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蕭御睜眼就看見一顆光頭和一個美髯男子圍在自己床邊，下意識一皺眉。

    “大人！您醒了…”一道清軟柔和的聲音傳來，蕭御這才看見站在床尾那邊的沉卿蕓小臉欣慰的神情。

    蕭御也很快反應過來是什么原因了，他也沒說什么感謝老和尚的話，只是若無其事地開口：“大師和高將軍沒事的話還請讓開一下，這樣圍著本督，著實惶恐。”

    高姜方見人醒了就對他們下逐客令，心里也不舒坦，于是說：“好你個蕭督主，過河拆橋是吧，這姑娘千里迢迢進京找你，好歹是本將軍帶她過來的不然還被擋在城外呢，不說感謝本將軍就罷了，這還趕人了！”

    蕭御由沉卿蕓扶著撐著坐起來，蕭御本意是不需要人扶的，奈何不忍心拂開沉卿蕓。

    “嗯，多謝高將軍了?！笔捰а劭粗f。

    “確實多虧了高將軍呢，不然我和師父還不知道怎么能找到您……”沉卿蕓真摯道。

    “……”果真被蕭御感謝了倒是十分別扭，高姜方當即一副高深沉穩(wěn)的模樣頷了首，一甩袖子背過身就出了房間，他才懶得在房間里看人家膩歪。

    老和尚神情嚴肅地同蕭御說：“蕭御你這樣下去毫無益處，我會留在這邊給你配好藥方?！?/br>
    “本督不需要?！笔捰涞?。

    沉卿蕓拉過老和尚，很是感激道：“師父您有什么我能幫上忙的事情就告訴我，病人都得聽大夫的話，您不要在意他?！?/br>
    “……”蕭御看著沉卿蕓一副上心不已的模樣終于也想起來她莫名其妙跑京城來的事了。

    “沉覃難道進京趕考了？”蕭御問。沉覃年歲還小吧，難道就打算進京修習了？

    “…師父”肖忠得空終于插上嘴，小心翼翼地說，“沉姑娘是偷跑出來的，就只有老和尚跟著……”

    蕭御默了片刻，才盯著老和尚冷笑一聲：“老禿驢，你膽子不小??！”

    老和尚一激靈，面色訕訕難看起來。

    “大人！我要求大師帶我進京的，您對他老人家這么兇做什么？”沉卿蕓為老和尚鳴不平。

    “你還說，不老實待在錦安，亂跑什么？”蕭御緩和了口氣，也還是不贊同地說。

    “大人您不愿意我來嗎？”沉卿蕓癟了癟嘴軟聲道，坐在他的身邊，柔嫩溫熱的小手拉住蕭御冰涼的大手。

    肖忠和老和尚見狀很是識情地回避了。

    蕭御感受到那久違溫熱細膩的觸感，手指顫動一下就想抽出來。

    可是，頂著沉卿蕓那雙桃花眼中柔情慕訴般的眼神他感到心臟一頓。

    “您說您不騙我的?！背燎涫|雙手握住那冰涼的大手，看著男人清冷的面容消瘦至此，心中不由得憐惜不已。

    “……”蕭御閉了眼，有些頹然地靠在床頭，淡道，“本督…我沒有期望過你來…”

    “為何？”沉卿蕓問。

    “……”他從來不期望任何事。

    “可是，我總是期盼著再見您，大人?！背燎涫|柔聲道，將他被握住的那雙手放至臉側，歪了歪頭，眉梢眼角帶了笑意，看著男人有些顫動的眼睫又訴說道，“我心悅您，您知道的，可是您又不信我……”

    “……”蕭御無聲地看向她。

    “我也怕大人您?！?/br>
    蕭御喉頭上下滾動了幾下，無奈道：“那你怎么還過來了……”

    沉卿蕓看著男人有些收斂的黑瞳，又慢慢說：“我是怕您心口不一，怕您一意孤行，怕您故意讓我討厭懼怕您，更怕您的心拒我千里之外……”

    沉卿蕓看著面前這個男人的模樣，他真是比之前更加瘦削了，深邃狹長的眸中晦澀陰郁，眼窩深陷了幾分，灰青的眼下更添了幾分病弱之氣。

    方才自己撲過去抱他他差點被自己撞倒在地，這不見的日子里大人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沐辛和你說過我的事吧，她不敢說謊，那些事都是真的。”蕭御半斂著眸，看著沉卿蕓的臉，啞著聲沒有起伏地說。

    她沒有厭惡，沒有抓著自己的雙手也沒有松開。

    “嗯我知道的……而且，您身體很不好?！背燎涫|說。

    “……對，所以我也活不久了?！笔捰谷贿€笑了笑，淡淡說。

    “不會的……”沉卿蕓神情哀傷看著他。

    蕭御被牽住的手回握著她，神情淡然，眉眼柔和得宛如虛幻般，他搖了搖頭說：“本督身上的蠱毒，老和尚也沒有辦法?！?/br>
    沉卿蕓悲道：“不試試怎么知道呢？”

    蕭御抽出自己的已然溫熱的手，撫上面前少女的臉。

    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痕，耐心寬慰道：“…好姑娘，不要哭?！?/br>
    “大人讓師父試試吧……”她好不容易來了，就想為他做些什么，更不忍心他這般受罪。

    蕭御在旁人看來不是個聽勸的，一副鐵石心腸的模樣，可殊不知他每每與沉卿蕓說話總是不自覺地耐下性子，做了許多體貼之事。

    蕭御也不和她爭，心里自是一番打算。

    沉卿蕓看他淡然的神情，心里沒有著落，于是又靠近他一些。

    蕭御順勢往旁邊挪了一點位置，將搭在自己身上的薄被遞給她。

    山林間秋意更濃，秋風瑟瑟的，屋子里也不暖和。

    說起來，他這處小屋沉卿蕓是待過的，正是他與她初見時那處地方，本來是個小而雅致的住所，只是因為他先前發(fā)作起來控制不住，屋內許多擺設都在他手下遭了殃，這才變得空蕩蕩的了。

    沉卿蕓摸著蕭御的手，忍不住說他：“會不會太涼了些，您怎么也不暖著身子呢？”

    蕭御其實被她說得有些不自在，卻也不辯。反而只是用薄被將她裹住。

    女兒家身子更不宜受涼，何況她穿著不是很厚，嘖，姜方那個家伙連件衣裳都不知道給人安排嗎。

    見他面色不虞的沉默，沉卿蕓說：“那個，不如大人您抱著我吧……”

    蕭御深深地看向她。

    少女皙白柔嫩的臉頰上神情認真，卷翹的眼睫似紛飛的蝶，眼神澄澈。

    沉卿蕓見他這樣看著自己，才受不住地紅了臉，羞赧地解釋道：“…嗯，這樣您也能暖和些…”

    蕭御接著把被包裹著的少女圈在盤起的腿間，同時張開手抱住她，就像蜘蛛一樣盤著蛛網(wǎng)上的獵物。

    只是與被困蛛網(wǎng)的獵物不同的事，他的“獵物”是心甘情愿湊過來的。

    沉卿蕓臉更紅了些，說：“被子分您一點啊?！?/br>
    蕭御低了低頭又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低聲說：“嗯，沉姑娘膽子變大了。”

    微涼低柔的嗓音撫在耳側，沉卿蕓耳朵癢癢的。

    蕭御說是說，也沒拖延，將被子展開了環(huán)著沉卿蕓二人重新一起裹上。

    沉卿蕓縮在男人的懷里，心里莫名惆悵了一瞬。

    她抬頭對著蕭御軟聲說：“這下就會暖和些了?！?/br>
    “冷嗎？”蕭御問。

    男人的懷里其實并不暖和，冰涼的身子簡直就不正常。他不由得擔心小姑娘被自己過了涼氣。

    “不冷啊?！背燎涫|向蕭御的懷里靠了靠，又主動抱住男人，小臉靠在男人似乎單薄了許多的胸膛上，鼻尖盡是一股裹挾著寒霧青木之類的氣息，讓她覺得熟悉又陌生。

    蕭御低頭看著小姑娘小動物似的縮在他懷里，心頭澀然，一種陌生難言的愧疚感漫上來。

    沉卿蕓在見到蕭御之前許久沒能睡好覺了，之前舟車勞頓的更是如此，這下窩在男人的懷里默默感受著讓她潛意識安心的氣息竟然漸漸睡了過去。

    她醒來時身上的薄被幾乎被掩到了臉側，抬頭發(fā)現(xiàn)蕭御似乎也睡著了，他頭微歪靠在床頭的柱子上閉著狹長銳利的眼，眼下淡淡的青灰，有幾分疲頹脆弱感。

    她是第一次看他正常入睡的模樣，不是他因為病痛夢魘的狀態(tài)，也不是她醒來后就看不到他的情況。

    他睡著了幾乎一動不動的，呼吸極為平靜綿長，胸膛起伏也十分緩慢，若不是這些動靜，以他的模樣面容說是具雕像也不為過。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外面天色還是亮的，薄被里也是終于有了些暖意。

    沉卿蕓有幾分好奇貪戀地看著睡著的男人。

    視線細細看過他的眉、眼以及高挺的鼻最后落在蕭御一雙菲薄淺淡的唇上。

    等到她反應過來時，她已經(jīng)親了上去。

    微涼卻柔軟的唇……

    而蕭隨即睜開的眼亦是直直望進少女布滿羞赧震驚的水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