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樟歸國后不久，一則關(guān)于他戀情的緋聞，便莫名沖上了熱搜。

    事情起因，源于幾張國影大院內(nèi)的偷拍。狗仔用借位的手法，以白詆青，把個名叫吳悠的編劇，與羅生生混淆，蓋戳成了程念樟那位坊間流傳已久，且頗具神秘感的“素人女友”。

    狗仔在發(fā)布相關(guān)內(nèi)容之前，實則曾與謝佳奇團隊有過接觸，他們要價不高，如果工作室想要擺平，至多花個小六位的數(shù)目，就能買斷后續(xù)。

    但程念樟這次沒走尋常路數(shù)，故意選擇了放手，既不事先阻攔，也不事后追加聲明，任憑外界發(fā)散揣想，用種雷同默認的態(tài)度，于無形間，變相在人們心中坐實了傳聞。

    事發(fā)當(dāng)天，吳悠的信息就被各類營銷號給扒了個底朝天，連帶她的導(dǎo)師乙南和《簡東傳》原著一道，也隨這場所謂“戀情”的曝光，于大眾視野內(nèi)，又再出圈了一把。

    不過和往昔羅生生遭遇的境況不同，吳悠的社交圈層更加單純，又是高知家庭出身，外加師承名家……粉絲就算有心往死里挖，也頂多罵她兩句外貌上的閑話。普遍觀感上，大抵覺得她和程念樟勉強還能算得上相襯，所以并未引發(fā)大規(guī)模的輿論群嘲和人身攻擊。

    可即便如此，這姑娘的生活仍舊受到了不小影響。不僅周遭同事的揶揄開始變多，平時出門，若有似無的異樣眼光，也好似增添不少。她本以為熬一熬，風(fēng)頭不日便會過去，不想踩在這種敏感的關(guān)口，好像有所圖謀似地去聯(lián)系程念樟，敗壞對方好感。

    但她后來愈加發(fā)現(xiàn)，沉默無用。只要男方一天沒有澄清事實，或者采取公關(guān)cao作，自己的社交網(wǎng)絡(luò)，就總會出現(xiàn)些奇怪的私信和評論，更有甚者，還會對她過往發(fā)布的每條狀態(tài)，進行審判、曲解以及公開詆毀，教她精神受挫。

    某天夜深，因再難忍受失眠，經(jīng)過一番心理建設(shè)，吳悠終于鼓足勇氣，向程念樟發(fā)出了兩人添加后的第一條微信：

    “程先生，方便聊一聊嗎？”

    對過應(yīng)該還未入睡，見信后，很快回了她句：

    “哪位？”

    挺傷人的。

    “我是編劇吳悠?！?/br>
    “聊什么？”

    “是這樣，網(wǎng)上關(guān)于我們戀愛的誤傳，您或您團隊能不能發(fā)個聲明適當(dāng)澄清一下。本來我不想說的，但您粉絲近來的某些行為，已經(jīng)嚴(yán)重影響到我的正常生活了！”

    這段帶有怨氣、類似命令的話語，發(fā)送成功以后，聊天界面就再沒產(chǎn)生過任何變化。吳悠望著突然安靜的手機，不由心生忐忑，待她重新咂摸斟酌了字句，后悔想要撤回時，卻早已超出了cao作時限。

    等她收到程念樟的答復(fù)，已至翌日中午。

    對方?jīng)]有直接應(yīng)承或反駁她的訴求，只發(fā)來了家餐飲會所的包廂信息，時間定在當(dāng)夜六點，店面位于長運堤附近，后頭跟信只有七個字“如有空，具體面談”，言簡意賅。

    當(dāng)前局面，吳悠算弱勢方，又處被動，沒什么議價的能力，完全就是個被人牽住鼻子走的狀態(tài)，根本說不出拒絕。

    晚上出門前，她特意精心打扮了一通，給頭發(fā)燙上微卷，化了個濃淡得宜的妝面，在衣櫥里挑來揀去，最后選中條清麗的中裙，便決心去往赴宴。

    服務(wù)員將包廂拉開時，程念樟正背對門口靜坐，邊上還有個稍年輕的男人陪同著，對方聽聲轉(zhuǎn)頭，見她后，表情微微木訥半秒，其后不禁低頭嘀咕：“還以為是她回來了，嚇我一跳?！?/br>
    這句話聲量壓得很低，但吳悠耳尖，不光沒有漏聽，還默默把它給記進了心里。她有上網(wǎng)搜索過，如果沒有認錯，對方應(yīng)該名叫謝佳奇，是程念樟新任的經(jīng)紀(jì)人，面相看著很是精明。

    “程先生，我到了?！?/br>
    主位的男人聽音，將手上茶水放下，只側(cè)頭微微點首，并未起身與她相迎。

    “隨意坐吧，不用拘謹。”

    說是隨意，可她都還沒來得及邁步，那名姓謝的經(jīng)紀(jì)人就已著手拉開座椅，給她強行定下了程念樟對面的位置，形成種類似談判的格局。

    “吳小姐，請?！?/br>
    謝佳奇表面與她客氣，語調(diào)里卻包含著不容置喙的威壓，讓人窒息。

    等吳悠坐定，他閑閑轉(zhuǎn)了幾道沒動過的冷盤，送到了她的面前：“我們邊吃邊聊，這里的鹵水不錯，你不妨嘗嘗。”

    “嗯。”女孩聽話夾筷，食不知味地嘗了嘴牛舌，乖乖頷首道：“是不錯，挺好吃的。”

    “我看你膽子好像不大，那天怎么會突發(fā)奇想，去攔Evan？是不是有誰在背后指點？這里沒有別人，你大可以同我們直說?！?/br>
    “沒有，就是單純碰到了，想認識一下，你們不要想歪?！?/br>
    吳悠見被誤會，趕緊放下筷箸，將視線在兩個男人之間來去徘徊，忙不迭地解釋出這句。

    “單純想認識？吳小姐，你是做文字工作的，對人性應(yīng)該比我們了解地更為透徹。主動型的人際交往，背后多少會藏有些不太純粹的目的，扒開本質(zhì)，基本也多是搬不上臺面講的東西。所以不必覺得難以啟齒，大家都是明白人，你就盡管把想法說出來？如果我和Evan有能力滿足，肯定都會盡量去貼合你的訴求?！?/br>
    “我沒什么訴求，當(dāng)時已經(jīng)和程先生細講過原因，完全就是出于工作上的探討，后來會發(fā)展成這樣，對我來說，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br>
    話到此處，門扇扣響，侍者送上頭盤熱菜，是道手剝的蝦仁。這家會所對外以本幫菜和淮揚菜出名，吳語里蝦仁音同“歡迎”，是正式宴請中固有的招待禮儀。

    程念樟見菜后，抬手轉(zhuǎn)盤，頗為和煦地開口，打破僵局道：“先吃菜。”

    然而這次吳悠卻沒再聽話：“程先生，你們今天一個紅臉一個白臉，唱得到底是哪出？”

    菜品當(dāng)下轉(zhuǎn)至一半，程念樟聞言，驀地下壓五指，將桌面停動：“你的性格有點急躁，這樣處事，會很容易得罪別人?！?/br>
    “那我是得罪到你了嗎？”

    男人輕笑搖頭：“吳小姐，我這次算順了你個人情，若不知足，未免就有點不識抬舉了？”

    “什么叫順我人情？我聽不懂。”

    “對陌生人，我向來不愛去戳短處。其實不難看出，你應(yīng)該做過不少功課，包括我的車、我前女友的打扮偏好，還有她說話時的神態(tài)語氣……你似乎事先都有了解。但畢竟還是稚嫩，看似周詳，卻唯獨忘了問問行情?！?/br>
    程念樟說到這里，松手繼續(xù)轉(zhuǎn)菜，同時朝向小謝用眼色示意，對方接收后，緊跟著開口補道：“現(xiàn)今狗仔都是兩頭要價，你給他多少，往我們這里就會變成叁四倍的數(shù)目。他們斷不會同你講什么先來后到的規(guī)矩，最后誰愿出多，誰就是金主，問他們話，基本也都會知無不答。所以吳小姐，你的尾巴在我們這兒根本藏不住，這樣說，能聽懂了吧？”

    小謝話尾將將落定，吳悠頭腦便嗡地一下，炸開了花。

    她怔怔著沒有立刻給出答復(fù)，只默然垂頭，用手指絞動衣料，隔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憋出一句：“我沒惡意。”

    “惡意與否，對我并無所謂。”程念樟淡笑：“我知道你想成名，正好《簡東傳》目前需要多維度多視角的曝光，炒些原著熱度，對電影也算有利，所以我不會去做太多干預(yù)——”

    “我不是為了成名！”

    “哦？那是為了什么？”

    新菜上桌，問完這句后，程念樟難得夾起片鱔絲入嘴，可惜味道過分甜口，并沒有勾出他繼續(xù)動筷的沖動。

    “我喜歡你?！?/br>
    “噗嗤。”這廂正主還未給出反應(yīng)，謝佳奇反倒先人一步，顧自捂嘴訕笑了起來：“劇本寫傻了吧這是……都什么年代，還和我們玩純情這套？無不無聊？”

    “我就一小編劇，你們?nèi)绻床豁樠?，大可以斷掉我的后路，沒必要像現(xiàn)在這樣耍玩著，像看小丑一樣，來踐踏我的真心和尊嚴(yán)?！?/br>
    聽她言辭忿忿，程念樟將身體靠后，忽而抱胸看向?qū)^，不解問道：“是嗎？你喜歡我些什么？”

    “就……之前說的那些。”

    “之前？我記性沒那么好，你說的話大多我都沒留印象。老實與你講，我并不反感有心機的人，倘若你能直白一些，大家交流起來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劍拔弩張。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吳小姐?！?/br>
    吳悠吸氣：“我很直白了，是你不信?！?/br>
    “呵?！背棠钫敛灰詾橐猓骸拔铱梢栽凇逗問|傳》里幫你加上署名，算是落給你個實績，后續(xù)也可以幫你搭些人脈。不過在圈內(nèi)，編劇想出頭，主要還是得看作品，你不甘人下的心思無可厚非，只是下次別再這樣粗莽。文人……還是多愛惜些羽毛，多修煉自己，才算正道?！?/br>
    “什么意思？你別空口編排我些有的沒的！我倆非親非故，你又為什么要來平白幫我這些？”

    男人捻起毛巾，擦了擦嘴，垂眸間，飲下口新斟的熱茶。

    “我想了想，其實你來當(dāng)我名義上的女友，似乎直到現(xiàn)在，也沒遇著什么壞處，既然這樣，那大家各取所需、彼此互惠……不是挺好？”

    吳悠愣住：“各取所需？我能提供給你什么？”

    “我不需要你提供任何東西?！背棠钫赁D(zhuǎn)臉，略略悵然地望向窗外：“你只要能維持現(xiàn)在這種安穩(wěn)，乖乖默認身份，對我來說就足夠了?！?/br>
    話到此處，直至這場飯局結(jié)束，吳悠都處在種不可置信的懵然當(dāng)中。

    她很難形容自己身處其中的感受，既有些害怕，又有點興奮，更多是脫離現(xiàn)實后的不真實感，荒誕，不敢相信程念樟?xí)u尊下就，來主動綁定像自己這種，還在泥潭打著滾兒的微渺人物。

    幾天過后，隨當(dāng)晚餐廳的偷拍，被大面積曝光網(wǎng)上，剛剛降溫的輿論，又被重新熱炒，緊接著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公關(guān)手腕，開始赤裸裸地擺到吳悠眼前，這姑娘適才回過神——

    原來程念樟說的那些話，還真不是在與自己說笑。

    ……

    時間轉(zhuǎn)瞬來到八月。

    中旬，國內(nèi)娛樂產(chǎn)業(yè)迎來了一場巨震——宋氏“星島電影小鎮(zhèn)”項目，終于在籌謀沉寂多月過后，聯(lián)合由張晚迪實控的“創(chuàng)合地產(chǎn)”，正式拉開帷幕，開啟了對外鋪天蓋地的高調(diào)宣傳。

    因為早前已有一系列媒體運作和渠道建設(shè)作為鋪墊，8月28日，當(dāng)創(chuàng)合首批島上住宅項目解籌，市場認籌量就直逼兩萬組的上限，開盤后不到叁日，樓面即全部售罄。銷售現(xiàn)場更是聲勢鼎沸，氣氛高漲，活脫脫對外營造出了副一房難求的熱鬧景象。

    18年年中，隨國內(nèi)政策放寬，二級市場向好，自外迎來了大波熱錢的涌入。

    宋毅經(jīng)高人指點，踩準(zhǔn)天時，借此契機擴散星島的利好效應(yīng)，硬是乘著東風(fēng)，將宋氏港股股價給拉抬出層層連漲，不斷刷新著其市值高點的歷史紀(jì)錄。

    這場及時仗，宋毅打得十分漂亮，用招東方不亮西方亮，立馬緩解了宋氏二季度財報披露以來，股東對其主營業(yè)務(wù)持續(xù)虧損的焦慮情緒。稍后他只需再等國慶新片《極速》上映，填上營收漏洞，即使年報內(nèi)的全年利潤仍浮出不了水面，看起來也不會過于敗人信心。

    然而情勢大好中，與其他股東拍手叫絕、注資加持的正常反應(yīng)不同，以邱冠華為首，包括程念樟在內(nèi)的一眾“星辰派”元老，卻于當(dāng)下，反常地選擇了逆流拋售的cao作——

    他們用連篇的減持公告，在市場情緒到達頂峰時，給新進投資者和宋毅發(fā)熱的頭頂，共同澆下了一盆提神醒腦、透心冰涼的冷水，為本該順?biāo)斓木謩?，抹上了層波詭云譎的色彩。

    由此，星辰欲要分家的傳聞，開始不脛而走，直至甚囂塵上，教宋氏股價滯漲，且?guī)锥瘸霈F(xiàn)了不小的跌幅。

    宋毅從前通過對邱冠華急于吸收股權(quán)的行為研判，認定他短期內(nèi)的上策，還是想通過剝離，來向董事會要挾更多實權(quán)，而不得已的下策，才是“出走”這種長計。

    所以宋毅常會有持無恐地使用些邊緣化手段，對他和程念樟之流進行打壓，再力圖通過引入嘉世，削弱對方籌碼，達到和平換血的目的。

    現(xiàn)在大浪拍岸退潮，暗藏的礁石終于顯露。

    邱冠華通過將宋氏股份分段減持過后，個人持股一路從12%下跌直至5%以下，用高位套現(xiàn)32億的果敢辣手，狠狠打了宋毅一記響亮的耳光。

    然而這些都是對內(nèi)的博弈，對外來說，星辰真正起義的鳴槍，打響在9月6號，也就是《簡東傳》經(jīng)叁審?fù)ㄟ^，拿到發(fā)行許可的那天。自公開的發(fā)行通知顯示，這部電影的密鑰期限，將定在整個十月，直接和宋氏寄予厚望的《極速》系列撞檔，叫板搏殺的意味濃重。

    隔日8號，為進一步疏通渠道關(guān)系，在邱冠華的牽線下，程念樟攜同“女友”吳悠，一道出席了場國影高層設(shè)下的晚宴。

    席間除了他倆和幾位臉熟的制片、導(dǎo)演，其他多為電影業(yè)內(nèi)，出品與發(fā)行的頂層人物，掌握著資本的命脈，話語權(quán)絕不容小覷。

    按照目前各影院釋出的排片計劃，《簡東傳》因被與宋氏交好的幾家影院打壓，國慶期間的場次數(shù)和占比，都與同期有著一定差距。這種情形下，今日對程念樟而言，多少算場硬仗，畢竟他是有求于人的那個，即使被連番灌酒，也只能全數(shù)笑臉相迎地接招。

    “你先歇會兒，我酒量不差，等下可以陪你去敬?！?/br>
    宴過叁巡，吳悠見身旁男人迷紅有些上臉，便給自己倒了盅白酒，細聲說出這句，作勢想要替他出征。

    “用不上。”程念樟側(cè)頭，將對方正欲搭載肩頭的右手，給輕輕拂去，隨后躬身附耳，與她喑語道：“別總自作聰明，我不喜歡女人替我擋酒?！?/br>
    就在他倆這會兒形同曖昧的同時，包廂外，領(lǐng)班于叁敲后推門，將個遲來的客人，一路引到桌前。

    “顧總，不好意思，我來晚了?！?/br>
    主位不遠處，華夏影投的副總顧淵，見對方向自己走近，不禁面露出輕浮笑意。待用余光掃過另邊的程念樟后，他站起身來，抬杯舉酒，向客勸喝道：

    “小羅啊，求人辦事總該拿出點誠意，你如果總這樣怠慢，那我可就不太高興了。”

    “這話說得，我哪敢怠慢顧總您啊？航班延誤而已，下機我就立馬趕來了，托運的行李都還在前臺放著呢，你要不嫌笑話，我大可以推進來給您瞅瞅，看看我這廂……到底夠不夠誠意？”

    話畢，羅生生笑著從對方手里接下杯皿，仰頭便認罰喝了下去，52度的白酒燒過喉頭，也不見她的面上，顯露有分毫的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