午睡被攪,正愁一肚子起床氣沒處撒,真冬索性讓身放她這生母進得家來。 “乾山……你父親到江戶了?!?/br> “哦?!?/br> 邊應著,真冬一腳鏟飛廊下一只木屐,“大人不說我還無從得知那可憐男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尾形乾山?!?/br> “他一個男人,再大的本事也不多大,全仰仗他jiejie的名氣罷了。” 茶盞碗碟,視線輕掃,入目盡是乾山之作,其上彩繪一看便知出自尾形光琳之手。 “所以你打算跟著尾形姐弟了。”斂衣擺并膝跪坐,若白方說道。 “什么‘跟著’,若白大人也屬知書達理的繪道中人,就沒更文雅的說法么?!敝髯獍哉?,撇撇嘴,真冬于客席盤腿,“不跟著誰我亦能在此大江戶扎根,不用靠孩子或其他?!?/br> “你師從光琳,然究竟是御用繪師松雪家的孩子,少與他二人來往?!?/br> “松雪家的孩子?” 真冬卻像聽到一則并不好笑的笑話,“我生父乃尾形家的,生母么,也未聽說流著松雪的血,敢問我又如何是松雪家的孩子?” “隨你抬杠吧,你是我懷胎十月生來的,任你不情愿也沒得改變?!?/br> 離家兩年,沒得改變的還有女人仗著是生母遂以為能支配女兒一切的傲慢。 大德寺幾番壁畫屏風的修補都只見宗家或另兩家的家主少主到場,也因此,真冬從未見過生母松雪若白。 說得更露骨些,這個女人一次也沒想過到大德寺看望被她丟棄的親生骨rou。 “說到這,還要恭賀若白大人續(xù)弦再婚,但愿這回松雪家男子有良精助大人一舉懷上松雪家的孩子?!?/br> 不變一色,若白閉合手中折扇,“他與亡妻生有三子,你隨我回去,挑一中意的作夫婿,如此‘小傳馬松雪’即可安泰?!?/br> “你那個小什么馬安泰與否,與我何干?”搔了耳后,真冬鼓個飽嗝。 “勿要任性,你也不小了,我在你這般年紀——” “三番兩次誆騙無知少女,折騰得人二八年紀出家不夠,懷了孽種還騙她生下來一起養(yǎng)?!?/br> 嘴不留情地挑明生母的斑斑劣跡,真冬抻腳抖腿,她坐不住了,腿麻了,“我說啊,你要怎么才能死心呢,一定要我說我沒來過一滴月水才肯放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