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先別想這么多！等你嫁過門再思量也是不遲！好在湘君性子比你沉穩(wěn)，或許我與她能找著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咱再想想該怎生梳理才好?！?/br>
    「我就知道你嫌我毛躁！」玉指再度戳他胸口一記。

    「這不明擺著？」谷燁卿皮皮一笑，聿玨伸手欲打，給他輕輕扣住手腕，化解了這一掌?！傅故恰€有一件事要同你先講明?！?/br>
    「還有？我認識你這么些年，這回鐵定是你最多事的一次！」

    「你以為我樂意！」谷燁卿撇嘴，「我們家里頭的幾個人，我爹、大哥大嫂，先不說都歡迎你，至少對你沒啥成見……除了我娘以外?！?/br>
    聿玨不由想起了之前幾次會面，谷夫人對她，確實都是這么個不冷不熱的。「我知道你娘不喜歡我?！?/br>
    「當然，你是公主！這婚事又是娘娘親自登門說成的，你不用擔心她會刁難與你……只是，好歹她是長輩……」

    「你放心吧！我不會拿身分去壓你娘的；再怎么說，她好歹也是我……我婆婆?！乖捯怀隹?，聿玨才覺得有些苦澀；她也想笑，原來接受這門親事，當真不若原來設想的這般難。

    好歹她嫁的是谷燁卿，只要他能容忍，她與湘君，至少還是能經(jīng)常在一塊兒的，是吧？是吧？

    他吐了一口氣，重新收緊了臂膀?！肝抑皇窍胝f，咱們晚輩還是得有晚輩的分寸?！?/br>
    「哎！知道了。」聿玨終是揚起一抹笑，抬眼輕喊，「我說，谷燁卿?！?/br>
    「嗯？」

    「你到底……」轉眼間，笑靨如花又成了柳眉倒豎，「要抱到什么時候呀！還不給我放手！」她仰天長嘯，賞了他一記朝天勾拳！

    「唔??！」

    ＊＊＊

    神武營大軍隨后再攻下秀山郡，兵分兩路沿著南溪河兩岸進發(fā)，仗著兵多將廣、武備精良，又打了幾場勝仗，不過隨著補給漸長，加諸深入山地，往后作戰(zhàn)，只怕是越發(fā)艱難。

    接連幾場作戰(zhàn)，聿璋慣使的吳鉤已傷痕累累，聶琰命人再給他打一把稱手的；他拿到手上時，發(fā)現(xiàn)不管重量、形制，乃至于握把上的痕跡，都與先前慣用的并無二致。

    這是聶琰的體貼，也是對他謀略有功的無言讚賞。

    白麗的「出逃」，乃至于給他「驚險獲救」，整個過程全出自他一人之手——他先誘降了杜松，讓他帶著白麗出逃，再遣了一隊人馬換上犀甲，佯裝成西南將士，行此離間之計，為的就是令她對家國心死，如此，才得以恩威并施，降伏于她。

    他要招降白麗，讓她成為己軍的助力！誤殺杜松雖然是件憾事，但若能收服她的心，讓她指引著大煌攻西南軍，不僅能收事倍功半之效，大煌更能得一良將，更在日后平定西南時，可藉由她廣收民心，她的用處，遠較拿來當作單純的人質(zhì)要大得多。

    他們幾番告捷的消息傳至白麗耳里，她儘管面露哀戚，卻未曾再敵視著他們；可若要她出手相助，甚至能反過來成為攻打西南的佳兵利器，恐得還需費番手腳。

    就不知聶琰究竟對白麗，還存有幾分耐心？自忖時日無多，聿璋明白，他得早日說服她，越快越好。

    入了營帳，特意派來照料白麗的女醫(yī)工對她行了個禮；白麗剛換過藥，肩頭的箭傷綑扎得極為密實，因而卸下了一邊襦衣。

    雖為女子，畢竟是帶兵打仗，長年混在男人堆里，見他來到，是也未顯任何扭捏。「好點了么？」他溫聲問道，連日來的好吃好睡，那形同枯槁的白麗已不復見，不僅容光煥發(fā)，就連眼色，也恢復了以往的精神銳利。

    他很喜愛她的眼；儼如天邊的星子般閃爍亮麗。

    「托你的福，好多了；你倒得空，成天往這兒跑……新的？」她指了指他腰間的吳鉤。

    「嗯，托你的福，多了好些個缺口，不能用了。」

    「關我什么事？你自己說你又打了幾回勝仗？」白麗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沒傷的右手抓握著，似是在鍛練氣力。

    聿璋微微一笑，遲了半晌后道：「明兒個咱們拔營，入郡城里去，接下來要沿著南溪河逆勢而上?！?/br>
    白麗譏誚一笑，「你在期待些什么！」

    「只是告訴你咱們又要行軍，不會再像現(xiàn)下這般舒服；給你有個心理準備。」

    「不是要我發(fā)表高見，好讓你們煌軍長驅直入，毀我家園？」

    「白麗，你的家園尚在，但你的家人，已不將你視為自己人?！挂暰€落在她方扎妥的肩傷，「這道傷勢，就是明證?！?/br>
    她兀自氣惱的瞪他一眼，下顎抽緊著，想反駁卻苦無話語可講；聿璋定定地望著她?！改阒矣诩覈m然可敬，卻也頑固；若你的家人不要你，反過來對兵刃相向，你還能回去？

    「再說，你當真以為憑你們的軍伍，能與我大煌相抗衡？」他語調(diào)陡硬，大膽的覆上她手背?！赴?！你非要等到咱們的鐵蹄踏上你朝思暮想的都城大理，眼睜睜的看著你的家園陷入一片戰(zhàn)火，你才肯死心！」

    「咱們族人不怕死！與其束手就擒，倒不如與你們打場轟轟烈烈的仗，多拉幾個煌軍士卒作陪！」

    「這就是你愛故土家國的證明？你以為咱們不惜千里跑來，就只為了毀你家園？西南王出爾反爾，還三番兩次出兵尋釁，犯我東南，你便以為理所當然？」聿璋揚高了聲調(diào)，兩人氣氛變得甚為緊繃，大有出手之勢。

    他調(diào)勻了氣息，重新恢復了溫淡聲調(diào)，「若有你相助，我保證咱們攻打都城時，肯定能盡量減低傷亡，為免家園毀于戰(zhàn)火，你的助力至關緊要……望你三思?！?/br>
    他起身欲走，卻聽見她開口說道：「你憑什么向我保證這種事？」就她所知，此回掛帥的，是煌國大將軍，聶琰。

    「說到底，你也不過就是個聽命行事的傀儡罷了，大軍并不由你指揮，憑你一句話就想說服與我……」

    他悍然打斷，「就憑我也不愿見這片秀美山水陷于戰(zhàn)火之中，就憑我皇甫聿璋是當今大煌的三皇子！」聿璋回頭，「這理由，說服得了你嗎？」

    白麗仰頭與他對峙著，那雙總是對她帶著同情、仁慈的眼，此時放得又較往常更柔些。

    她早該知道的，早該知道，能夠姓皇甫的，肯定不是什么簡單人物；他眉宇間與舉止所流露出的貴氣，也終于有了最佳的解釋。

    這幅如畫一般秀美山水、她的家國，以及那些個生活于此，安居樂業(yè)的尋常百姓……已經(jīng)無法回到己軍陣營里的她，還能以別的方法來保家衛(wèi)國。

    皇甫聿璋，此人所開出的條件，成了她的機會。

    她，愿意信他一回。

    右手收了又放，她收回視線，低聲道：「沿著南溪河畔不利大軍推移……我知道有更好行軍，且更隱密的路。」

    聿璋挑眉，再度蹲低了身子。

    「愿聞其詳?！?/br>
    ＊

    谷燁卿的說詞確實說動了聿玨，也稍稍安撫了她對于這樁婚事的懼怕，她也終于明白為何之前在她與聿琤如此親近時，身旁的所有人，包括皇后、柳蒔松等皆如此懼怕，紛紛要來提點于她。

    為了使眾人安心，她于是謝絕了聿琤邀她往桂凝池沐浴談心之約，聿琤直呼可惜；只是兩姊妹都不清楚，聿玨此番決意，恰恰躲過了一場臨頭死劫。

    趁著冬陽露臉，聿玨邀著湘君往御林苑給海東青放飛。

    兩人住進端碩宮后，由于身邊平添不少人，加諸與谷燁卿之婚約已定，便沒能再同榻而眠，不過主僕之間互動親暱依舊，如膠似漆之姿，也未曾改變。

    海東青隨著聿玨聲調(diào)、手勢反覆盤桓，越飛越遠，直是在青天之中縮成一雪白小點；湘君將馬匹栓于池邊喝水，眾親衛(wèi)在聿玨的吩咐之下，距離她們最少亦有一箭之遙。

    這便是她們倆現(xiàn)下的「獨處」了；她與谷燁卿的婚事定在年末，竟然比聿琤還早，既是如此，端碩宮橫豎就是個暫棲之所，現(xiàn)下難得偷空相處，她也只能相信往后嫁到谷家，她與湘君能夠經(jīng)常在一塊兒……事到如今，也只有抱持著這等想望了。

    她于是體悟了，以前在翠華齋的日子有多自由、多肆無忌憚。

    海東青偶爾會稍離視線撲擊獵物去，聿玨得不時吹響鳥笛聯(lián)系，但海東青很是乖巧，她并不擔心牠就這么給飛得丟了。

    「……事情就是這樣?！拱压葻钋淠侨张c她講過的話敘述一回，聿玨轉而搭起湘君的手，「我畢竟是與他相識十年，他的話還能信。」

    「嗯……其實，你們不用太顧慮著我的感受；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也能明白夫妻間就是那樣……」吸進一口清冷空氣，湘君勉強自己漾開一抹笑來?！讣仁枪媚?，成了親就得擔負起相夫教子的責任；我差一些就嫁了人，這些道理，娘親沒給我少講過?！?/br>
    「可我不要你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