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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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認為自己是沒前科的知青了?!狈接兰t微微一笑,“你覺得門一關(guān),男女作風問題就不是問題了?” 沉玉樹對這個還是有點心虛,他畢竟還是個半大孩子,從小受的教育以及周圍的壞境在男女問題上非常嚴肅,以至于很多時候他一個人就會胡思亂想反省自己的錯誤。 他一直覺得何芝蘭只是被迫委身給他。他想不通何芝蘭為什么非得救她,總覺得是姑姑和爺爺施加了壓力,所以在日常生活相處中,他總是盡量遷就何芝蘭,極力包容她,甚至有點討好她。 可他也在日夜相處中逐漸喜歡上了她,從一開始的負責任心態(tài)轉(zhuǎn)變?yōu)榱藧垡?,愛意上來了就會覺得歉疚,會覺得一開始的錯誤更加被放大了,會覺得自己真不是人,怎么能做出這樣強迫蘭蘭的事,他很多時候想著想著就會對自己惱恨起來。 現(xiàn)在方永紅這么一提,自然是狠狠撞到他心底那塊疤。 他是多么希望自己和蘭蘭有一場浪漫的邂逅,正常的相戀,而不是被迫成了夫妻,以至于他總是提心吊膽的覺得何芝蘭隨時會清醒過來,決絕地離他而去。 “我們,我們是夫妻?!背劣駱涿黠@底氣不足。 “是嗎?”方永紅笑笑,“搞革命一定要深挖思想根源,你讓我說說你的思想哪里還需要改造,我看最需要改造的就是資產(chǎn)階級yin亂思想,男女作風問題上這叫和畜生一樣……” 沉玉樹有些發(fā)抖,剛被抓起來的時候,他自己就在心底這樣罵過自己了。 方永紅繼續(xù)道:“思想再不警惕,那就是禽獸不如。” 何芝蘭聽得云里霧里,但明顯感覺到這小孩氣勢弱了不止一點半點,當即回嗆道:“紅旗戰(zhàn)斗小組還戰(zhàn)斗到別人家夫妻的事了?我們就是夫妻,家里人都定好的親事,你有什么看不慣的,去找我爸媽去找他爸媽,看你是想娶我啊還是想嫁給他?” 旁邊幾個圍觀的革委會成員忍不住笑了出來,這何芝蘭真是越來越能說了。 她這一打岔,沉玉樹心情也稍稍平復了下來,大掌被何芝蘭捏住揉了揉,說話也有了底氣道:“我們是夫妻?!?/br> 方永紅也并沒有要非得糾結(jié)這個問題,她擺擺手道:“整肅整肅,先整后肅,好人不怕整,怕整是壞人,先搜屋子后搜院子,我倒要看看祝月明在不在?!?/br> 她發(fā)言,立刻就有人行動。 對著十來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沉玉樹也不能真一個人拳打腳踢做斗爭。再說人也已經(jīng)送走了,不怕他們搜。于是也沒有阻攔,只是將何芝蘭拉得離自己更近些,時刻盯著那些人不讓他們近身自己老婆。 屋子里又被掀翻了,連茅房都被拆了門。 董嬌嬌瞧著這夫妻兩你儂我儂的,看著就不爽。她上輩子和何文坤剛開始那么好那也是相敬如賓,從沒有這樣夫妻兩個齊心協(xié)力的時候。何芝蘭早該死的,沉玉樹也是個該死的,這兩個人居然還甜甜蜜蜜過起了日子,上輩子自己因為這兩個人的死真是受了一輩子的罪了。 她只是一味的恨,卻從沒好好想過該恨的是誰。 她只覺得是何文坤勾引她,欠她的,但她不想是自己貪圖城里日子快活。她恨沉家人上輩子折磨她,但她沒想過是因為她先設(shè)計害死了一條人命。她怨何芝蘭如今好好活著過著她想要的日子,但她沒想過何芝蘭的生活和她根本也沒什么關(guān)系,不是上山下鄉(xiāng),她兩說不定一輩子都見不著面,就算是原來的何芝蘭再大的小姐脾氣也從沒主動害過人,更別提害她。 可她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她是一個上輩子受苦被怨恨折磨的女人,她只想發(fā)泄。 有的人受了傷會學會不能這樣去傷害別人,而有的人受了傷就恨不得全世界都死光光。 董嬌嬌是后者。 “介紹信都在這了,還狡辯呢。”董嬌嬌柔聲道,“貼身衣裳也搜搜吧,別藏了通敵叛國的信?!?/br> 她這話不輕不重的,董菊花可來了勁頭,上前就要拉扯,但長了心眼先指揮道:“你們?nèi)ニ殉劣駱?,我來搜何芝蘭!” 幾個男的走上前,沉玉樹深呼吸一口氣,準備開打。 “不忙這個?!狈接兰t制止道,“讓他們自己把大衣裳脫了來搜,小同志,我們可不是什么野蠻人?!?/br> “這都穿得什么亂七八糟的!奇裝異服資產(chǎn)階級歪風邪氣!真是從靈魂到軀殼都已腐爛透頂!”董菊花有些不情愿,堅持道,“讓我來撕了它!” 何芝蘭雙頰發(fā)紅,倒不是生氣,而是有點發(fā)窘,她外面穿得是套身純棉蕾絲長裙,也算不得奇裝異服,但是里面確實有點兒少兒不宜。 沉玉樹穿得簡單,磨邊的毛衫,破爛帶洞的長褲。要脫也簡單,但他不能這樣做,這樣就是默認了他們整人整對了,一旦被整,這幫人有的是手段折騰人。 他昂首挺胸,直接道:“來?。硭焉戆?!” 幾個革委會的沒敢靠前,沉玉樹天天下地干活,那膀子上的肌rou可不是嚇唬人的。早前耕田上那瘋牛都是沉玉樹拉回來的,這么個神人沒人真的想跟他硬碰硬的打架。 “聽不懂啊?”方永紅搖搖頭,“小同志,思想別走歪路,我們可不是敵人?!?/br> 說著她走上前,沉玉樹攬著何芝蘭往后退,方永紅停下腳步道:“革委會女同志留下,男同志可以先出去?!?/br> 屋子里一下少了大半人。 沉玉樹可不上當,做好了被女人圍攻,打女人的準備,誰知道方永紅又擺擺手道:“大家都去門口守著,我來親自搜?!?/br> 何芝蘭剛才不過嘴上開玩笑,現(xiàn)在卻有點兒發(fā)慌,沒頭沒腦地想這方永紅別是真看上夫妻兩了。 我不是來拆散你們的,我是來加入你們的。 想到這句荒謬絕倫的現(xiàn)世名言何芝蘭有點兒繃不住,也許是氣氛太嚴肅嚇人了,她的腦袋瓜子真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什么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她表情古怪,方永紅當然注意到了,嘆口氣道:“哎,不知道祝月明給你們灌什么迷魂湯了,罪名都安成了間諜特工,你們還要這么護著她?!?/br> 沉玉樹張口就要說關(guān)你什么事,話到嘴邊反應過來道:“我們不認識什么祝月明祝月暗,我管它月亮明不明暗不暗?!?/br> 方永紅坐下來,語氣沉穩(wěn)道:“我是為了救你們,才把人都清出去?!?/br> “你們也許不知道,這個祝月明,家里同香港有聯(lián)系,以前還接待過英國來的學生,屬于重點審查對象,清理階級隊伍運動那時候叫她什么,都叫她瑪麗小姐式的人物,就是《紅巖》里的那個女特務(wù)?!狈接兰t娓娓道來,“她當年有一張飛機票哎是要去香港那邊的,這屬于什么,背叛祖國!這種人,那都不是陪斗,那是主斗對象!” “她丈夫更是千古罪人,居然敢自絕于人民,真是臭狗屎都不如!”方永紅緩一口氣繼續(xù)道,“你們是小同志,是祖國未來的希望,可不敢和反革命劃不清界線的事?!?/br> 她說話老氣橫秋,其實她也不過虛長這兩人幾歲,根本也還是青年人。 說了這么些話,這兩人還是不為所動,不是不知道就是不清楚,打起太極來得心應手。 何芝蘭知道那張機票,祝月明沒有選擇和家里人一起離開,因為她在這里和一個科學家結(jié)了婚,而她的丈夫那位科學家在大西北如此荒涼的地方,自殺了。 其中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沒人知道。 見兩人始終不合作,方永紅突然惡狠狠罵道:“狗惡霸!狗漢jian!” 她的神色也變了,在月光下閃著一種奇異的光澤,像是喝醉了般興奮過度。 她這兩句話一罵出來,屋外人登時轟隆隆的全闖進來,像是奔涌的酒液溢了出來,圍住夫妻二人,跟著方永紅一起罵道:“漏網(wǎng)的反動派!與特務(wù)有聯(lián)系的黑幫分子!人民群眾中的老鼠屎!” “你們他媽的聽著!” 沉玉樹和何芝蘭被拉扯到屋外,人群繼續(xù)鬧哄哄的圍著他們喊叫。 “狗間諜!大毒蛇!他媽的騎到人民群眾頭上耀武揚威!我們要抽你的筋!拔你的骨!挖你的賊心!砍你的狗頭!你他媽的放老實點!否則我們要斷你的孫絕你的種!砸你個稀巴爛!” “對付黑幫怎么辦?!” “槍斃!槍斃!槍斃!” “早前槍斃完!我們早點回家睡覺!” “好!好!好!” 白天下了雨,晚上就格外冷,夫妻兩個人穿得單薄被擠到屋外,何芝蘭又出了汗,一下子被冷風一激,不由冷得渾身顫抖,結(jié)結(jié)巴巴喊出來兩句話都被圍著的人聲淹沒了。 “怎么處罰階級敗類?” “拳打腳踢!掌嘴抽棍!火燙棍夾!吊房梁光身凍!” “光身子凍!撕敗類的衣服!” “撕!撕!撕!” “撕開敗類藏身處!撕出一個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