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西北干寒漸漸看不見植被,風(fēng)里都摻著沙礫,干枯發(fā)黃的草木上結(jié)了層薄薄的冰霜,在清冷的月光下閃著晶瑩的光。 時一時二抵達(dá)大營時已是深夜,除了戍守巡邏的將士只有主營帳還亮著燭火,遙遙望著營帳里那模糊的高大身影,腳下踩過的枯草發(fā)出細(xì)微簌簌聲。 “駱將軍此刻還未歇息,大軍又是幾時出發(fā)?”時二偏頭看向宋辭。 “都是天亮便行路了,否則拉著這幾大車糧草押著數(shù)百個俘虜哪有那么快,”宋辭搖搖頭,“更別說前幾日與烏孫溁對陣時的傷腿還未痊愈,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鐵了心要往京都里撲。 時一笑笑不置可否:“好了宋老,勞煩您這個時辰還出來與我兄弟敘舊,我們還有任務(wù)在身耽擱不起?!?/br> 宋辭皺著眉又是搖頭又是抽氣道:“合著你們這趟不是為我來的?!?/br> “嗐,這不趕巧了嘛,”時二擺手,“殿下的話也帶到了,您老保重身子盡早動身回封地才是?!?/br> 宋辭笑不出來冷哼一聲背起手轉(zhuǎn)身便走,他粗著嗓子cao起陰陽怪氣的腔調(diào):“替我向殿下請安——” 駱煙目光凜冽,盯著雙手奉上信件的時一,指尖微攏放在膝頭。 宋辭在此,攝政王的人前來再名正言順不過,但讓駱煙惴惴不安的是那封信件。 “卑職見過將軍,此番奉命送太后娘娘親筆一封。” 即便早已猜到,但聽見太后的名號駱煙仍是不住地提心吊膽,他緩步上前將信件抽出握在掌心,審視的目光上下掃過兩人。 營帳里靜得只剩心跳聲,怦怦如鼓擂。 “奉命,”駱煙挪開腳步,淡淡地問道,“誰的命?” 時一時二本是隱衛(wèi)出身,輕易不以真面目示行走人前,從前在軍營里也只是跟著司馬將軍打過兩次照面,不是周晏然的命令還能是誰。 駱煙十分清楚,卻還是要問。 兩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覷,時一陡感壓力,他拱手回道:“蕭大公子進(jìn)京遇刺的消息將軍遠(yuǎn)在西北或許尚不知情,此事在京都已掀起大波,今夜一過當(dāng)是要進(jìn)宮了。” “如此……”駱煙垂頭看著手中信件,“永康宮還得多謝殿下和二位大人勞心勞力了?!?/br> 時二心慌得直吐氣,他快速抬頭瞥了眼駱煙晦澀不明的神情:“將軍折煞,還請將軍示下,我等還須快馬加鞭趕回京都?!?/br> 駱煙回身坐在案前,看著羊皮卷軸上晃動的字跡閉上酸澀的眼睛,他擺手按上突突跳動的太陽xue:“信件我已收到,兩位大人如實(shí)向殿下回稟便是?!?/br> 時二仍想說什么,卻被時一拽住腰間的鞭子扯了回來。 “是,卑職告退,請將軍保重身子?!?/br> 指腹按揉的動作停下,駱煙睜開雙眼看向時一,下巴輕點(diǎn)。 天邊翻起魚肚,黑靴踩過霜雪留下一串極淺的腳印,整個荒原寂靜非常。 “他怎么連我們都不信,這般空手回去如何交差?” “別說是我們了,”時一虎口扯住韁繩,身后營帳的方向傳來輕微的sao亂聲,飛鳥驚起,他收回目光,“他連殿下都不會信?!?/br> 隱衛(wèi)前腳剛踏出營帳,駱煙便手忙腳亂地從包裹里拿出前些時日蕭沉手下那名大漢遞來的信件,一筆一頓地比對著。 其實(shí)信紙上的熏香,水墨散開的龍腦,都昭示著這封信必定從永康宮來,只是駱煙不敢信周晏然為何會忽然插手,他兀得松了手,驚覺掌心潮濕一片。 駱煙將信紙裝好貼身藏著,疲憊的雙目看著燭火跳動,他下頜緊緊崩起大步流星走出營帳:“啟程?!?/br> “是?!笔卦谕獾能娛恳缓舭賾?yīng),金屬盔甲碰撞的叮當(dāng)聲伴著刀劍出鞘的凌厲,劍光劃破蒼穹。 北面安上了琉璃花窗,流光溢彩中梅枝橫生的枝椏似是要探入窗牖的縫隙。 新修葺的宮殿也少有用琉璃花窗的,只因琉璃一方值千金,大多用于器皿首飾上以作錦上添花。 “攝政王費(fèi)心,也有勞二位了?!币暰€從窗牗上移開,心底疑慮一閃而過。 “娘娘言重?!睍r二笑嘻嘻地拱手。 時一見他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輕咳一聲。 “太后容稟,三日前我二人抵達(dá)大營,彼時軍隊離荊湖城郊僅有百里,手札已妥善交予駱將軍。” 溫怡卿滿臉期盼地等待時一繼續(xù)說下去,卻見他面露難色將身子俯得更低。 “不曾回信?”她腦袋微側(cè)悄然斂下神色,喃喃自語道,“也是,行軍路上多有不便,我知道他安好就是了?!?/br> 時一連忙應(yīng)下:“是,卑職走后不過須臾大軍便啟程了。“ “好,你們回去吧。” 大軍數(shù)千人回京日夜兼程也要十日,這十日里須將瑯沐安頓好,更重要的是流匪之論初顯陛下就迫不及待有降罪之意,待駱煙歸朝,又該如何才能讓他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只是片刻便抽離了情緒,見座上太后雙目清明神色也并無不妥,時一把安撫的話咽了回去,借著向攝政王復(fù)命的由頭匆匆告退。 “太后這兒是糊弄過去了,可殿下那……” 時一腳步微頓,抬手揚(yáng)起劍柄作勢要抽他:“膽子肥了,離閣那么久規(guī)矩也忘了?” “那我不也是怕殿下生氣傷了身子嘛!”時二閃身,訕訕一笑。 時一頭也不回地走向?qū)m墻根:“氣,難不成你以為殿下會因這種事和駱將軍置氣?你就是怕挨那二十軍棍吧,不過我可告訴你這次不僅要回,還得添油加醋地回?!?/br> 他足尖輕點(diǎn)借風(fēng)起勢一躍落在檐角上,轉(zhuǎn)眼就消失在宮宇之間,時二還沒咂摸出深意見人都快翻了四五座宮,連忙追了上去。 “你可別害了我!” 攝政殿少燃炭火,可一踏入內(nèi)室便有股微弱的暖意裹挾住兩人的身體,時一拍了拍疾風(fēng)吹亂了衣袍,上前將劍柄接下單膝跪拜。 正中暖爐的炭灰里還殘留著點(diǎn)點(diǎn)星火,空氣中也夾雜一絲難以察覺的熏香,似乎不是周晏然常用的。 時一鼻翼扇動靈光一現(xiàn),但不敢表露半點(diǎn)情緒,只是更堅定了要添油加醋的想法:卑職見過殿下,此番趕往荊湖與宋將軍順利匯合,殿下吩咐的沿路洗劫各州府總督私宅也交代了,宋將軍還問及殿下是否安好?!?/br> 周晏然俊朗的眉眼低垂著,漫不經(jīng)心翻動手中信箋,卻在時一漫長的話語里逐漸地失去耐心,啪得一聲合上冊頁。 “回話的規(guī)矩還需要本王再教嗎?” 時二身子猛然一抖,咬住牙關(guān)扯緊時一的蹀躞帶暗自用力。 “殿下息怒,”時一巋然不動,“駱將軍處不曾托付書簡,方才我與時二已向娘娘稟明?!?/br> “不曾托付書簡?”周晏然將手中冊頁輕放回桌上,目光移向拔步床半遮的窗幔,他清楚駱煙在擔(dān)心什么。 當(dāng)日剛安撫了各州總督,又緊接著傳來蕭慎遇刺的消息,一時之間的疏漏竟讓太后空等一番,也不知道是否要惱了。 “她作何反應(yīng)?”劍眉微揚(yáng)間透露點(diǎn)笑意,周晏然的手指輕敲桌面,心尖輕飄飄的像是要飛出來似的。 時一默不作聲,聽點(diǎn)桌聲停下才開口道:“太后娘娘沉默良久,不過一會便讓我們退下了,說話時似有哽咽。” 聽到這周晏然終于變了臉色,他緩緩收回倚靠在桌沿的手臂,腰間玉石碰撞發(fā)出的清脆聲響回蕩在內(nèi)室。 “嗯,”周晏然沉吟一聲,“七日奔波勞累,你們回閣中歇息吧,待蕭慎出城那日再返回宮中?!?/br> 時二慌了神,這與革職有何差別,還不如軍棍,可漿糊腦子思前想后也不知怎么回事。 “殿下,回信這事怪不得我與兄長啊,是駱將軍心懷芥蒂不肯留信……” “我知道,”周晏然強(qiáng)忍著怒火,開口打斷,“在坊間多留意蕭慎留在皇城的那伙人,想是過幾日太后應(yīng)當(dāng)會安排瑯沐出宮,屆時還需你二人在城門接應(yīng)?!?/br> 時二忙喜笑顏開朗聲應(yīng)道:“是,卑職遵命?!?/br> 這邊時一也跟著作揖,瞥見攝政王微蹙的眉頭,暗自點(diǎn)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