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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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念樟沒有理會她的冷語,挽上袖口后,張腿坐上床角,低頭攏手,替自己點上了煙。 一百來平的空間,被這樣先后熏過兩輪,就算開了新風(fēng),空氣里彌散的,也全是尼古丁的嗆人焦酸。 實在是有夠難聞的。 “鬧夠了嗎?” 這男人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嗓音里透著酒后的干啞,頓挫和緩,并沒有羅生生預(yù)想中的那股狠厲。 “我不是在鬧,我挺認真的?!?/br> “哦?認真什么?分手嗎?” 羅生生當(dāng)然不是在認真這個,但她沒有出言反駁。 大部分人在對峙中,總是習(xí)慣落入自設(shè)的滑坡謬誤當(dāng)中,把細小的矛盾,升級成生死離合的對決。 這樣不好。 經(jīng)過一路的思辨和沉淀,羅生生大致已清醒,不會放任自己過度去交鋒。但從程念樟的語氣來看,他應(yīng)當(dāng)還沒完全走出來,表面看著平和,實則心里依舊作梗地厲害,絲毫不肯放軟 門口窸窸窣窣有了些響動,季浩然摸著后腦,嘴里低吟了一句,聽著像是痛著了。 “浩浩,你沒事吧?” 羅生生眼色微動,抖開毛毯,避開程念樟所在的位置,從床的另側(cè),繞了個遠路走近季浩然,語態(tài)輕柔地關(guān)切了一句。 程念樟聽她聲音飄遠,手里進煙的動作瞬間停住。 這男人沒有回頭,只用余光瞥了眼窗上的映射,上面模糊地顯現(xiàn)著玄關(guān)處,季浩然此刻低頭的樣態(tài),還有羅生生踮起腳,伸手向他后腦的揉捏。 這兩人明知他在,舉止也無懼親昵。 那他不在的時候,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指間的煙尾,被拇指不經(jīng)意地用力,給折斷下拗,已不能再抽。 這個男人對著殘煙的星火,原本克制的眼神,終于顯露出它銳利的底色。 身邊熟悉的人都知道,這種眼神,往常都是程念樟……欲將殺伐的前兆。 “你……” 季浩然瞟了眼床尾,他光看背影,瞧程念樟情緒穩(wěn)定,剛才亦沒怎么動粗,而且話語聽著像有和談的傾向,心內(nèi)其實已經(jīng)意識到了自己現(xiàn)在的定位—— 是極其多余的。 這孩子本就是臨時被拉來擋槍的冤種。 一沒搶人的意圖,二來也不想和自己大哥有什么正面的沖突,但你讓他就這么灰溜溜地走,面子上肯定說不過去。所以季浩然現(xiàn)下欲言又止地,是實在想不出有什么臺階,可以自然地搬出,給自己用來離場。 “你不是說你挺能打的,怎么被人推一下就倒?”羅生生擠了擠眼,佯裝看不出他的窘迫,拿指腹隨便找了處摁住,壓著嗓子,略帶哭腔地問他:“這里都腫成什么樣了,疼都疼死了呀?” “呃……” 戲有點過了…… 季浩然被她rou麻地,渾身抖了個大抖。他皺著眉,眼神快速掃過程念樟,而后俯到女人耳邊,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清的音量,低聲道: “你想害死我嗎?差不多得了。” “幫我把他弄走……求求了!” “弄走?不說清楚嗎?” 羅生生搖頭。 這個場景太相似,就像落入了某種夢魘的無限循環(huán)。 他太強勢,她又總是心軟。吵來吵去,一到床上,就總會被他避重就輕地,用這男人擅長的性事全給掩蓋了過去。 到最后,還不是什么問題也沒解決,什么矛盾也沒和解,只是變成你不提我不提的掩耳盜鈴而已,舊賬越積越多,雪球越滾越大,真這樣下去,到了清算那天,恐怕就會演變成誰也承受不了的結(jié)局 “有點疼。” 季浩然這人也是的,腦子清醒,但行為卻總是和頭腦背道而馳。 他吸口氣后,換上一臉痛相,摸向后腦,開始配合起她的演出。 “你先坐,我去看看冰柜里有沒有存冰?!?/br> 羅生生說時,牽緊男孩右手,拉著他徑直往沙發(fā)走去,中途這女人權(quán)當(dāng)程念樟是團空氣,別說招呼,是連看,也沒稀的把眼神多分撥給他一眼。 “嗯……沒冰呢,只有這個,我?guī)湍阄嬉晃??!?/br> 打開冰柜,不見有冷凍的隔層。 羅生生便抽出瓶氣泡水,“噠噠噠”小跑著來回,坐上沙發(fā),抬腿又變作跪姿,上身近靠著季浩然,幫他在后頸處殷勤地冷敷。纖薄布料裹緊的胸口,隨她動作,亦與男孩的上臂觸碰又貼緊…… 兩人當(dāng)下這種互不設(shè)防的狀態(tài),明晃晃昭顯的,全是rou眼可見的曖昧氛圍 因氣氛實在詭異,季浩然最終還是受不了,抬手抵住了她的側(cè)肩,回頭對向程念樟的背影,低聲喚了句: “念樟哥,你……為什么不說話?” 羅生生隨他看去,眉心一蹙。 “咦?程念樟……你是不準備走了嗎?” 她的這句,語氣輕快,而語意飽含無情。 話里話外都在點著,他才是屋里最多余的那個。 就算現(xiàn)場三人,全部心知肚明她是在演,可乍一聽,最先沖進顱腦的感受……還是傷人。 程念樟被點后,沒回他們?nèi)魏我蝗说膯栐挘怀槌龈聼熀谧炖?,皺著眉,偏頭湊上了開蓋的火機—— “嚓……嚓……” 然而不知為何,連著撥動了幾下,也不見點著了火。 “這間房是我和浩浩訂的,你不打聲招呼就進來,現(xiàn)在弄傷了人,不道歉我們也算了,怎么還有臉皮賴著不走……” 人倒霉起來,就連喝涼水也會塞牙縫。 無論這男人撥動幾下,他手里的火,就是死活也打不著。 程念樟捏拳后放松,將略帶冰涼的手背捂在額頭,企圖用溫度的刺激,來提示自己清醒。 “羅生生,別鬧了……” 語氣疲憊。 能聽得出來,他是真的有些累了。 “我說了我沒鬧,你怎么就不信呢?” 大概是這男人的情緒感太強,羅生生原本那些準備好的咄咄逼人的說辭,在出口的剎那,通通又被吞下,只就著顫音說了句反問,其間無奈大過詰責(zé)。 亦是很無力的表征。 “你來店里找我,到底想說什么?” “過掉勁頭了,不想說了?!?/br> “呵,不想說。” 程念樟笑著重復(fù)完這句,抬眼再看前窗,瞥見她同時也在凝向著自己的方向。 這男人錯開目光后,利落從床角站起,垂頭擼下袖管,啟步向外,應(yīng)是準備離開的態(tài)勢。 “念樟哥,你先別走??!” 季浩然是真急了。 他就一局外人,加之沒談過什么戀愛,不懂情人拉扯的那些心思,他現(xiàn)在瞧著這兩人,剝?nèi)λ麄兊暮酶泻途粗兀O碌摹瓭M心滿眼就只有矯情兩字可以形容。 他想—— 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 七歪八繞搞這些有的沒的? 他們不累,他都累了。 不過程念樟似乎心意堅決,聽聞他說留步,腳下并不見任何踟躕。 “啪嗒” 房門開合,這男人來得時候氣勢洶洶,走得卻又異常輕巧。 石頭被重重舉了起來,原來不一定會落地,也有可能就此拋遠,再也尋覓不到蹤跡。 “羅生生,你這下是真玩脫了?!?/br> “哦?!?/br> “出去叫回來吧,真過了夜,他要是當(dāng)我和你瞎七搭八在這兒亂搞,事后你就算想解釋,也很難解釋地清?!?/br> “那就誤會好了,他不也出去找了別人?!?/br> “你說那個阿妙?我看不像,她我是認得的,梅姐的姊妹,雖然牙尖嘴利,但做事向來懂分寸,應(yīng)當(dāng)干不出這檔子沾sao帶腥的事?!?/br> “你別幫他說話了……” “我?guī)退f話做什么?你愛信不信?!?/br> 季浩然翻個白眼,因嫌她執(zhí)拗,話落后直接揮手將她推遠,生怕沾染了晦氣。 他拿出手機,對上時間,看著數(shù)字已躍過零點,心內(nèi)壓抑的那股子煩躁,忽而就躥了上來。 “他這人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你再不出去,我看多半是會僵掉的。而且我明天還有戲,肯定得回去劇組,真沒空和你再這么耗下去?!?/br> 這男孩說完,將手機放回衣袋,逡巡一眼室內(nèi)后,揉了揉頭上真被撞痛的位置,撇嘴起身,雙手插袋,故作瀟灑地學(xué)著程念樟的步姿,緩步走向門邊。 開門后,他左右看了眼,默默沒有作聲。 走近電梯,這孩子盯著梯門的鏡面,垂頭長嘆一記,終是沒忍住,還是上前幫那靠墻的男人,將手里的煙,給點上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