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這事呢,也不是個壞事,甚至于說,我是支持他的,只是,得罪人?!碧站昂鄲赖馈?/br> “你呀,”于藍評價他,“想的太多,討好這個討好那個,就怕人家不和你好了,就怕人家說你個不是,你說,你在現(xiàn)在這個職位上怎么還是瞻前顧后猶豫不決呢?” “也不是,”陶景湖替自己辯解,“好事我能下定決心去干,壞事我也不怕?lián)熑?,只是如今好多事牽扯太廣,于民是好事,于我個人就不見得了,我倒是不怕把我擼下去,只是到了今天這個地步,要么成王,要么敗寇,已經(jīng)沒有第三條路了?!?/br> 工作上有麻煩,生活里面也有,或者說,他有點被工作環(huán)境影響了心境,思維在悄然變化,陰暗想法滋生他卻沒有察覺,一個雨天他下午三點鐘回了家,家里有客,于藍在招待裁縫,那年輕人見到男主人回家就慌亂起來,關在籠子里暈乎乎的鳥似的不知道往哪飛,這種氛圍讓他心突然跳錯了一拍。 于藍站起來迎他道:“你回來的正好,你過來讓小梁看看你,你最近好像瘦了些,新衣服是不是要往里收收?!彼托』镒颖3种贿h不近的距離,沒話找話一樣。 陶景湖便笑著去看放在桌子上的西裝布,他明著是看布,余光卻只打量那局促不安的年輕人,年輕人藏不住事,便是藏住也能叫他看出來,那小伙子兩只腳往里收著局促的動,恨不得就此消散在空氣里,一副被撞破jian情的樣子,他隨意道:“以前咱們家常用的那位師傅呢?” “小梁是張師傅帶的徒弟,”于藍道,又湊過來說悄悄話,“他的手藝更新派,比他師傅大膽?!?/br> 陶景湖笑了一下明著看了人一眼話里有話:“年輕人,腦子活泛自然膽子也大。” 于藍也贊賞地看了年輕人一眼,光明正大的,陶景湖看她舉止斷定兩人是沒有首尾的,或者還沒來得及。 他怎么想的?是為了長遠的生意?還是圖眼前這個人?若是圖人于藍只怕能做他媽,然而她不顯年紀,皮膚白皙緊繃,笑起來天真爛漫沒心眼,夫人們又大多寂寞無聊,于藍再對他熱切些,別人的老婆總有種別樣的魔力,量尺寸試布摸來摸去動了心思也不奇怪,或許都圖。 這時候雨停了年輕人一定要走只說還有下家已經(jīng)遲了,于藍惋惜著送他出去,遺憾沒給陶景湖量量。 陶景湖坐在沙發(fā)上心中思緒萬千,恨她對人赤誠沒有戒心,惱家中明珠光華難掩,自己看的這么嚴實還是差點出事,要不是突然回家還看不到這場好戲,他起身走到桌前把收拾衣服的人從后面抱住,甜膩膩地商量道:“他們問咱們家要不要服務人員呢,我想著是不是要一個。”好給他做眼線。 于藍詫異道:“你不是說不喜歡家里多個外人嗎?又沒多少家務活,菜都送過來,就做做飯隨手收拾收拾的事,家里多個人多別扭啊?!?/br> “也是?!?/br> 他雖這么說,可下午的事把他的陰暗想法全勾出來了,他在家住著還這樣,他出京那段時間呢,于藍可曾有什么不對?他沒有察覺到什么,他太快樂了,滿足于人來到了自己身邊,哪怕有什么不對他也不會在意,他摸上自己的胳膊,軟綿綿滑膩膩的胳膊,那個精干的壯小伙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了,他的鬢邊已經(jīng)花白。 “你想什么呢?臉色怎么這么難看?”于藍過來問道。陶景湖沒有回答只打量她,拿普通男人苛刻的眼光看她,于藍個兒矮也不十分漂亮又上了年紀,可她有錢,家里有多少錢?他不知道,存折不在他這里,補貼也跳過他直接由秘書交給了于藍,她cao持這些是一把好手,她還有權,他的夫人打個招呼安排個肥差不是難事,若是大點的事呢,她有沒有對他說過哪個人的好話,說過好多,司機秘書保鏢單位的年輕人她全夸過,還有今天的小裁縫,在她眼里也是有優(yōu)點的。 “喂?你怎么了?”于藍在面前揮了揮手。 “啊,我沒事?!碧站昂χ笱苓^去。 他是在床上爆發(fā)的,他把心神抽離出來木然地動,冷眼看著于藍在他身子底下發(fā)浪,閉著眼睛牙齒咬著下嘴唇頭在枕頭上搖,白花花的胸脯晃來晃去,兩根腿勾在他的腰上抬臀來迎他,有沒有第二個人見過這種盛景,他停下了動作。 “你怎么了?”兩根瑩白的胳膊掛到了他的脖子上,催促道,“快點啊?!?/br> 陶景湖把這兩條胳膊拿下來按到枕頭上,伏下身子趴在于藍耳邊語調(diào)沒有起伏低語道:“你要是敢給我惹出什么事來,你看我怎么對付你?!?/br> 于藍皺眉,眼睛眨了幾下扭頭看他:“你什么意思?” 他口氣不變冰冷反問道:“你說我什么意思?!?/br> 于藍推他:“你起來,你跟我說清楚,我給你惹什么事了?你又在使厲害給誰看?”然而推不動。 陶景湖不答,吻著她的臉腰又動起來。 于藍發(fā)火道:“我說你給我起來!”一邊使勁推他,扭著腰想從他身子底下出來。 陶景湖邊吻她臉邊哄道:“你聽我的就行,別動別動要出來了?!彼哉J為狠話放完了就結(jié)束了,對方自然會去揣摩他的意思謹小慎微起來,這本是他現(xiàn)在慣用的,可在家里他不是領導,下位者說這樣的話是在自找難堪。 “我為了你盡心盡力,我從來沒有為我自己做過什么,也沒用過你的權,你憑什么這么說我!” 陶景湖心猛地一痛,她怎么想這上面來了,話里話外一下子把他放在了對立面上,他忙起身擺手辯解道:“不是!不是!不是這種事,是,是別的事。” “那我更不服!我怎么就掙下了這樣的罪名!”這樣潑天的冤屈她咽不下去,坐起來邊哭邊氣得渾身都抖。 陶景湖嚇壞了,慌忙去擦她的眼淚,然而擦不凈,惹了大亂子了,他慌亂道:“我錯了我錯了,我瞎說,你別哭了,我不是說這個?!?/br> “原來今天早早回來是興師問罪來了!”于藍定了他的罪名,“你說出來,我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對不起你的事,是貪贓枉法了還是徇私舞弊了,我去投案!”說完就起身穿衣服。 多思敏感的人對上心直口快的人,電視機轉(zhuǎn)動旋鈕,從煙鎖重樓調(diào)到了包青天。 陶景湖邊套褲子邊解釋:“我……” 于藍一副鋼口向來不懼打架,站在地上指著他罵道:“我辛苦這么多年,不在你這賺個好兒就算了,怎么就落下了這樣的名聲!你說!我到底做了什么!” “你……” 于藍不聽他解釋:“罷罷罷,你如今有頭有臉翅膀硬了,再也用不著我了,大家撩開手,你也不用擔心我給你惹事,我也落個清靜!”衣服穿好她就往外走。 讓她走出去還了得,陶景湖慌忙堵在臥室門前。 “你讓開!” “我不讓!你聽我解釋行不行?!碧站昂槈牧耍切╆幇迪敕ù藭r煙消云散,和要離開他比起來,別說別人對她有點意思,就是真有了首尾難道還能因為這點小事家里鬧個人仰馬翻? 于藍指著他罵:“我咽不下這口氣去,我的抱負已然是葬送了,我知道你的忌諱,親戚朋友一個也不提攜,他們背地里怎么說我我只不管,沒想到這半輩子就賺了這么一句話!”她說完咬著嘴唇又泣不成聲。 陶景湖叫著替他辯解:“我不是說這個!你想岔了!”她把事情拔這么高說這么委屈,他此刻怎么敢說是因為一個小裁縫多了心瞎胡鬧。 于藍推他定然要走:“你讓開,我要去找我jiejie?!笔芰宋暮⒆铀频摹?/br> 陶景湖心如刀割,她把他外出來了,她心里不把他當依靠了,外人給了她委屈受她就要去找她的親人,他抱著人眼淚也落下來,蠻橫道:“不許去找你jiejie!哪也不許去!這里才是你家!” 于藍說戳人心窩子的話:“你為官做宰掙下的這副家業(yè)我不配住!” 陶景湖滿臉都是淚,她連他們的家都不認了,他指著他自己抖著下嘴唇叫道:“你這么說是安心叫我去死?” “你人大命貴怎么會死,我被人這么說該著我去死!” 陶景湖吵不過她,只徒勞在臥室轉(zhuǎn)圈,于藍看他無話可說便又要越過他出去。 “你你你待在這,”陶景湖知道她如今在氣頭上,只怕什么也聽不進去,若是說了小裁縫那一折她一則不信二則只怕更生氣,只能先把人留下,“這是你的家,我出去,我出去住?!?/br> 二戰(zhàn)結(jié)束美蘇開始冷戰(zhàn),早上陶景湖做了早飯。 “你自己吃吧,我路上吃?!庇谒{頭也不抬換鞋拿包就走出了家門。 只留陶景湖守著早飯手足無措。 晚上人沒回家,司機說她去大姐家了。 “怎么說,這是要離婚?”大姐把茶杯遞給于藍。 “離婚對他影響太大,混過吧?!庇谒{接過來后說。 “兩口子拌嘴難免說兩句過頭的話,這算什么?!?/br> “我是心寒,以前從來沒聽他跟我這么說過話,他這話一說出來我就覺得,這人離我好遠,他若是這么想我,我算白認識他了?!?/br> 大姐嘆了口氣:“他如今這樣的身份……” 于藍冷靜下結(jié)論:“可能這就是可共患難不能同富貴的道理吧?!?/br> 她沒在大姐家過夜,坐了坐晚上就回了家,她一回家沙發(fā)上的人就迎了上來:“你在大姐家吃了嗎?要是沒吃我做了飯?!弊郎蠑[著晚飯。 于藍腳下不停往二樓走,回答道:“吃了,你自己吃吧?!?/br> 陶景湖亦步亦趨跟她走到門口,于藍打開房門卻不往里走,回頭客氣道:“你是進來要拿什么東西嗎?”這是還不放他進去。 “不是。”陶景湖訕訕。 于藍笑道:“那我睡了,晚安?!闭f完走進去閉上了門,門又咔咔響了兩聲,她落了鎖。 陶景湖看著門上的花紋發(fā)愣,又鼓起勇氣敲了敲門:“我想跟你說兩句話?!?/br> 里面的人喊道:“我累了!” “哦哦,”他只能答應,賠笑道,“那明天,明天再說。” 里面沒動靜了。 一樓有兩間客房,他選了二樓臥室正對著的那間,把胳膊擔在腦袋底下看著天花板發(fā)呆,猜她現(xiàn)在在做什么,喝水刷牙洗澡看書上馬桶,不過就是那些事,他拿食指在空中畫來畫去,想象著她走到這里又走到那里,在這里停一下,是衣柜,要換衣服,他們要是沒吵架就好了,他現(xiàn)在就可以躺在二樓的床上看她走來走去,他想到這里他的門卻響起來,孩子都在住校,他猛地起身拉開了門。 于藍端著托盤走了進來,小暖瓶、水杯和藥,她越過陶景湖把托盤放床頭柜上,囑咐道:“你別忘了吃藥。” 陶景湖喜不自勝,用慣常的口氣說:“你不管我我就不吃了?!闭f完去拉她的手卻拉了個空。 于藍以往都給他倒瓶蓋里去遞給他,今天卻一五一十地告訴他怎么吃,說完就走了,只留他怔怔的,孤兒院住宿舍的孩子似的。 周末倆孩子要回家,陶景湖特意去接他們。 “我和你mama吵了架?!?/br> “嚯!”小飛吃驚地看他爸爸,士別一周刮目相看。 “你們倆幫幫忙,要是讓你mama消了氣我好好獎你們?!?/br> “你又沒錢?!毙≤S無利不起早。 “我那就是哄哄你媽,我花的著工資嗎?”陶景湖牛逼吹完,從口袋里掏出了路上剛問李俊生借的二百塊錢。 姐弟倆還沒開口,于藍把她做的飯全放孩子這邊開口道:“我宣布一件事,你們都看過高爾基的三部曲吧?我和你爸爸決定以后像阿列克謝的外公外婆那樣過日子,各過各的互不干涉,你的東西我給你拿房里去了,好了,你們倆吃飯吧。” 陶景湖拿著筷子可憐兮兮地一個菜也不敢夾,孤兒院里被霸凌的小孩一樣。 在陶景湖的新臥室里開碰頭會。 小躍表態(tài)道:“爸,你要是犯的是原則性錯誤我是不會幫你的。” “對對對?!毙★w附和。 陶景湖坐床上兩手夾在雙腿之間愁眉苦臉:“我就說錯了一句話。” “什么話這么要緊?” “我說別給我惹事?!?/br> 小躍準確把握到重點:“你說這話肯定有個前情啊,我媽是已經(jīng)給你惹事了還是她有給你惹事的苗頭,還是說,無端的揣測?” 陶景湖想了想:“第二種吧。” “什么事?” 陶景湖便把所見所聞、他的處理方式和于藍的誤會說了說。 小躍怒其不爭:“那你說實話啊,說你在吃飛醋。” “事情發(fā)展到這種地步我不敢說了啊?!?/br> “情況還能比現(xiàn)在更糟嗎!” “唉,我是真怕她發(fā)脾氣說的那些話,句句都在和我撇清關系。” “你要是再不處理就真沒關系了?!?/br> 姐弟倆先去當說客,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 “原諒他吧原諒他吧。”姐弟倆纏著她道。 于藍被晃來晃去,笑道:“好好好,事是小事,我是為他的態(tài)度,有話不直說云里霧里嚇唬人,你們說弄這副做派給家里人看是不是該罰?” 這姐弟倆就無法了。 于藍捧手作揖:“麻煩你們告訴他,我原諒他了,就是想清靜兩天,再讓我清靜兩天行不行?!苯o他長長記性。 清靜兩天是好說,只是這個兩天有些長,下一周姐弟回來發(fā)現(xiàn)家里還在學阿列克謝的外公外婆,桌子這邊是爸爸做的菜桌子那邊是mama做的菜,姐弟倆吃這邊就看那邊的臉色吃那邊就看這邊的臉色,好好的家愣是吃成了重組家庭。 小躍看著陶景湖的臉色道:“爸,你是不是又瘦了,臉色怎么這么難看?” 陶景湖疲憊地笑了笑:“太忙了,有時候又忘了吃藥?!?/br> 小躍發(fā)脾氣道:“你這么大人自己照顧不了自己嗎!” 于藍也擔憂地看他,他卻只是笑了笑示意他無事,其實于藍真的氣消了,就是拉不下臉叫他回來,陶景湖突然不上趕著了,有時候回來到很晚,于藍開著臥室門從二樓聽見一樓的門被悄悄推開,燈光照亮了一小塊地又消失,他要是回來的早就老老實實自己做飯,吃了飯就去二樓書房忙,忙完了又悄悄下了樓。 于是他這個月的體檢報告十分難看,于藍擔憂地看,梁峻青笑著看。 “你來看看咱們這位揚州林meimei,這個身體指標,還不如我?!?/br> 他的軍師呲牙咧嘴地笑,拿起來感嘆:“這個樣子,病病怏怏的,十年?我看他五年都難辦!” 陶景湖是在一場會議上突然發(fā)病的,他的老大哥們委任了他一項要緊的活兒,大好事,利國利民那一樁,就是開罪人,事他兢兢業(yè)業(yè)地辦,眼看要收尾了他身體不行了,站著念文件搖搖晃晃的,突然一頭朝桌子栽倒下去,頭撞在上面起了個大包昏迷不醒。 于藍接到消息就去了醫(yī)院,聽著醫(yī)生的話后悔萬分,悔不該整治他,在病床前握著人的手怔怔落下淚來,眼前的人面色蒼白嘴唇卻發(fā)紫,因為瘦顴骨突出,下巴上都是胡茬,怎么在她眼皮底下弄成這個樣子了,這時床上的人幽幽醒轉(zhuǎn),先愣愣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后把手默默地抽了回來,把被子拉上去一直蓋到眼下。 于藍去摸他額頭,關切問:“你覺得怎么樣了?” 兩只眼睛可憐又無助地盯著她看,陶景湖猶猶豫豫道:“你怎么來了,你不是討厭我了嗎?” “天呢,”于藍心都要碎了,把被子拉下來捧著他的臉心疼道,“我沒有討厭你,我,唉,咱們不說這個了,過去了?!?/br> 陶景湖這才依戀地抱著她又睡過去,不知睡了多久,被走廊上于藍的喝罵聲吵醒,他支起耳朵聽了一會兒,于藍罵起人來十分有條理總是直擊要害氣勢也強,看她吵架是種享受,當然,前提如果不是罵他的話。 于藍進來他就問:“你在和誰吵架?” “探病的,讓我罵回去了,把人折騰成這樣又來惺惺作態(tài)。” “這不合適吧?” “你好好養(yǎng)病,工作上的事先不要管了?!?/br> 陶景湖心說我本就不想管了才瞅準桌子一頭撞上去的。 姐弟倆周末回家震驚地發(fā)現(xiàn)家里又變了樣子,陶景湖沒搬家,還在一樓睡著,只是于藍也搬了下來照顧他,人病病怏怏地窩在床上,看來過的挺舒服,臉也紅潤飽滿了,看到姐弟倆出現(xiàn)在他門口就捂著胸口說又堵得慌,于藍說要給姐弟倆做大餐來著,看他的樣子又掏出錢來讓姐弟倆出去自己吃。 小躍不接錢,沒好氣道:“他又裝呢?!?/br> “不許這么說你爸爸!是我過了,整治他不該拿他的身體開玩笑,”她用寵溺的眼光看向臥室,“再說了他就是裝也沒什么,我話說的太傷人了,他傷心了,鬧兩天就鬧兩天吧?!?/br> “我在這個家里一天也待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