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鈴(10)
醒來好一會,融野都感覺眼前是一灘黑紅的血。 她近來不怎么做噩夢了,可她也知今夜的夢因誰而起。她是個大人了,已不會再大喊大叫要人哄。 “少當(dāng)家……” 扶額回神,待女子囈語般的喚聲入耳,融野方徹底清醒。 “有些渴了,千枝姐你睡你的?!?/br> 見少當(dāng)家揭被,千枝亦跟著起身:“外頭冷,還是千枝去吧——” “不用?!?/br> 給她掖了被角,融野取來床邊厚襖裹上,“我正好出去醒醒神。” 夜?jié)獾没婚_,辯不明現(xiàn)下是幾時幾刻。書案上的懷表是冷的,融野握它在手心里,焐熱了方用拇指推開表蓋。 送這表的人明明下午才見過,一覺醒來竟有種相隔數(shù)日的錯覺。諸事傷神,冰涼的懷表反倒予了她些微溫意。 揣好表,融野提壺步出寢屋。她未有大動靜,恐驚了小庭細(xì)竹上的雪 。 走在長廊上,融野飽吸冷氣,刺骨的寒能使她的腦子變清醒,也能助她趕走夢中那灘污血。 “誰……?” 有人和她一樣被噩夢驚醒又或夜不成寐,倚著廊柱仰望光禿禿的白山櫻,卻連冬服都未披半件。 走近,融野把提燈往前送。 昏光下,她看明了是何人大半夜獨坐長廊沐雪,然她的懷表并未能告知她女人究竟坐了多久。 她唯一知道的是女人為何獨坐在此。 褪下厚衣,融野為母親披上。 “我兒……” 懷中的母親側(cè)過身來,用凍僵的手撫上她的面龐,為她掃去落于鬢邊眉梢的碎雪。 “我兒受苦了,娘心疼。” 母親欲哭無淚的眼并非是在看她,母親的淚或許早就哭涸了。 相視默然,有些痛只有她母女二人最感同身受,也只有這時才能、才敢訴說于雪花飛舞中。 靸了高齒屐,融野蹲身于母親跟前。 “女兒走得快,這就帶母親去?!?/br> 母親未言語也未拒絕,她將不堪重負(fù)的身體交與已長成大人的女兒,女兒背負(fù)起她,亦背負(fù)起松雪一族的過去和將來。 她母女二人,何須多言彼此心之所系,那是她的長女,她的長姐。 “母親,不遠(yuǎn)的,女兒這就帶您去。” 融野感覺得到脖頸的熱意與同雪花共落下的燙淚。 “沙沙沙”“沙沙沙”…… 臨出門時,母女二人皆聽見身后漸近的踏雪聲。 于是多了一個人,又多了兩盞燈。 融仙常蹲在寢屋前的庭院里捧臉看花,她沒想事情,而僅僅是因為這樣做會讓心情變得平和,所以她就習(xí)慣性地這樣做了。 “啊啾!” 是花粉作祟嗎?她看個花,打了好幾個噴嚏。 “仙兒,我聽說你病才好,怎不待在屋里?” 正揉鼻子呢,廊上卻傳來她所熟悉的女子的亮音。 “您回來了!” 她迅疾回頭,但見立身廊上的年輕女子笑著對她招手,示意久別的她近前敘闊。 然許是蹲了太久,融仙一陣發(fā)暈。 “仙兒——” 神思散逸前,有人接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母親……” 蘇醒過來,融仙看見了母親。 她還小,身子也不似尋常女孩兒強壯。人說是母親懷她時憂思過度,故而才有了弱不經(jīng)風(fēng)的她。 她風(fēng)寒剛好就又暈過去了,可這次與往常不同,她的母親竟守在她身邊,以人母的溫柔目光注視她這不爭氣的女兒。 她寧愿母親罵她“沒出息”,也不希望母親漠視她的一切。她是好或歹,她的母親向來不在乎。 “母親。” 又試著喚了母親,母親便應(yīng)聲握住她無力的手,湊近了與她交語。 “是落春雪了嗎?母親的頭發(fā)都沾上了?!?/br> 母親不要她把手伸出被褥,她遂聽母親的,躺在被里一動不動。 沒有比母親的關(guān)心更能予她雀躍的了,她的病好像一瞬間好全了好透了,她巴不得立馬推門而出,為母親畫下罕見的春雪風(fēng)光。 可是她的小腹墜脹難耐,動輒即有撕身裂rou般的痛感。 她倒在母親懷里,痛得直冒冷汗。而她心里邊歡喜極了,歡喜得都顧不上疼痛了。 “母親如何都生白發(fā)了?”仰臉看著母親,融仙單純發(fā)問。 “我兒才是,這個年紀(jì)如何就有白發(fā)了?” “母親是說我嗎?” 融仙不信,忙抓一把自己的頭發(fā)來驗證母親是否在與她玩笑。 然她抓在手中的白發(fā),的確不比母親少。 母親為她蓋好暖被,她則愣愣地側(cè)首望著母親。望著望著,望得雙眼朦朧方知心之所念似夢非夢。 “我兒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