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疏問候(5)
“松雪法眼促狹,見過將軍大人、大納言大人?!?/br> 禮畢,融野復轉(zhuǎn)膝向位于臣席的御三家:“見過尾張、紀州、水戶三位大人?!?/br> 她的視線正落在御三家正中央的一人膝前,隨即又瞥往別處。直腰平身時,她已然學會不去與那人對視,故未生半分慌張。 令融野略感心慌的是身側(cè)與她面貌多有相似的女子。 此前她被趕出“京松雪”的府邸,便與趕她走的女子再無來往交際。松雪融野是笨是蠢,但心是rou做的,會痛也會寒。 jiejie的腹部微隆,月份雖還不大,融野也已聽聞將軍世子不僅明日起要她好生在家安養(yǎng),更是親手賜下乳酪一壺以作滋補。 “松雪法眼栴檀,見過將軍大人、大納言大人。” 新升任“法眼”的京松雪家主亦禮儀到位,她點京風圓眉,遣詞雖已改為江戶話,語調(diào)抑揚仍帶京師生京師長的婉約口音。 “栴檀來江戶也有些日子了?!?/br> “是。” 點了頭,將軍接著又道:“今日是大納言招待御三家賞畫,你二人御前比試,我也湊個熱鬧。” 說話間,紙張筆墨已擺上。 為作畫方便,繪師二人束發(fā)又束袖,皆呈清麗之美。人皆喟嘆此二人乃丹青世家出身,但怎能連繪丹青的人都生得像丹青繪出來的。 “畫題,三位可有主意?!币磺芯途w,世子家宣相問御三家。 “臣涉畫未深,弗好獻丑。”尾張吉通躬身答道。 “好,那么紀州呢?” 照理尾張說完就該輪到紀州了,可紀州的黑皮大高個卻像沒打算說話,在那悶著。較年長的水戶遂咽下對年輕人的嘀咕,躬身回答將軍世子拋來的問題:“既大納言大人設(shè)此比試,自是您來定的好?!?/br> “噯,水戶大人此言差矣——!” 黑皮大高個突兀放聲,她音大嗓亮,氣勢貫虹沖霄,震得水戶直眨眼睛。 “栴檀法眼是大納言大人自京師召來的繪師,畫題也由大人來定多不好啊?!?/br> 吉宗說著就把眼望向正于主座盤搓核桃的老人家。 “你看我做什么,老太婆就是個湊熱鬧的,我不說話?!睂④娦Φ煤芗佟?/br> “那就由臣來定了?” “行,你定?!睂④娝鞈芥移ばδ槢]個正經(jīng)樣的紀州,“聽教子說你琴棋書畫里唯懂一點畫,今日便讓我瞧瞧你能有什么點子?!?/br> 謝過將軍后吉宗轉(zhuǎn)身以對殿中諸臣。你看她清喉又整衣,非得造作顯擺一通,融野見之抿嘴遏笑。 “元旦在望,不若就畫年獸吧。” 此言一出,殿中瞬霎寂靜,將軍手里的核桃都搓不出聲響了。 “花鳥人物唐山水,卻不明‘年獸’是哪般畫題?!笔雷蛹倚櫭紗柕?。 吉宗則答:“年,乃唐國的妖怪,它現(xiàn)身于大晦日,侵擾農(nóng)地且愛吃小孩兒。兩位法眼大人繪此出沒于舊年最后一日的妖怪,再欽點一名武者抽刀破畫,如此正好應和除舊迎新的新年氣象。” 御用繪師之本分在于繪出天家風范與威儀,技法以仿古為上,畫題亦需謹遵傳統(tǒng)。 且看江戶城大小各殿的畫題,最外的大廣間以老松為題,黑書院以唐國山水為題,而白書院則以唐國古代明君賢帝為題。再到將軍中奧的寢殿與后宮大奧,又多以花鳥與倭國古時物語為題。 雖說御前比試的畫題不比御殿壁畫來得莊重典雅,可畫妖怪又是怎么回事呢?端坐將軍后方的照子收腹屏息,緊張外更有幾許期待。 “你是個小機靈,點子雖怪卻很是有趣?!敝钢枷募o州,將軍不怒反笑,笑完又道:“那且比吧,勝出的那張就由照子來破。” 未曾想破畫者定得輕巧,照子忙應道:“是!” 那么所謂“年獸”究竟是何物呢?沒人見識過。但據(jù)紀州公所言,想必是頭龐然大物,長相么,也必不能是慈眉善目。 融野幼時讀不進字多的書,但慣愛翻《山海經(jīng)》之類的奇書。雖記不得名號,卻著實見識了諸般長相奇特的怪物。 說來也怪,她腦子里的上古妖怪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然竟從未做過有關(guān)它們的噩夢。 此時她神游想到,吃小孩的怪物,莫不就是自己噩夢中頻現(xiàn)的那些?她噩夢里的怪物有時是面目猙獰的野狗,有時又是“松雪”這一她畢生引以為傲的家名。 神話傳說里的怪物她沒見過,不懼不怵,而真真實實的怪物,她手中無刀,沒法破。 念及此,融野愴然失神,兩手置于膝上良久。 “怎么了?” 神思飄蕩間倏地一聲詢問入耳,回過神來,融野先轉(zhuǎn)首看到身邊女子,繼而又循聲望去。 御三家三位大人皆凝目于她,而她的目僅凝于一人之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