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四十四難題
忘機微微呼出一口氣,眼神重新歸于平靜,整個人放松下來,這個人稱劉季為老弟,想必是與他地位相當?shù)氖烊耍还軄碚吆我?,總之她不用一個人應付劉季,就是件好事。 無賴豎子!司徒萬里!這個jian詐的家伙,他怎么會在這里?難道是沖著她來的?劉季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身邊的人,臉上的表情頗為難堪。 當然也不排除事情就是那么恰好,只是一個偶然,畢竟這處鎮(zhèn)子離神農(nóng)堂和四岳堂都很近,在兩堂的勢力范圍,算是共同打理。 劉季非常不想承認這種可能,他不想相信自己的運氣會這么差,細碎的頭發(fā)掩蓋住了低斂的眼皮,他緊緊抿著唇,心里十分煩躁,在腦海中再次問候了司徒萬里數(shù)遍。 怎么偏偏這個時候來打擾他,好不容易忘機的態(tài)度軟化了,剛才那種恰到好處的時機和氛圍不是隨隨便便就有的,劉季很擔心錯過了之后,她反應過來,會變得更加疏離冷淡,完全變成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 只是下一秒與司徒萬里的視線迎上的時候,劉季就變回了原來那副浪蕩不羈的模樣,臉上帶著一貫的痞笑。 司徒萬里不會錯過他的變臉,但甩個臉子是為了表明態(tài)度,真正對上還是得客客氣氣,好言好語的交流,劉季快步走去,豪爽地拍了拍來者的肩膀,“司徒兄,緣分吶!咱們多久沒見了,我可想死你了,走,今天我請客,咱們?nèi)ズ染?!還可以賭兩把!” 劉季順勢攬住司徒萬里的肩膀,略微發(fā)沉的力道暗示了邀請的不容拒絕,事關忘機的話,不管他打什么主意,劉季都不怕,也不會退讓。 不僅因為她代表夜星與神農(nóng)堂合作,是朱家的客人,更因為她是他帶出來的,是他喜歡的姑娘,劉季必須站在她前面,替她擋下所有的陰謀算計。 身為監(jiān)視者,劉季可以允許司徒萬里采取合理的方法試探忘機,但身為一個男人,劉季不可能放任不管或者親自參與其中去算計她。 這位夜星的魏姑娘似乎跟劉季的關系不簡單呀,司徒萬里一雙眼睛滴溜直轉,不動聲色地將剛才捕捉到的一切細節(jié)組合在一起,他摸了摸下巴,“好,喝酒去!不過我也想一盡地主之誼,不如我跟你一起請魏姑娘吃飯喝酒,老弟意下如何?。课倚麻_了一家賭場,保證老弟滿意!” 誰需要你請客,我能不知道請人家吃飯嗎,沒發(fā)現(xiàn)自己很多余?真是個沒眼力勁兒的,劉季腹誹,但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不能說出來,畢竟身為四岳堂堂主,司徒萬里怎么可能沒眼力勁兒。 心眼兒比誰都多,極其貪愛錢財,愛好鉆營生財之道,偏偏又沉得住氣,這種人就算明著告訴你,他有所圖謀,你也還得順著他說下去。 放在平時,劉季是很享受這種斗智斗勇的感覺,憑借自己裝傻充愣的本事,還有敏銳的直覺,從不吃虧,現(xiàn)在卻沒這種心情與司徒萬里游戲。 “那不行,今天就得記在我賬上,我劉季是那種小氣的人么?凡事都講個先來后到,下回司徒老兄請客我一定不客氣?!眲⒓編е就饺f里,兩個人半推半就朝著酒肆走去。 劉季不怕司徒萬里不順著他,朱家是憑一己之力帶領神農(nóng)堂抗衡田氏的,并不倚仗四岳堂什么,司徒萬里的存在不過是錦上添花。 而且他接手四岳堂一年不到,又同為外姓人,是他主動與神農(nóng)堂走近,雙方都對這一點都心知肚明,劉季在神農(nóng)堂雖無總管之名,實際上卻是朱家最信任之人,自然與司徒萬里是平級相交,他不敢擺堂主的架子。 忘機對劉季主動將人攔下然后拉走,半個眼神都沒給她的行為很是滿意,她一直沒有開口說話,是因為在她看清來者,并從劉季口中確認這個人是司徒萬里后,就完全提起了警惕心。 原因很簡單,他們曾經(jīng)見過一次,幾個月前,忘機替衛(wèi)莊去潛龍?zhí)门c韓非交換線索時,易寶宴的主持人正是司徒萬里,他當時還是潛龍?zhí)玫墓芾碚撸皇撬脑捞锰弥鳌?/br> 她眼神微微一閃,雖然他們不是真的見過面,此時自己用的也是易容,但正因為如此,司徒萬里對聲音的印象應該會更敏感才對,也更容易把忘機跟當時那個人看做同一個,畢竟都沒見過真面目。 忘機從來沒有像那些有目標的易容者一樣改變音色,因為她扮演的對象就是她“自己”,自然易容改變的東西越少越自然。 在那次易寶宴上,她說了不少話,而她的聲音,被身邊的人說是空山凝云,清麗絕倫,撩人心弦至極,以至于忘機還因此順手教訓了兩個出言不遜的家伙。 時間才過了幾個月,而且司徒萬里不久后就接手了四岳堂,易物大會一事也就沒有再繼續(xù)舉報了,她參加的那場,大概率是最后的幾場之一,甚至不排除是最后一場,當前,不管是不是,給司徒萬里留下的映像估計都很深刻,畢竟當場發(fā)生了意外。 所以,不排除司徒萬里聽多了后,有聽出來的可能,雖說易物大會打著身份保密的名號,但天下哪有不透風的墻,更何況是它的主辦方,即使不知道來者的具體身份,參加大會前,勢力歸屬卻肯定調(diào)查的一清二楚。 忘機是代表衛(wèi)莊,代表紫蘭軒,去參加的易寶宴,而這兩者后來同屬于流沙組織,這是江湖上的人都知道的情報。魏念卻一直是夜星的七星之一,對外聲稱在夜星成立之時就已經(jīng)加入,這兩個陣營,流沙與夜星,無論如何不該扯上關系。 她當然可以臨時改變自己的聲音,用道家秘法或是變換發(fā)聲的方式,都能輕松地做到,但偏偏劉季也在,以劉季的心智,不會拆穿她的行為,但免不了引起他的好奇乃至懷疑。 關于劉季執(zhí)著到極點的性格,忘機通過這兩天的相處,還有剛剛與他說得那些話,已經(jīng)有所領悟,她明白一旦在劉季心里埋下懷疑的種子,他是一定會去找出一個答案的。 現(xiàn)在,兩難的選擇擺在她面前,不作改變,就要冒著被司徒萬里意識到魏念與流沙有關,進而開始追查她的風險。作出改變,那就要冒著被劉季懷疑,同樣進一步開始追查她的風險。 這也是一場賭博,一邊是賭司徒萬里聽不出來,沒有察覺到兩個身份之間的關系,一邊是賭劉季不會對她產(chǎn)生懷疑,不去探究她背后的秘密。 她有些不習慣這種事情不在掌握的感覺,忘機垂下眼睫,櫻唇微抿,到底是托大了些,竟然留下了這么嚴重的一個疏漏,原本以為這個時代的人受限于交通方式,六國統(tǒng)一之前,不會大規(guī)模流動,卻忘記了這個江湖并沒有那么大。 幸好,普通人是很難對說話的聲音產(chǎn)生記憶點的,只有習武的殺手,刺客,還有記憶超群之人才能在時隔許久以后察覺到聯(lián)系。 仔細回憶,忘機一貫深居簡出,認識她,與她交流過的人幾乎都不是外人,到目前為止,與兩個身份都產(chǎn)生過交集的人,還真就只有眼前的司徒萬里一個。 除此之外,目前有機會識破忘機兩個身份,并且有概率對她不利的,有相國府遇見的那個高手和那些殺手,有墨家和農(nóng)家這些人。 只不過現(xiàn)在意識到了,就不晚,之后也不用太擔心,她只要保證兩個身份,在不同時間認識的這些人,不要與另一個身份也認識,不要察覺到忘機與魏念之間有任何聯(lián)系就行。 簡單地來說,就是在這些人認識魏念或者忘機之前,改變二者的相同之處,并且盡可能不要讓這些人同時認識兩個身份。 前者,忘機這個名字代表的是她的本真,純粹,她自然不會改,那么魏念的聲音就必須做小小的改變,然后把這個改變公之于眾,后者更簡單,她本來就沒想過要以忘機的身份與墨家,農(nóng)家相交,只需要小心意外便是。 但這并不能解決眼前的難題,可是怎么選,似乎也不再需要猶豫,忘機看向劉季的背影,神色微動,她知道他所作所為的意義,不管他有沒有別的考量,那份想要保護她的心情是純粹的,所以…也是可以利用的。 走進酒肆,人群紛擾,襯得夏日的氛圍更加熱鬧,劉季大聲嚷道,“店家!來兩壺酒,一條新鮮的蒸魚,鱉,鳧這些都燉上做羹,有野兔的話也來一只,配上酸蒿,韭齏做成炙兔或者兔膾都行。” 二樓臨窗的獨間屋子,比起樓下安靜許多,但仍舊能聽到嘈雜的聲音,酒是最先端上來的,配上葵菹,芹菹,筍菹,這幾道腌漬小菜來下酒。 劉季端起酒壺就先替司徒萬里倒上一大杯,灌完酒什么話都好說許多,“司徒兄,來,我先敬你一杯,祝你的新賭場日進斗金,我喝完,你可不許糊弄?!?/br> 忘機則是直接用另一壺酒給自己倒上,她按住劉季試圖滿飲的動作,舉起酒杯向司徒萬里示意,比平時稍微大聲些,“劉季可以跟司徒堂主不拘小節(jié),我卻不能失禮,代表夜星也敬堂主一杯,交個朋友?!?/br> 說罷,她仰頭便將杯中的酒盡數(shù)吞進肚里,動作流暢自然,頗為瀟灑,不給人反應的時間。 “爽快!司徒兄,咱們可不能落后!”劉季見狀,自然也是一口喝干,辛辣的味道在喉頭綻開,他摩挲著酒杯,有些懷疑臉色一下子變得通紅的忘機究竟會不會喝酒。 從方才起,這個魏姑娘就一直沒有說話,神色也頗為冷淡,看起來像是個冷漠的性子,說起話來卻又像個直爽的,司徒萬里莫名產(chǎn)生一種熟悉感,可短暫的時間內(nèi)也想不清什么,總歸先喝酒就對了,“什么失禮不失禮,不講究這個,神農(nóng)堂的朋友就是四岳堂的朋友,朱家老哥看中的朋友自然也是我司徒萬里的朋友!” 這一桌叁個人有兩個人的身份在農(nóng)家都堪稱是最上層的,享受的服務自然不一般,叁個酒杯剛剛被放下,菜就陸陸續(xù)續(xù)上來了。劉季有心不讓司徒萬里跟忘機深入交流,一個勁兒給兩個人夾菜,“店家倒是上心,一條魚兩種吃法,清蒸的清甜,卻不如這魚生鮮美,你們嘗嘗?!?/br> “還有這家的炙兔乃是一絕,咸香中帶著酸味,一點兒不膩人,試試?”劉季夾了一筷子放在忘機盤中,又夾了一筷子給司徒萬里,倒酒的手更是沒停過,他臉上熱情洋溢,心頭卻在不住地埋怨,要不是司徒萬里不請自來,吃飯的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多好。 司徒萬里的嘴臉抽了抽,劉季今天話怎么這么多?偏偏態(tài)度還好得不得了,笑得他起疙瘩,然后每每他想要開口說點什么別的,劉季就“喝酒,吃菜,先吃飽再說”幾句話翻來覆去不停地吆喝,他從來沒吃過這樣一頓飯,攏共就跟目標說了一句話。 但與此同時,在劉季無意識地拖延幫助下,時間也差不多了,等到忘機再次開口,她的聲音就變得十分喑啞,惹得劉季和司徒萬里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