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演當天
沉玉樹晚上沒回來,何芝蘭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不得不爬起來去掛架上翻他穿過還沒洗的外套,套到自己身上,又躺回去床上,看著床頭的鮮花心中怒罵沉玉樹說話不算話。 她迷迷糊糊聞著沉玉樹外套的味道漸漸睡著了,然后就是被一聲嘹亮的軍號叫醒了。 一直到坐上軍用吉普車的時候,何芝蘭都是有點兒暈,沉素筠破天荒早起給她畫了個精細的妝,不停囑咐道:“千萬不要怯場,過去了領導握手直接握手,不用害怕?!?/br> 從軍區(qū)出去一路開了好久,何芝蘭跟著師父下車,似乎又到了另一處軍營,但是不太一樣,這邊的建筑物明顯設計感更強,白房子依山呈波浪形,有持槍士兵上下巡視,門口的警衛(wèi)員也是一臉嚴肅。 這個園區(qū)明顯比趙政委在的營區(qū)要更大,何芝蘭坐在接駁車上,看著遠處士兵們像是一粒粒螞蟻不知道在干什么,再往前看,是更多的接駁車上坐著更多的不同裝扮的人。 何芝蘭跟著沉素筠下車,前面圍聚著幾個穿深綠軍服的人,在看一臺彩色電視機。 何芝蘭忍不住頻頻回頭看那臺彩色電視機,這還是她第一次在這個時代看到彩色電視機。 沉素筠跟來接待她的戰(zhàn)士握手,溫和笑道:“英明領袖華主席,必將接好革命班,請問顧同志來了嗎?” “高舉毛主席偉大旗幟,顧同志在排練廳一直等著你們呢?!毙?zhàn)士提起接駁車上的行李,在前面領路。 從水泥路走過去,走進一個鋪滿了木地板的空曠大禮堂,里面聚滿了人正在小聲議論。 “仰望十一大主席臺……” “最美的頌歌唱領袖……” 議論聲大部分都是這些革命語錄,打官腔似乎不加上兩句革命語錄就沒法聊天。 何芝蘭沉默地跟在沉素筠后面走,她確實有點兒怯場了,這里面穿軍服的肩膀袖章都不少獎牌,猜也能猜出來這里是什么情況,她亦步亦趨跟著沉素筠,決定保持微笑裝傻充愣,只要不說話就不會說錯話。 “緊跟統(tǒng)帥華主席,繼往開來攀高峰,”沉素筠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人,忙走過去道,“顧同志!我們在這里!” 顧佩雯也走過來道:“頌歌震天戰(zhàn)旗紅,黨發(fā)號召咱沖鋒,沉同志!好久不見!” 女人大高個,齊肩短頭發(fā),相貌神情都很板肅,會讓人第一時間想到高中下來視察的教育局領導。 何芝蘭跟在沉素筠后面笑笑,顧佩雯伸手與沉素筠擁抱,然后又轉(zhuǎn)過來要擁抱何芝蘭,何芝蘭身體有點兒僵硬,雙手虛空里拍拍,好在女人很快放開她,神情依舊板肅道:“這就是玉樹媳婦兒?” 沉素筠點點頭,道:“小孩子,不太懂事,需要顧同志的關心教導?!?/br> 顧佩雯拍拍何芝蘭肩膀道:“不要害怕,顧阿姨長得兇但是人可不兇?!?/br> 何芝蘭扯出個笑容,顧佩雯真的氣場太強大了,光通過表情完全看不出來她現(xiàn)在是高興還是生氣。 “蘭蘭,一會兒跟著顧阿姨進去,你們有單獨換衣服的房間?!背了伢藿淮溃吧狭宋枧_就拿出最好的樣子,不要害羞不要膽怯,不要給你師父我丟臉。” 何芝蘭暈乎乎的被沉素筠交給顧佩雯,暈乎乎的跟著進去了換衣間,等徹底收拾好了出來,她發(fā)現(xiàn)顧佩雯也換了裝束,畫了濃妝。顧佩雯拉著她坐到化妝桌子旁,對旁邊的化妝師道:“不需要太濃,等比例放大她的五官就可以了,這孩子形貌不錯?!?/br> 化妝師用粉撲摁住何芝蘭的臉頰,開始給她上妝。 何芝蘭心臟砰砰跳,怪不得師父不透露一點兒口風,她要是知道這個匯演是這樣的匯演,肯定早都打退堂鼓了。不過在如此緊張的時刻,她突然無厘頭想到一個問題,問化妝師道:“你有防曬霜嗎?” 化妝師一邊給她口頰打色兒,一邊從深不見底的巨大化妝包里掏來掏去,掏出好幾支防曬霜,擺上來給一一講解,指著其中一個白粉色兒的道:“我托朋友從國外帶回來的,新東西,防水防曬霜,可先進了……” 何芝蘭聽她科普防曬霜,緊張激動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 燈光打下來,彩色電視機開始轉(zhuǎn)播第四屆全軍文藝匯演,勝利號角節(jié)目過去,就是顧佩雯的十送紅軍獨唱,何芝蘭做村姑打扮,兩條長辮子垂在胸前,抱著個籮筐,隨著歌聲緩緩起舞。 師父早就編好了各部分舞蹈,何芝蘭天天跟著跳也有了肌rou記憶,盡管有燈光攝像機對著來,她也不那么緊張了,完全放空了自己就當在排練廳里跳舞。 演出圓滿結束,沉素筠帶她去參加飯局,算是正式將她作為自己的侄媳婦介紹給了自己的關系網(wǎng)。 推杯換盞,何芝蘭坐在沉素筠身旁有點兒無所適從,好在這些長輩并不在意她這么一個小輩,聊起天來語錄齊飛,很多事情她也聽不懂。 “十屆三中全會,鄧同志職務恢復也就是……” “本來就該這樣,這是撥亂反正,黨校也要建立……” “高考也要恢復,現(xiàn)在缺的是什么……” “缺的是像小何這樣有干勁的新青年!”有人把話題引到她身上,“來!小何……” 何芝蘭趕忙要站起來,顧佩雯摁下她的肩膀,不急不緩道:“剛跳完舞,讓她歇一歇。” 舉杯的人笑笑,也不尷尬,直接一飲而盡,繼續(xù)話題道:“四人幫反黨集團受審這個事兒……” “那你是消息太快了……” 長輩們又聊起天來,何芝蘭對顧佩雯阿姨好感上升,離她坐得近了點兒,默默吃飯。 一群人談著談著又開始憶往昔,當年政治斗爭從文工團一下變宣傳隊,從被湯清祿批斗到湯清祿黯然離場,這十來年是這群長輩最好的年華,也是最混亂的年華,有人握著何芝蘭的手感慨道:“小何?。∏啻赫婧?!” “手捧公報望北京,鋼鐵誓言飛出心!” “豪情壯志滿胸懷,抓綱治國跟黨走!” 語錄不斷,何芝蘭也喝得暈暈乎乎,跟著沉素筠坐上軍用吉普車回家。 七月匯演結束,何芝蘭鼓不起勇氣要跟沉素筠說自己想轉(zhuǎn)投師門,拜去祝月明山頭下。于是只能繼續(xù)和自己丈夫半夜幽會,很多時候還幽會不到,營區(qū)新工房熱火朝天的搭建,沉玉樹忙得見不著個人影兒。 舞蹈學院里似乎把她當成了沉素筠代言人,就連外面也傳出來何芝蘭是沉素筠的關門弟子,要想進涇渭舞蹈與音樂學院,走關系就找何芝蘭。 連帶著何芝蘭收了不少大嫂林秀美寄過來的信件,幫這個親戚幫那個親戚的,何芝蘭有點頭疼,只好給泄露消息道大概就要恢復高考了,來這兒找苦頭吃還不如好好學習去上大學。 信件少了,電話多了,林秀美又想到個生財之道,讓何芝蘭給泄露高考試卷答案。 何芝蘭整個人震驚了,她哪來這么大能耐,婉拒掉后,大嫂說話的語氣開始不太對勁,指責何芝蘭一直沒給家里打電話,還說二哥二嫂一直想當面給她道歉,她作為小妹不能因為攀了高枝就一直得理不饒人。 何芝蘭無奈,只能答應帶著沉玉樹回去吃飯。 這一次家宴,最后也是鬧了個大紅臉,何家催著要大辦婚禮,連守孝一年的習俗都不管了。 何芝蘭逼問下,才知道去上了大學的朱文靜不知道怎么回事懷了孕,林秀美哭著道:“小妹啊,你和小妹夫這么久了……” 一直還沒個孩子,趕緊辦個婚禮,這個孩子收養(yǎng)起來也有理有據(jù)。 何芝蘭理解不了這個邏輯,有了孩子丟給夫婦二人是什么意思? 林秀美極其小聲道:“小妹呀,女人流產(chǎn)總是不好,身體受傷沒那么快恢復能養(yǎng)孩子……” 她覺得不趕緊給夫婦二人名下領個孩子,沉玉樹這個人就抓不住,好不容易何家祖墳冒煙兒找到個好女婿,不能因為沒個孩子給弄沒了這段姻緣,瞧著沉姑姑當時定親說得好聽,到現(xiàn)在也沒個正式婚禮,小妹肚子又一直沒好消息,他們何家不放心。 “你就當成你和小妹夫那第一個孩子,好好養(yǎng),家里人不說誰又知道啦?”大嫂林秀美勸道,“你給他一把屎一把尿養(yǎng)大,他還能不認你這個媽?戶口上寫了是你和沉玉樹的孩子,將來你們再有孩子給挪出去挪到何家來也可以啊,但你現(xiàn)在不是沒孩子嗎?要萬一……” “萬一什么?”沉玉樹在門外聽不下去了,他根本不想養(yǎng)孩子,耐著性子在這里吃飯只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老婆是怎么想的,要是蘭蘭真想領養(yǎng)孩子,也不能領養(yǎng)這個孩子。 “哎呀小妹夫我們女人說話,你……”林秀美趕忙上前推他。 沉玉樹紋絲不動,林秀美只得道:“到現(xiàn)在也不給準數(shù)兒,婚禮不辦,婚證也看不到,你是不是騙我們家小妹呢?我知道你家你是獨苗苗,還是不是非得我小妹生個男孩才能真嫁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