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玄黑大氅的一角用暗金絲織就的四爪蟒在雪光映照下更加栩栩如生,寒風卷起衣角露出一截紫色滾邊的黑靴,周晏然在湖心亭停下腳步,駐足觀望細密的雪花隨風搖曳輕落至湖水之中。 玉冠上的白雪漸漸消融不見,周晏然修長的指尖輕點上扶手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起來。 再如何猜測都不如親自去驗,若她當真不是溫家人計劃該順勢而變,不過想來太后這層身份是如何也摘不掉也無人敢摘的。 目光觸及雪色時周晏然的一切情緒都慢慢淡漠下來,他一步步引蕭沉真正爬上小太后的鳳床就沒有想過會后悔,只是想不到子逸也陷了進去,本來盡在掌握的事開始不受控制。 以蕭沉的心性必定不受兒女之情桎梏,不過一旦上了心就是個牽制是個軟肋,真到逼不得已的地步做個局殺了太后也是鏟除了一個溫家在后宮的耳目,卻不想這枚棋反而成了舉足輕重的人物。 此刻周晏然還當真不敢輕易揣摩,蕭沉囚在大周的這兩年來步步為營,周晏然看著出來蕭沉其人有勇有謀只是一直瞻前顧后狠心不足,如今開了竅卻頻頻為太后之事按捺不住,昨夜甚至迫切到不惜以自身為餌劍走偏鋒,他對太后的情當真深到這般地步了嗎? 現(xiàn)居于永康宮的太后到底又有何通天的本事,能讓子逸短短幾日里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叫燕國公子從處處利用到時時袒護,令久戍于邊境的大將軍誓死追隨。 周晏然口中吐出白氣,點在雕花木欄的指尖頓了一頓,緩緩收攏。 不過有一張漂亮皮囊罷了,拿那雙含淚泛紅的雙眸怯生生地抬眼望著男人,再掉幾滴眼淚也的確看得人心軟,加上…… 那抹隔著油紙朦朧又旖旎的身影忽然出現(xiàn)在腦海之中,縈繞在耳側(cè)低泣嗚咽的聲音也久久消散不去。 周晏然唇線驟然緊繃緩緩皺起眉心,閉上雙眸在心中默念了好幾遍清心訣。 他不自詡清心寡欲但對美人與床第上的事一直興趣缺缺,少有的情欲也只是在晨起之時。 不過周晏然是最知節(jié)制的,提著劍在殿后的林間練上半個時辰發(fā)xiele便好,自弱冠起便是如此,這次寥寥可數(shù)的例外卻是徹底攪亂了如周晏然如古井水般的心,甚至亂得有些難堪。 當鵝毛般的雪落在臉側(cè)身上的熱意才被一點點消滅殆盡,此刻大風卷起磚瓦青石都擋不住的寒意卻是周晏然的及時雨。 [br] “駱將軍!”粗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駱煙快要倒下的身子被猛地撐住,口中強行塞進來了一顆藥丸,他意識不清卻下意識用舌尖頂走,等苦澀泛上后才意識到那是參藥,駱煙松了口氣將參丸含在舌下等力氣在體內(nèi)凝聚起來,失血過多的暈厥感消退后發(fā)黑的視線才變得清明。 駱煙順著攙扶的力道緩緩坐下,視線上移時對上一雙擔憂的雙眼,他定睛仔細一看詫異地出聲道:“宋將軍?” 駐守封地的將軍無令是絕不能踏出封地半步的,更何況攝政王此刻在朝中正是炙手可熱,宋將軍怎會前來? “自共擊月部后,算來也有五六年未見了,”宋辭被花白長須掩蓋起的臉龐扯起一抹與長相極為不符的淺笑,眼角眉梢紋路更加深刻,他明亮的雙眸里透著懷念,“猶記得當日你還是兩軍中年紀最小的千夫長,不曾想今日也是領(lǐng)兵上陣的將軍了。” 駱煙神色復雜,此刻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長者年逾六十本該是頤養(yǎng)天年含飴弄孫之時,卻因與月部一戰(zhàn)后被先帝一道旨意困于封地自此進退兩難也再無上沙場之日,如今雖看上去精神矍鑠卻還是不如當年的意氣奮發(fā),滄桑之態(tài)盡顯。 說起宋辭與駱煙的淵源就始于大周與月部的那場戰(zhàn)爭。 當年大旱降臨,月部內(nèi)亂百姓民不聊生,為了維持君權(quán)月部君主下令派遣軍隊時常來犯,秋后農(nóng)忙時變本加厲入鎮(zhèn)肆意搶奪虐殺大周百姓,大戰(zhàn)在即,當時還是封地王爺?shù)臄z政王奉先帝旨意領(lǐng)兵出征,手下一員大將便是宋辭,而先帝的肱骨老將司馬將軍率軍從西側(cè)圍擊月部,兩軍相會直搗月部都城。 這場戰(zhàn)事之后大周無往不利,盤踞東南一躍成為最為強盛的國家。 而駱煙當時便是被臨時編入宋辭手下最得力的千夫長,宋辭于他而言稱一句師傅也是不為過的。 宋辭垂眼看向駱煙滿是血跡的小腿皺著眉搖頭道:“你的腿傷太深不可再輕易挪動,還是等軍醫(yī)來為你醫(yī)治?!?/br> “一別多年,不知宋將軍的手傷可有好些?”駱煙顯然沒將宋辭的話聽進心里,眼睛直直地落在他的右手上,從虎口處隱約能看到疤痕依舊獰猙非常。 宋辭瞧他看得吃力,左手一收將長劍并在身后,毫不在意地攤開右手掌心給他看,朗聲笑道:“還是老樣子,不過都這些年了老夫也不是非得拿右手使劍不可,駱將軍也不必再為此憂心了?!?/br> “這些時日的事我都聽說了,”宋辭臉色一緊,環(huán)顧四周見將士們都忙著清理尸首才忙壓低了聲線問道,“你可知是否有人設(shè)局害你?此次種種實在恰巧得過于奇怪了,以后朝內(nèi)軍中你都要多留個心眼啊?!?/br> 咸濕的汗水從衣領(lǐng)滑落,駱煙疼得臉色蒼白卻硬是忍住沒有吭聲,他低垂著頭輕聲道:“我心中有數(shù),只待回營后便可發(fā)落?!?/br> “如此我護送你軍至鎮(zhèn)中再回朝向殿下復命?!?/br> “多謝宋將軍?!?/br> 駱煙握著劍柄的手失力到發(fā)抖還是撐著腰身拱手作禮,只是這樣微小的一個動作也能讓他疼得汗如雨下,宋辭見狀連忙伸手勸阻:“不必多禮?!?/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