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靜姝一陣暈眩，上下牙齒怎么合緊也止不住陣陣發(fā)顫，驚恐像是藤蔓一樣從她腳底蔓延向上，心臟像是被破布包裹住的鐵錘不停而捶打，沉重著悶痛。

    她在去醫(yī)院的路上時，收到文小瓊給她發(fā)的視頻。正是這個視頻，恰好完全拍下了秦頌被絆倒的全部過程——

    那個叫戴家寶的學(xué)生，居然趁著秦頌全部注意都放在最后十幾米的沖刺上，在混亂加油聲中悄無聲息地伸出腳，把他重重地絆倒！

    巨大慣性讓秦頌在滿是粗礪顆粒塑料跑道上前滑了好幾米，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的手掌心、手臂外側(cè)、手肘、膝蓋頓時鮮血淋漓...更慘的是因為事發(fā)突然，二道的那個學(xué)生沒來得及修改步伐，腳上釘鞋直接踩在秦頌手背上...

    “...前兩天我同學(xué)——他是在省體校工作的老師——他在看了秦頌比賽盛贊他天賦不錯，打算邀請他轉(zhuǎn)到體院讀書...可是秦頌這么摔一下，可能恢復(fù)都要一段時間...但愿他沒有骨折什么的...”杜老師話里話外是遺憾又可惜。

    兩人趕到醫(yī)院時，中等身材的校醫(yī)老師正在科室門口聊著電話，聽起來像是跟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交代情況。

    “...正在消毒和處理傷口...已經(jīng)拍了片，醫(yī)生說沒什么問題...膝蓋要縫針...釘鞋踩得不深，醫(yī)生說不需要打破傷風(fēng)...周老師、杜老師你們來啦——”

    周靜姝朝她快速地點點頭，轉(zhuǎn)身就敲了敲半掩住的門再推開——

    女醫(yī)師正在收拾托盤上的瓶瓶罐罐和棉球紗布，角落里是灰撲撲的秦頌。

    他坐在方凳上，背對著門口，寬背佝僂著，兩邊肩胛骨突兀地在短袖衫底下頂出明顯形狀，顯得他格外的孱弱。

    “...好點了嗎？”杜老師先走到他身邊，彎下身拍拍他后背關(guān)切地問他情況。

    秦頌側(cè)身抬起頭，周靜姝視線落在他下巴的擦傷上。

    “杜老師，我沒事——”他還擠了個笑容給杜老師，可是在發(fā)現(xiàn)周靜姝后，表情瞬間僵硬地固在臉上，眼眶慢慢變得通紅。

    杜老師擰緊眉心，長長嘆聲，揉揉他被沙塵弄得發(fā)灰的后腦，掏了錢包說要先和校醫(yī)老師一起去墊上醫(yī)藥費。

    還在收拾的女醫(yī)師打量了一下周靜姝，又掃了一眼秦頌二人，好奇道：

    “你是他jiejie嗎？這事要盡快通知你們父母——”

    “她不是！”

    “我不是...”

    兩人幾乎同是出聲。秦頌是斬釘截鐵，周靜姝聲音有些壓抑的飄。

    醫(yī)師手背頂了頂眼鏡，多少覺得兩人之間的氛圍有些微妙。

    “...醫(yī)生，我爸爸mama都在外地，他們...他們不太方便回來，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跟我說就行，我一個人也能處理——”

    女醫(yī)師又低頭巡看一遍桌上翻來的病歷：

    “...那我現(xiàn)在去給你寫幾條注意事項，你等我個十來分鐘好了...”

    末了，她還小聲道：

    “...都成這樣子了，要怎么照顧自己？現(xiàn)在的家長真不負責(zé)任——”

    直到門被關(guān)上，周靜姝才拖著腳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側(cè)。她的鞋子因為趕來醫(yī)院時走得太急，鞋跟不合時宜地斷裂開來。

    她看過太多次秦頌低著腦袋的樣子。以前看到時，心底沒有太多波瀾。而這次，尤其是在見到他燦爛笑容后再望到他困頓地耷拉著腦袋，不知怎地居然心疼又憤怒。

    秦頌兩邊手肘位置該綁繃帶的綁得嚴嚴實實，沒綁繃帶的地方涂滿藥水，被釘鞋踩到的手背連雪白繃帶都透出粉色。

    她再探前兩步，視線落在他手上。

    “...對不起，我弄壞了這個...”他閃爍著眼神，偏過慘白得沒有血色的臉，松開從縫針時就一直死死攥住的手心。

    是斷開的發(fā)繩。

    “你是應(yīng)該道歉，”她差點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可是不是因為這件事?！?/br>
    他撇開臉，垂頭喪氣地挪動坐姿，慚愧像是沒臉面見她，只能不禮貌地用后背擋住她視線。

    “我知道的，我輸?shù)袅吮荣?..我答應(yīng)過你的我卻沒能做到。對不起、對不起——”他幾乎佝僂成蝦子。

    “也不是這件事情?！?/br>
    “我、我是又做錯了什么——”

    她張開雙臂從他背后抱緊他，把他的腦袋攬進懷里手心摩挲著他臉頰。

    她垂頸，絲絲縷縷長發(fā)自然落到他額頭和臉側(cè)，成了天然的簾網(wǎng)，細薄綿軟地把他安全地護在胸前。

    他怔愣著偎依著她，肩頭被她柔弱又堅定地握住，嗅到的不再是運動場里的被太陽曬出來的塑料味道，也不是醫(yī)院的消毒水味道，而是獨屬于她、溫暖的、輕淡的、熟悉的、難以言喻的香氣。

    他不可置信地眨眼，一度以為自己再做夢。

    她放輕動作撫摸他光潔下顎，溫存嗓音在他頭頂回旋著：

    “你疼不疼？我想一定會很疼吧?！?/br>
    ”辛苦你了。我都看到了，你已經(jīng)很努力了吧?！?/br>
    “...沒關(guān)系的，不拿第一也沒關(guān)系...輸?shù)舯荣愐矝]關(guān)系...這些真的都不重要...”

    她繞到他身前，雙膝一彎蹲了下去，把雙手塞進他手心，額頭輕輕倚靠著他纏了厚厚紗布的膝蓋，凝望著他暈染了斑斑點點深紅色的鞋舌。

    紗布綁得他只能揉捏她指腹。他挖空心思想要反過來安慰窩成一團的她：

    “...別擔(dān)心，我真的很好...”他看到自己的亂七八糟的傷口都不免得心虛，“...你別看我被綁得像木乃伊...其實我真的沒什么事了...”

    “木乃伊？”她一愣，“你是這樣形容自己的嗎？”

    “...呵呵...”他羞赧著臉，打算打哈哈地糊弄過去。

    周靜姝站起來，彎下腰學(xué)著他最喜歡的樣子去碰他額頭，再淺淺地吻了吻他干裂無血色的嘴唇。

    秦頌完全沒想過周靜姝會主動吻他。他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就怕會嚇走落在他唇上的蝴蝶。

    拇指擦去留在上面的斑駁唇膏印，她認真萬分地對著他雙眼道：

    “等下先乖乖回家，我晚一點去找你。我得先回學(xué)校一趟...處理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