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水，不知不覺，愛子十一歲了。這一天，她回到家，照例叫了一聲：“我回來了?！?/br>
    沒有人回答她，但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jiejie和諸星大應(yīng)該都在工作吧。她喊了聲“jiejie”，又喊了聲“諸星”，確定沒人后，就自顧自地往房間里走去。

    關(guān)上門前，她突然感到一陣心悸，回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客廳。

    客廳里靜悄悄的，陽光從窗戶里射入，照在榻榻米上，塵埃在空氣中浮動，勾勒出原本不可見的光線。

    她關(guān)上了房間的門。

    傍晚，愛子走進(jìn)廚房，找出一袋芥麥面，開始燒水。今天是明美加班的日子，如果諸星大不在家，她就自己下點(diǎn)面條。

    水燒開，她把面條撒進(jìn)去，開始切蔥花，順便調(diào)一下醬汁，時不時看一眼鍋，加一碗冷水進(jìn)去。

    就在這時，門打開了，她聽到聲音，從廚房里探出腦袋。

    是明美，還有諸星大。明美神色緊張又帶點(diǎn)困惑，諸星大神色嚴(yán)肅。

    “今天怎么提前回來了？”愛子好奇問道，“我只做了一個人的晚餐?！?/br>
    “隨便吃點(diǎn)就好?！敝T星大說，他的手放在明美的背上，輕輕推了她一下。

    明美這才回過神來。

    “你晚上吃什么？”她走進(jìn)廚房。

    “吃芥麥面。”愛子從柜子里又拿出兩包芥麥面，“jiejie調(diào)一下醬汁吧?！?/br>
    但明美把醬油從柜子里拿下后，又開始發(fā)起呆來。

    “明美。”諸星大站在廚房外，叫了她一聲。

    明美走出廚房。

    水燒開了，愛子把下好的面條撈出來，把水倒掉，又加入新的水。明美和諸星大在客廳里談話，聲音模糊不清，愛子豎起耳朵，也聽不分明。

    她開始調(diào)新的醬汁，切新的蔥花，忙碌之余，她看到諸星大在打電話，而明美走進(jìn)了房間。

    諸星大打了幾個電話，每一個都只持續(xù)了幾分鐘，他從口袋里掏出煙，叼進(jìn)嘴里。明美從房間里走出來，問了他幾句，他搖搖頭。焦躁不安的氣氛蔓延開來，連愛子也感受到了。她把第一碗面端出來，趁機(jī)偷偷打量明美和諸星大。

    就在這時，諸星大的手機(jī)響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走到客廳的角落，接起電話，和對面說了幾句。

    “收拾東西，準(zhǔn)備走吧。”他掛斷電話，對明美說道。

    “現(xiàn)在就準(zhǔn)備走嗎？”明美一驚，然后開始自言自語，“也好，現(xiàn)在就走。”

    “去哪？”愛子看了看明美，又看了看諸星大，但兩個人都沒有解答她的疑惑。諸星大言簡意賅：“給你五分鐘，收拾好衣服和隨身物品?！泵髅姥a(bǔ)充：“把書包也帶上，重要的東西不要落下?！?/br>
    愛子只好把火一關(guān)，跑回房間，課本和作業(yè)重新放回書包，又塞了幾件衣服，還有一個毛絨兔子，被她放在床上，準(zhǔn)備一起帶走。

    明美也在收拾東西，她問愛子：“你的健康保險證明不要忘記帶?！?/br>
    “嗯，我?guī)Я?。”愛子又檢查了一遍。

    明美收拾完，就帶著愛子走出了房間，諸星大站在客廳里，單手插兜，等著她們出來。

    “面條還沒吃呢。”穿過客廳時，愛子悄悄說道。

    諸星大打開門，看向愛子：“不要管了，走吧?！?/br>
    愛子只好跟著明美走出去，踏出家門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什么。“我的兔子！”她轉(zhuǎn)過身，想要回去拿，但諸星大就站在她的后面，長臂一伸，就把她攔了下來。

    “別拿了?！?/br>
    愛子戀戀不舍地往家的方向投去最后一眼，那天是十二月六日，客廳的掛歷剛剛翻到新的一頁還沒有多久。

    坐上車后，諸星大才解釋了一句：“我把你們送到雪莉那里住幾天。”

    “為什么？”愛子發(fā)問，“明天還要上學(xué)呢，雪莉離學(xué)校好遠(yuǎn)的?！?/br>
    明美說話了，她坐在副駕駛，一個小時前剛剛被諸星大從打工的地方接回來，直接請了三天的假。

    “組織里出了點(diǎn)事。”她說，看了諸星大一眼。

    諸星大下頜繃得緊緊的：“雪莉那里比較安全，把你們送過去避一避，我已經(jīng)和她說好了?！?/br>
    “出了什么事？”愛子問。

    諸星大沒有回答。

    到了志保家，志保站在門口迎接他們，沒有女監(jiān)護(hù)人的身影，畢竟志保已經(jīng)十五歲了。

    明美率先下車，和志保說了幾句話，諸星大把后備箱里的行李袋拿了下來，放在地上，站在一邊，等著她們說完。

    志保和明美沒說幾句，就走向諸星大，兩個人避開明美和愛子，又往旁邊站了站。

    “你還聽說了什么消息？”諸星大指間夾著一根煙。

    “沒有新消息了。”志保說。

    諸星大沉吟一會兒：“那你們?nèi)齻€待在一起，照顧好彼此?！?/br>
    “不用你說，”志?？聪蛑T星大，眼神犀利起來，“到是你，為什么這么緊張？”

    諸星大眼皮抬了抬：“如果身邊有人是叛徒，會牽連到我，很麻煩。”

    “那你就把他上交組織?！敝颈Ｕf，“我聽說琴酒曾經(jīng)有過一個搭檔，在他還沒有獲得代號時就和他一起行動了，教了他很多東西，還救過他的命。后來，那個人被發(fā)現(xiàn)是別的國家的間諜，是琴酒親自抓住他，上交給組織的?！?/br>
    之后的話志保沒說，但他們都知道。

    琴酒現(xiàn)在混得風(fēng)生水起。

    黑幫講究義氣，出賣朋友會被所有人看不起。而組織，沒有這種東西。

    諸星大和志保說完，又和明美說了幾句，抱了抱明美，就準(zhǔn)備走了。

    “我也要抱抱?！睈圩油蝗话l(fā)聲。

    諸星大離開的腳步一頓，折返回去，蹲下來抱了抱愛子。

    “這幾天乖乖待著，聽jiejie的話?！彼麑圩诱f。

    愛子盯著他：“保證你會回來的?！?/br>
    “當(dāng)然，”諸星大說，“我會來接你們的。”

    說完，他站起身，揉了揉愛子的頭發(fā)，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志保帶著兩人走進(jìn)家里，拿出三桶杯面。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明美問志保。

    “他沒和你說嗎？”志保按下燒水壺上的按鈕，聲音壓得很低，“聽說外勤里出了一個叛徒?！?/br>
    明美狠狠吃了一驚。

    “是來自哪里的叛徒？”她也不自覺壓低聲音，心中煩亂無比。

    “我不知道?！敝颈u了搖頭，“我也只有小道消息，都是從別人那里聽來的?！?/br>
    但這幾天，代號成員都有些風(fēng)聲鶴唳，惶惶不安。今天早上，一個實(shí)驗(yàn)人員被帶走問話，到下班前，都沒有回來。

    “那現(xiàn)在怎么辦？”明美更擔(dān)心了，“大君說還有任務(wù)要做，怎么現(xiàn)在還有任務(wù)？”

    志保不語，但她猜測，那任務(wù)正是和叛徒有關(guān)。她裝作不經(jīng)意地說道：“只要他行得正，就不會有什么危險?！?/br>
    明美眼里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而愛子站在旁邊，靜靜地聽完全程，沒有發(fā)表任何意見。

    吃完飯，三個人都沒什么心思娛樂，一個接一個洗完澡，就躺到了床上。床是雙人床，但姐妹仨擠一擠，也能湊合。因?yàn)閻圩幼钚?，就睡在中間。

    “如果叛徒被抓到了，下場會怎么樣？”明美悄悄發(fā)問。

    “下場當(dāng)然不會很好?！敝颈４鸬?，“但具體怎么樣，我也不知道?！?/br>
    她真的不知道嗎？或許她只是不愿說出來，不愿去面對。

    明美當(dāng)然也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同樣地，她也不想去面對，理由或許和志保一樣，或許不一樣。

    只有愛子，冷不丁地說了一句：“叛徒必須死?！?/br>
    明美和志保都吃了一驚。

    “愛子，你為什么要這么說？”

    不是為什么這么說，而是為什么要這么說。

    愛子抬起頭，看向明美：“如果不這樣的話，爸爸mama不是白死了嗎？”

    一夜無話。

    第二天，十二月七日，星期六。實(shí)驗(yàn)室和小學(xué)一樣，施行單休，志保沒有去上班，明美有些擔(dān)心：“你這個時候請假，組織不會說什么嗎？”

    “不會的，”志保很有自信，“他們需要我做實(shí)驗(yàn)，不會對我做什么的。”

    明美幫愛子請了假，三個人在家里待了一天，果然沒有人上門，也沒有人打電話進(jìn)來，要求志?；厝スぷ鳌?/br>
    晚上的時候，志保接到一個電話，掛斷以后，她告訴在廚房里做飯的明美：“他們說，是公安的臥底。”

    明美如釋重負(fù)，但她沒有表現(xiàn)得太明顯。

    “是大君告訴你的嗎？”

    “不是他，”志保否認(rèn)，“不是只有他一個外勤和實(shí)驗(yàn)室保持著良好的關(guān)系。”

    愛子插嘴：“那他什么時候回來接我？一直看電視還挺無聊的，明天還要去道館呢?！?/br>
    “我不知道，”志保說，“可能還要過一段時間吧，叛徒被抓出來后，他的關(guān)系網(wǎng)也要被查一遍。諸星大是外勤，如果認(rèn)識叛徒，可能也要被審查一段時間?！?/br>
    “所以叛徒被抓到了嗎？”明美詢問。

    “我也不知道。”志保無奈，“我的消息來源也很有限。”

    第三天，三個人繼續(xù)待在家里，諸星大已經(jīng)兩天沒有音訊了，明美又開始擔(dān)心起來。

    “你說他會不會出事？”她低聲詢問志保。

    “不要擔(dān)心?！敝颈崦髅赖暮蟊?，“去床上睡一覺吧，醒來就好了?！?/br>
    “怎么可能睡得著啊?！泵髅莱蠲伎嗄?，“電話也不接，消息也不回，好歹說一聲啊。當(dāng)時不讓他出外勤，就是擔(dān)心這種事情發(fā)生?！?/br>
    愛子則抱著膝蓋，盯著電視發(fā)呆。

    第四天白天，諸星大出現(xiàn)了。

    愛子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她已經(jīng)看不進(jìn)電視了，坐在窗戶旁，看著遠(yuǎn)方，不知道在想什么。諸星大的汽車出現(xiàn)時，她立刻就注意到了，驚喜地尖叫一聲，從地上跳了起來。

    “諸星大回來了！”她如一陣風(fēng)般跑了出去，連鞋子都沒穿好，趿拉著踩在腳下。諸星大下車的時候，她已經(jīng)跑到了跟前，手臂一張，就抱住他的腰。

    她發(fā)育晚，身高只到他的腰部，臉埋在他的腹肌上，貼著風(fēng)衣，隱隱約約聞到一絲血腥味，但那血腥味太淡，一閃而過，沒有引起她的注意。

    她緊緊抱著諸星大的腰，毫無松手的跡象，諸星大安撫地把手放在她的后腦勺上，拍了拍，看向迎上來的明美。

    “太好了！你回來了！”明美非常驚喜，“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敝T星大答道。

    “為什么一直不回消息？”

    “之前在忙，后來出了點(diǎn)事……”他抿緊下唇。

    “什么事？”

    愛子也抬起頭，看向他。

    但諸星大說：“不用擔(dān)心，都解決了?！?/br>
    志保也走了出來，疑惑地看向諸星大，諸星大給了她一個眼神，她立刻就明白了。

    他不想在明美和愛子前過多討論這件事，但之后，作為代號成員和代號成員，他們倆可以交流一下情報(bào)。

    公安叛徒一事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但僅僅過了幾個月，就不再有人提起。變動是細(xì)微的，也是巨大的。有人立下大功，在組織里節(jié)節(jié)高升，有人自請外調(diào)，主動離開在日的組織核心，有人被連帶清洗，消失得無影無蹤。

    還有些變動，不會表現(xiàn)在明面。

    一天晚上，諸星大從床上坐起來，走進(jìn)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他裸著上身，后背靠近肩膀的位置有一個圓圓的疤，是經(jīng)過妥善處理的槍傷。明美躺在床上，盯著那處槍傷，陷入沉思。

    金黃色的瓊釀倒進(jìn)玻璃杯，澆在圓圓的冰球上，一如那個貫穿手機(jī)的洞，也一樣貫穿了所有目擊者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