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所以你沒死,雪莉也沒死。
在情緒激動的時候,人的大腦處理不了復(fù)雜的信息。 愛子呆呆地看著赤井秀一,手從臉上拿了下來,嘴巴張大了,眼淚也不掉了。 “你……你……” “我沒死。”赤井秀一說。 “你沒死?!彼?,“但組織……組織說……” “組織說我死了,但我沒有。我演了一場戲給他們看?!?/br> 她還在震驚中,沒有回過神來,赤井秀一就投下了第二顆炸彈。 “志保也沒死?!?/br> 他稱雪莉?yàn)椤爸颈!薄?/br> 有無數(shù)信息更值得被處理,她卻捕捉到了這一微不足道的信號。 然后生銹的大腦如齒輪般轉(zhuǎn)了起來。 名字是最短的咒,名字是有靈魂的,名字賦予感情、賦予身份、賦予記憶。 諸星大是明美的男友,這個名字屬于明美;萊伊是代號成員,這個名字屬于組織;赤井秀一是叛逃的臥底,這個名字屬于FBI;而沖矢昴,沖矢昴屬于愛子。 明美死后,他是唯一關(guān)心她的人、唯一對她好的人,只有他給了她手帕,讓她擦掉眼淚,只有他在晚上收留她,給她熱一杯牛奶,只有他主動給她安眠藥,讓她一夜好夢,只有他了解她的需求、了解她的喜好,并愿意為她做出讓步。 他懂她。 但這樣一個人,也不存在了。 屬于她的一切都被剝奪,就像屬于明美的一切,屬于組織的一切,諸星大不存在了,萊伊不存在了,沖矢昴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有赤井秀一。 只有赤井秀一。 “雪莉也沒死?!睈圩又貜?fù)了一遍。 赤井秀一注意到她對宮野志保的稱呼。 其實(shí)作為一個美國人,或者英國人,他對日語中的稱呼一直是不敏感的。 但他注意到了這個稱呼,不是志保,而是雪莉。 很久以前,在愛子剛認(rèn)識諸星大時,愛子稱宮野志保為志保,而諸星大稱宮野志保為雪莉。 后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愛子也開始稱宮野志保為雪莉。 如今,他已經(jīng)改口為志保,而愛子還沒有改口。 “是的,”赤井秀一又重復(fù)了一遍,“雪莉也沒死?!?/br> “但琴酒說波本殺了雪莉?!?/br> “波本以為他害死了雪莉,”赤井秀一說,“但雪莉沒有死,而波本不知道,組織更不知道。” 愛子黑漆漆的眼睛看著赤井秀一:“所以你沒死,雪莉也沒死?!?/br> 赤井秀一敏銳地感到愛子語氣不對,沒有任何他以為的喜悅。雪莉沒死,她不開心嗎?如果她不開心,她昨晚為什么哭得那么傷心,還說“所有和我有關(guān)系的人都死了”這種話? 后知后覺地,他又想起愛子對雪莉的稱呼。 稱呼是一門學(xué)問。長輩叫小輩,只叫名是親近,只叫姓是生疏,沖矢昴稱廣田愛子為“愛子”,安室透稱廣田愛子為“廣田”。小輩叫長輩,要加尊稱,男性是某某先生、某某哥哥,女性是某某小姐、某某jiejie,愛子叫他諸星、叫他沖矢,都是不禮貌的,但她也直呼波本的名字,這兩種不禮貌有什么區(qū)別嗎? 當(dāng)然有。 在潛意識中,愛子不想做諸星大的小輩,不想做沖矢昴的小輩。她想與他平輩相交,而他不介意,因?yàn)闅W美人都是這樣的。 至于波本,他是組織成員,組織成員間,多以平輩相交,就像萊伊稱雪莉?yàn)椤把├颉?,雪莉稱萊伊為“萊伊”。 所以從宮野志保獲得代號后,愛子就不再叫她志保,而叫她雪莉了。 但諸星大獲得代號后,愛子還是叫他諸星,這又是為什么呢? 因?yàn)橛H近程度不同。 “我們都沒死,你不高興嗎?”赤井秀一遲疑地問道,“我可以安排你和雪莉見面。” 愛子的臉上還有淚痕,但她的心情已經(jīng)平靜下來,并且變得很冷很冷。 “所以雪莉去了美國大使館。”她以一種陳述的語氣詢問道。 赤井秀一以為她在問雪莉現(xiàn)在是不是待在美國大使館,他說:“她不在美國大使館,我們想給她申請蒸發(fā)密令,也被她拒絕了?!?/br> “她為什么拒絕?” “她說她不想逃避?!?/br> “什么叫不想逃避?” 赤井秀一站起身,拉來一把椅子,坐到她的對面:“申請蒸發(fā)密令后,她會改變名字,甚至改變?nèi)菝?,去美國,讓組織一輩子找不到她,但她不愿意,因?yàn)檫@樣就是放棄她原來的身份和原來的一切聯(lián)系?!?/br> “所以組織成員只要申請蒸發(fā)密令,就可以變成另外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不被組織找到?” “對,但也是有條件的,”赤井秀一說,“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申請蒸發(fā)密令的,像琴酒這樣的殺手,就不可以。而且申請到蒸發(fā)密令,也需要戴罪立功。” “怎么戴罪立功?” 赤井秀一不知道話題為什么會偏到這上面,但她既然問了,他就好好回答:“比如雪莉是實(shí)驗(yàn)人員,又掌握一定情報,她把情報提供給政府,或者為政府工作,研發(fā)藥物。” “所以像波本這樣的情報人員,也可以為政府提供情報,申請到蒸發(fā)密令?!?/br> 赤井秀一感覺自己冥冥捕捉到什么,又什么都沒捕捉到。 “對,如果他立了很大的功勞。”他有些遲疑地給了她肯定的答案。沒有得到波本的同意,他不可能把波本的臥底身份告訴她,這是原則問題。 愛子又換了一個方向提問。 “你知道波本是誰?” “當(dāng)然,”赤井秀一說,“我和他在組織共事過。” 這就解釋得通了。愛子看著赤井秀一。波本懷疑沖矢昴的身份,用她來試探?jīng)_矢昴,讓她一定要去多羅碧加樂園,在那里安排她和沖矢昴見面,又詢問她沖矢昴有沒有射擊。 “那你被他發(fā)現(xiàn)身份了嗎?” 赤井秀一眼神閃了閃:“沒有,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隱瞞你的——” 愛子打斷了他:“組織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他沒有發(fā)現(xiàn)你的身份,就放棄對你動手了嗎?” 赤井秀一沉吟了一會兒,感覺自己像是在被她審問。 “可能波本也想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吧。”赤井秀一說,“比如在退無可退時投靠政府,申請蒸發(fā)密令。如果他對我動手,他的政審可能就通不過,申請不到蒸發(fā)密令,甚至要進(jìn)監(jiān)獄?!?/br> 果然。愛子的心沉了下去。 她想起波本填的兩份任務(wù)報告,一份是她動手的,外勤填了她的名字,另一份她沒有參與,但波本也在外勤一欄填了她的名字。他讓她背下來,假裝是她做的。 外勤,就是殺人的。她以前不懂,現(xiàn)在卻明白的很,知道這兩個字背后沉甸甸的意味。她害死了一個人,殺了五個人,現(xiàn)在又多出一條人命,要她背負(fù)。 像琴酒這樣的殺手,就不可能申請到蒸發(fā)密令。 她不也是殺手嗎? 琴酒讓她去殺沖矢昴,波本阻攔,琴酒對波本說:“她是外勤,你不是?!?/br> 她是外勤,琴酒是外勤,波本不是,雪莉不是。 她又開口詢問了:“波本讓別人動手殺你,沒有人會知道他也參與其中?!?/br> “不可能的。組織里有任務(wù)報告需要填寫和留檔。即使不填任務(wù)報告,也能找到其他證據(jù)?!?/br> “什么其他證據(jù)?” “比如人證,殺我的人、目擊的人、聽到波本和殺我的人聯(lián)系的人。比如物證,血液、DNA、監(jiān)控攝像頭。”赤井秀一說,他以為愛子害怕組織的人逍遙法外,便夸大了破案的成功率,“你不要害怕,組織的人會受到法律懲罰的,那些傷害你的人,也會受到法律懲罰的。” 愛子闔了闔眼,感覺自己再也撐不下去,快要到極限了。 “我也是組織的人……”她艱難地從牙縫里擠出聲音。 “你是未成年,你從小出生在組織,長大在組織,你是無辜的,你是受害者——” “我殺過人!”她咆哮出來,打斷他的話,眼淚又忍不住從眼眶里掉下來,“我就是罪犯!” 赤井秀一看著她,感到十分悲傷:“你是被迫的,這不是你的錯?!?/br> 他是幾歲殺人的? 她又是幾歲? “那是誰的錯?”她猛地站了起來,從上而下地盯著坐在椅子上的赤井秀一,“都是你的錯!你為什么要叛逃?明美死的時候,你在哪里?我被抓的時候,你在哪里?我們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里?你到是輕飄飄一句:不是我的錯。” 是他的錯。 她的每一句話,都是往他心臟上的重重一拳。 夢里的質(zhì)問,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shí)里,更加讓人痛苦。 “對不起,”赤井秀一感到說什么話都是蒼白的無力的,聲帶牽動胸腔,連心臟都開始顫抖,他很想避開她的視線,但他逼著自己直視她的眼睛,“我會對你負(fù)責(zé)的?!?/br> “你怎么負(fù)責(zé)?”她開始歇斯底里,“你到是把雪莉帶走了。其他時候你不在,雪莉?qū)ι喜ū緯r你在。因?yàn)槲覜]有價值,她有價值,是不是?” “當(dāng)然不是,怎么可能?” “我不可能戴罪立功?!?/br> “你不需要戴罪立功,”赤井秀一飛快地說道,“把未成年的孩子救出組織本身就是一種價值,就是打擊組織的目的之一?!?/br> “你不要再冠冕堂皇了!說這些屁話!”愛子嘶吼,“你根本救不下我!你來得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你就該去死!為明美陪葬!” 言語就像利刃,她往他心上扎了一刀。 他沉默地看著她。 她真是這樣想的嗎? 她轉(zhuǎn)頭就往外跑,他急忙站起身,拉住她的胳膊,于是她順勢轉(zhuǎn)身,一記鞭腿。 他側(cè)身一閃,但掌風(fēng)已至,一記對著下巴的底掌,他頭一歪,她的手掌擦著他的臉頰劃過,他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兩只手都被他控住了,但她沒有放棄,膝蓋一頂,攻擊他的下體。 他連忙松手,去推她的膝蓋,但她動作太快,發(fā)力猛頂,他還是被撞到了。 “嘶——”他倒吸一口冷氣。 她真的沒有留任何情面,把他教她的招數(shù)運(yùn)用了個十成十。 她又要跑了。 這回他也沒有留情面,叁下五除二,就把她制服了。 “放開我!”她劇烈掙扎著,隔著衣服,一口咬上他的手臂。 “我覺得你該去房間里冷靜一下?!彼f,把她往房間的方向拖去。 “你要是敢關(guān)我禁閉,我就恨你一輩子!” 赤井秀一的動作一頓,手一松,她就從他的鉗制中掙脫出來。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她知道她一時半會兒是跑不出去了,于是恨恨地一甩頭發(fā),自己往房間走去,把門砰得一聲重重摔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