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宮下五十六令牌
看著推門而入的天澤,蒙恬眉頭微皺,有些奇怪的問道,“你怎么來了?” 他最近沒安排什么需要上報結(jié)果的cao練,而且天澤這個人的性格,說一句孤僻桀驁不為過,雖不至于耽誤作戰(zhàn)練兵,但像這樣直接找上門來,極為少見。 “將軍,有一位朋友,想悄悄見你一面。”天澤頷首致意,算是全了禮節(jié),也看得出他的尊重,韓國那些人,恐怕任誰都想象不出,他現(xiàn)在截然相反的平靜模樣。 忘機(jī)說得不錯,他的確喜歡軍營的生活,因為十分認(rèn)可蒙恬的能力和人品,所以不在意居于他之下。她啊,遠(yuǎn)比他想的要了解他,天澤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嘴角在不知不覺中又揚起了。 “你這是,笑了?” 蒙恬有些震驚,這下徹底被勾起了興趣。 他知道天澤來歷特殊,不是正常募兵入伍的,但只要不做違背秦國利益的事,看在兵法出色,作戰(zhàn)勇猛的份上,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如今突然冒出一個朋友來,還笑得這么開心。 蒙恬起身走到天澤身邊,背過手,頗有深意的問道,“是誰,竟能說動你,還能摸到城防大營來?倒是好膽色,不怕我叫人直接拿下他么?說說看,找我何事?” “什么事,我不清楚,只不過她說,提到武遂二字,將軍你就知道了?!碧鞚纱蟾拍懿碌酵鼨C(jī)要跟蒙恬說什么,只是他在軍營中的身份,不適合開這個口,而且他也不想一直處在她的庇佑下,若蒙恬知道他們的親密關(guān)系,排兵作戰(zhàn)時,難免有所顧忌。 “你說什么?”蒙恬怔了一下,站在原地,身形微不可見地僵了一瞬,“他!武遂…是她!也對,當(dāng)初她確實請人轉(zhuǎn)告,想要一個我軍中的入伍名額,只是我沒把你們兩人想到一塊兒去?!?/br> “看來你知道是誰了,我和她之間有幾筆交易,互惠互利?!倍嗾f多錯,蒙恬是聰明人,不宜多言,臉色變回一如既往的冷漠,天澤淡淡道,“話已帶到,我先走了,她在西哨塔外叁里的密林中等你?!?/br> 在四下無人的營房里,蒙恬伸手摸了摸自己粗糙的臉,又忍不住抬手嗅嗅,味道并不濃烈,他算得上是愛干凈的人,但還是覺得自己現(xiàn)在這副模樣有些難以見人,可又來不及收拾,只得帶著一肚子懊惱前去赴約。 急聲對牽馬過來的親衛(wèi)草草吩咐,“我出去跑跑馬,一炷香的功夫,你們不必跟著?!泵商衲_踩馬鐙,握緊韁繩,一夾馬肚,精心照料的愛馬便如離弦之箭疾馳出去,不過眨眼的功夫,便趕到了地方,“吁——” 明明連熱身都算不上,心卻劇烈的跳著,就像他在校場上跑了數(shù)十圈,“怦怦”聲在耳邊不停地回響,猶如擂鼓,真的是她…… 陰影處中凌然玉立著一位少女,雪白的衣衫,烏黑的鴉發(fā),整個人除了淡粉色的櫻唇,渾身上下幾乎只有素雅的黑白二色,卻與那姝麗艷絕的容顏形成了強(qiáng)烈反差,在斑駁光線的影影綽綽中,仿佛煙霞輕籠,如夢似幻。 令人魂牽夢縈的身影,近在咫尺,蒙恬卻躊躇著不敢上前,有太多想說的話,卻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始。自武遂一別,他便再也沒有見過她,甚至連她的名字都沒有再聽到過,王上稱她為尚公子夫人,身邊卻再沒有她的身影,她又說不會去咸陽,那是回家了? 她身上仿佛有數(shù)不盡的秘密,那么的神秘,那么的讓人難忘,讓人想一探究竟,如今會因為什么事找他呢? “好久不見,忘機(jī)姑娘,你,有什么需要我?guī)湍愕模俊泵商裣氩幻靼?,卻不妨礙他毫不猶豫地許下承諾,他低聲道,“只要不違背家國大義,在下必定竭盡所能?!?/br> 忘機(jī)啞然失笑,怎會有思維如此直白的人,“你上回就說過這樣的話,我們…不是朋友嗎?難道找你一定要有所求?” 蒙恬連忙擺手,神色有幾分焦急,“不不不,自然不是這樣。只不過,我這樣的人,實在配不上你這么不辭辛苦來見我。” “不必這么拘謹(jǐn),難道我很嚇人?”忘機(jī)拍了拍蒙恬的肩膀,輕聲道,“沒有需要你幫忙的事,但有一個小小的要求,或者說,作為交換的條件,請你務(wù)必答應(yīng)我?!?/br> 仿佛有熱氣直涌上腦門,不用碰,蒙恬便知道自己必定漲紅了一張臉,血氣方剛的男人,受不了一丁點兒刺激,況且上一次,她便是這么救他的,那種四肢百骸里流淌著溫?zé)岬母杏X,他到現(xiàn)在都沒有忘,每每想起,心里還會有一種難言的癢意。 “你說,我自然無不答應(yīng)。”蒙恬退后半步,側(cè)過身躲開忘機(jī)的手,頭微微垂下,身軀高大威猛,動作卻仿佛是受了驚的小動物,兩相對比,顯得十分不自然。 “我今日沒見過你,待會兒我說的話,也不可對外人言?!蓖鼨C(jī)愿意相信蒙恬,是因為他的剛正不阿,面對任何人的命令,他都是非分明,絕不會盲聽盲信,她直直地盯著他,“無論對誰都要保密,可以嗎?” “我有跑馬的習(xí)慣,離開軍營時,便是以此為借口,且他們都是我的親兵,忠心不二,不敢妄言?!泵商癫患偎妓鞯卮饝?yīng),語速極快的解釋后,定定地看著忘機(jī),眼神中帶著鼓勵,“你說吧,不會再有人知道的。” 強(qiáng)壓下心中的戾氣和殺意,他希望,一定不要是什么關(guān)于她的,不好的事。 忘機(jī)遙遙望向西邊,那是西出函谷關(guān)的方向,“你知道這兩日朝堂上在爭論什么嗎?你的祖父,你的父親,秦國所有的將軍,都參與其中。” 什么?朝堂?蒙恬愣了一瞬,顯然沒想到話題朝政治方向發(fā)展了,好在他反應(yīng)速度極快,終于意識到忘機(jī)今日來找他,為的是家國大事,不為她的私事。 “略有耳聞。”他作為蒙家第叁代長孫,天賦異稟,自幼被家族傾盡資源培養(yǎng),雖然年紀(jì)還輕,家里的大事卻從不會避開他,蒙恬斟酌著開口,“只是這樣的大事,連幾位上將軍他們都爭論不休,王上也遲遲沒有下決定,我現(xiàn)在人微言輕,說不上什么話。” 忘機(jī)以為蒙恬語氣低落,是因為介懷現(xiàn)狀,于是安慰道,“你還年輕,但遲早有一天,你的話會舉重若輕,誰也無法忽視?!?/br> 心底劃過一絲暖流,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甜蜜,蒙恬憋出一個略顯無措的笑容,他不是想要她的安慰,軍功,爵位,他會去掙,必定不會墮蒙家之名。 而方才的失落,只源于現(xiàn)在的自己,與她不堪相配,蒙恬低聲道,“是,我會努力的,你不介意就好。” 什么叫她不介意…?怎么聽起來怪怪的,忘機(jī)黛眉輕蹙,有些搞不明白蒙恬在想什么,她還是趕緊解釋清楚比較好。 “朝堂上有大半的人支持伐趙,其中包括你的祖父蒙驁,王翦,桓齮等等,只有一小部分人支持伐韓,雖然王上還未正式下令,但伐趙之事已無可轉(zhuǎn)圜?!蓖浽掍h一轉(zhuǎn),“如果你信我,那就上書力主伐韓,此事對你,對蒙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你與其他年輕將領(lǐng)不同,救駕有功,在王上那里是掛過名字的,伐趙失敗,他必定會想起你?!?/br> 短短幾句話,每一句背后都蘊藏著無數(shù)深意,消息多如繁星,蒙恬有太多的問題想問忘機(jī),還在想如何開口,清冷的聲音又打斷了他思緒。 “你一定想問,這些事我怎么知道,我為何敢篤定伐趙不會成功,此事對你和蒙家的好處又在哪里,是不是?”忘機(jī)輕笑,眼中的自信,耀眼的讓人挪不開眼,“我送你和蒙家一架登云梯,日后,你得承我的情?!?/br> “我如何知道這些,不重要,你可以回去跟你的長輩印證我的消息;趙國氣數(shù)未盡,國力尚有底蘊,生死存亡之際會半掙扎出巨大的力量,大將李牧用兵如神,秦國久久未嘗大敗,讓所有人都小看李牧了,想一舉吃下趙國,只會令秦國元氣大傷,所以伐趙之事,最后必定半道而止;而韓國之羸弱,沒去過的人,無法想象,即便是兵臨城下,也毫無反抗能力,伐韓猶如探囊取物,是現(xiàn)成的軍功?!?/br> “至于對你們蒙家的好處,那不是顯而易見嗎?蒙恬,人的眼光要長遠(yuǎn),你的祖父年紀(jì)已經(jīng)大了,而你父親的資歷卻只能做個裨將。秦滅六國,是天下大勢,軍功是此消彼長的,每一國都是武將世家想要爭奪的榮耀。滅韓是一個機(jī)會,錯失良機(jī),便是一步退,步步退,你們蒙家在這十年會被王翦死死壓制?!?/br> 一口氣說這么多,都有些累了,忘機(jī)輕嘆一聲,“我想說的,都說完了,言盡于此,你好好考慮?!?/br> 聽罷,蒙恬內(nèi)心唯有震撼,他自詡熟讀兵書,擅長謀略,被她幾句話一點,猶有撥開云霧見月明的靈臺通透之感,他也終于知道,為什么她敢當(dāng)著王上的面反駁他,因為她的底氣從不來自于任何人,只來自于她自己,如此大才,卻因為女子身份,不能封侯拜相,實在令人難過。 “我代表蒙家,謝過忘機(jī)姑娘的指點,可如此大恩,在下受之有愧。”蒙恬眼神真誠,表情十分認(rèn)真,“王上極其看重姑娘你,為何不直接向他闡明利弊?這樣,所有的功勞便全數(shù)系在姑娘一人身上,我認(rèn)為這更好。” 蒙恬笑了笑,“身位武將,我倒也沒有那么多復(fù)雜的想法,上為國家效力,為王上盡忠,下為家族榮耀盡心,將來…再照顧好妻兒,與我而言便足夠了?!?/br> “多謝你替我考慮,可惜我自有打算,你按照我說的去做,對我便是最好的結(jié)果?!蓖鼨C(jī)忍不住重重彈了一下蒙恬的額頭,見他吃痛捂住頭,心情才好了幾分,“君臣相處,敢說你們家沒有隱瞞和保留么?送上門的富貴都不要,真是笨得可以?!?/br> 蒙恬揉了揉發(fā)紅的額角,看見忘機(jī)鼓起臉頰的模樣,突然傻笑起來,這樣嬌俏的她,就像山巔的冰冷雪水融成了谷底的徐徐清風(fēng),不染俗世的神女走進(jìn)了滾滾紅塵里,叫人記憶深刻。 這是見她的第二面,他想,自己一輩子也忘不了這一天。 蒙恬拱手作揖,眼神深邃,神情十分鄭重,“事情重大,我會跟家中長輩商量,再做決定。但我現(xiàn)在就可以答應(yīng)你,忘機(jī)姑娘,在下,不,我承你的情,永遠(yuǎn)不敢忘?!?/br> ”還是那句話,無論什么時候,無論什么事,你都可以找我?guī)兔??!泵商駨膽阎刑统鲆粔K令牌,托起忘機(jī)的手,把尚且還有溫度的令牌強(qiáng)硬地按進(jìn)她掌心。 她的手好小,好軟,稍微一用力,他便怕會弄疼她,卻又舍不得放開,這是他的私心作祟,但更多的他不會去想,“這是我的私人令牌,是我的,把這個拿著,你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