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皇帝的車駕行至鳳藻宮前，皇帝幾乎是一眼就瞧見了盛裝打扮，跪在殿前的聿玨。

    兩旁站了成排宮人與御前侍衛(wèi)，每個(gè)人凈是一臉束手無策的模樣；跑來告知消息的，是御前帶刀統(tǒng)領(lǐng)高福。

    「跪了多久？」皇帝皺著眉頭，快步走向聿玨。

    「已有半個(gè)時(shí)辰了?！?/br>
    讓堂堂云暘公主在朝堂前跪足半個(gè)時(shí)辰！皇帝不禁大罵，「你們這群蠢奴才，怎不把她給拉起來！」

    高?？嘀粡埬?，「這……云暘公主乃千金之軀，萬一傷著了殿下，卑職擔(dān)待不起！何況……」

    「何況什么？」

    「殿下的武藝受過那藺湘君指導(dǎo)；她一使勁兒，身子立馬變得沉重非常，縱使差兩三個(gè)禁軍女兵來也拉她不動(dòng)……」

    「這么厲害？」皇帝不由瞪大了眼，重新打量起長跪著的聿玨。

    不一會(huì)兒，皇帝來到聿玨跟前，她并不言語，只是蒼白著俏臉，高捧起圣旨。

    「敢情你是拿著朕的旨意來退還不成？」皇帝沒好氣的輕責(zé)。

    聿玨面露哀戚，身子跪得挺直，啞著嗓子道：「聿玨懇請(qǐng)父皇收回成命?！?/br>
    皇帝又嘆，走到她面前瞄了圣旨一眼?！改愎蛟谶@兒，莫非是因朕封藺湘君為四品御前帶刀侍衛(wèi)？」

    「正是如此?！鬼搏k眨眼，一行清淚滾落眼眶，皇帝眉頭鎖得更緊；只見她哽咽道：「湘君服侍著聿玨，與我情同姊妹；聿玨才奏請(qǐng)母后，請(qǐng)母后免了她的官職伴我出嫁……怎知一回到端碩宮，便看見太子殿下捧著圣旨上門要升她的官……」

    「朕賞識(shí)此人，欲封她要職，難道不成？」

    「父皇！您麾下精兵無數(shù)，宮內(nèi)高手云集，又何必偏要湘君呢？」

    「就憑她打敗了那西荻壯士，替咱們與她自己掙得臉面！」皇帝板起臉說道：「你的武藝也是受她指導(dǎo)而突飛猛進(jìn)不是？別忘了，楊悔在比試中折了手臂，直到現(xiàn)下都還在休養(yǎng)。禁軍cao練一日不可廢，藺湘君武功蓋世，用來暫代楊悔綽綽有馀；朕此乃知人善任，你說，應(yīng)不應(yīng)當(dāng)？」

    「聿玨只知道我失去了個(gè)能談心的好姊妹，痛失了推心置腹的陪嫁；禁軍cao練一事，父皇并非無人可替，可聿玨身邊，僅有一個(gè)湘君！」聿玨以額貼地，行了大禮；此舉一出，除皇帝外，所有人盡皆駭然失色！

    「聿玨求您，成全咱的心愿，收回成命吧！」

    「左一句姊妹，右一句推心置腹……」皇帝目光驟冷，微微退開了一小步?！高@么說來，你是死活不肯相讓了？」

    「聿玨不敢，一心只求父皇讓她隨聿玨出嫁！」

    「你有兩個(gè)貼心慧黠的宮女隨你出嫁；到了谷家，自有谷燁卿來與你談天說地！」皇帝搖搖頭，伸手讓聿玨直起身子，「你也不想想，你貴為公主，卻與一介民女并稱姊妹？此舉已是不合乎禮法，現(xiàn)下又為了她而來給朕下跪？若非朕惜才愛才，又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朕還能不將她拿下嚴(yán)辦！」

    她臉色一白，「父皇！」

    「你都已經(jīng)要為人婦了，還這般任性胡鬧！朕是給藺湘君升官又不是打入天牢、發(fā)配邊疆，你究竟為何要替她求這份情？」皇帝憤而拂袖，「于情于理，你這般作為都站不住腳！自己起來吧！朕心意已決，非要升藺湘君的官，留她在身邊做朕的侍衛(wèi)！」他昂首闊步的踏入鳳藻宮大殿，當(dāng)真狠心的將聿玨拋諸腦后。

    末了，又補(bǔ)上一句，「誰來說情都沒用！」

    盯著皇帝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聿玨萬念俱灰，只能抱著僅存的最后一絲希望，能求得皇后出面調(diào)解。

    一旁宮人不忍她受凍，特意給她鋪上披風(fēng)；見勸阻無用，眾人又多有差事在身，只得忍痛拋下聿玨繼續(xù)忙活。

    聿玨便是直挺挺的跪著，一動(dòng)也不動(dòng)的等候，又過了一會(huì)兒，這才終于有人悄悄的靠近她來。

    「母后不會(huì)來了，放棄吧……二姊?！?/br>
    來找的，竟是同樣涕泣憂傷的聿珶。

    「你怎么知道？」聿玨抬頭，兩腿與腰背已是痠疼的漸漸失了知覺。

    聿珶斂裙跪在她身邊，接過圣旨交給柳蒔松?！肝遗c父皇一道回宮，剛?cè)セ藢帉m探過頭了……」她舉帕拭淚，執(zhí)起聿玨的手來。「母后不會(huì)過來的，你還是起來吧！莫要再惹父皇生氣，也別傷了身子?！?/br>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母后為何不愿意過來？」聿玨痛徹心扉的大吼，聿珶見之心疼，纖弱的臂膀于是環(huán)住了她；才碰觸到臉面，彷彿流乾的淚再度氾濫洶涌?！杆f過要湘君給我陪嫁的……她說過的……」

    聿珶閉了閉眼，勉強(qiáng)撐起聲調(diào)，「君命難違！二姊你該知道的。你若繼續(xù)跪著，不只為難了你自己，也為難了母后與父皇……更要傷了藺內(nèi)官的心哪！」

    聿珶一席話，成了壓垮聿玨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強(qiáng)撐著，抱持著一絲希望的她，終于放棄的倒臥在聿珶懷里，她哽咽著，無聲落淚。

    「柳公公，咱們送二姊回端碩宮……」一旁的轎夫與轎輦早已齊備，柳蒔松遣知更、畫眉來扶，費(fèi)了一番手腳才將聿玨弄進(jìn)轎輦。

    自此，無力回天。

    ＊

    經(jīng)過這么一日峰回路轉(zhuǎn)，累極倦極的她無心吃食，就這么躺在榻上歇了；然而思緒里，總是避不開湘君的身影。

    『別出聲……求你，莫要聲張?！凰c湘君初見，便是那九死一生的關(guān)頭。

    『湘君惹的麻煩也算不上少，還請(qǐng)殿下，多多擔(dān)待了？』那是湘君在接下內(nèi)官一職，正式給她隨侍在側(cè)的時(shí)候；湘君瀟灑展眉、笑靨如花的神情，彷彿現(xiàn)于眼前。

    『除了您……湘君誰也不要?！粦浖爱?dāng)日春暖，她們倆在湘君爹爹墓旁互訴情衷，許下的那些諾言；一個(gè)又一個(gè)的回憶連綿不斷，卻總是笑語、甜蜜較神傷涕泣多得多。

    然而，再怎么不愿松手，一道圣旨，便能將她們之間的誓言全數(shù)化為烏有。

    『如果有一天……我倆迫不得已……一定要分開的話……你要怎么辦？』

    『如果我知道你在哪，我一定拚死也要奔到你身邊。』

    她，是這樣回答湘君的。

    但此時(shí)此刻的聿玨，縱然知道湘君在哪，卻是無力奔到她身邊，又，就算到了也無用。

    湘君……已經(jīng)不再是她的人了。

    她閉上眼，任由眼淚洗滌著她的臉面。

    聿珶自告奮勇的留在端碩宮陪她，然而她就像失了魂的人兒，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丟失了湘君，就彷彿是將一個(gè)完整的人給拆成兩半，她于是空虛失落，鎮(zhèn)日鬱鬱寡歡。

    又隔一日，來訪不是別人，而是她的夫君，谷燁卿。

    聿玨見他身穿朝服，望著她的眸子盡顯憂心，想開口，不料喉間一聲哽咽，兩行清淚就這樣跌出眼眶。

    「你怎么變成這樣！」他大嘆一聲，伸手把人攬入懷里，「看你憔悴的……再過幾日就要大婚，你這樣，叫我該如何是好？」

    「谷燁卿……湘君、湘君……」她聲調(diào)破碎，竟是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好。

    他慘然一笑，「我就是聽說了才過來！」他一把抱起聿玨回寢殿，將人兒安置在床上，細(xì)心地給她脫去錦靴，又拉來厚被將她包個(gè)密實(shí)。

    「我知道你心底難過……」他重重的拍了拍胸，以誠摯無比的聲調(diào)說道：「我只要你相信我，別人不能體諒的，我能！」

    聿玨哭得抽抽噎噎的，直是把臉面埋進(jìn)他胸前。他拍撫著她，續(xù)道：「我也知道為什么娘娘不肯出面講情了……雖說縱使娘娘愿意，也恐怕于事無補(bǔ)?！?/br>
    「我不知道是誰向母后說去了……」把她與湘君密不可宣的關(guān)係攤在皇后面前，就等于是丟了最后的靠山?！刚嬉浦梗筒辉撟屜婢阄页黾?！她還賞賜了湘君的……」

    如果聿玨是因?yàn)槭チ讼婢乃椋呛竺孢@道傷口，就是無情的背叛了。

    谷燁卿不愿隨便猜，只是愛憐的拍撫著聿玨，盡力做她最后，也是最堅(jiān)固的安慰?！赶婢烤谷チ四膬寒?dāng)差？」

    「我不知道……或許是毓慈宮？太子一直想把湘君據(jù)為己有……」聿玨忽地笑了，笑得悲涼又無奈，「呵！我的好姊姊……硬生生地把人從我身邊搶走了……還裝作一副心疼我，無可奈何的模樣！哈哈！好姊姊……」

    若不是這當(dāng)頭讓她看清了真相，這聲冷情的「太子」，恐怕還無法自聿玨口中聽見。

    他們不斷地要她提防聿琤，終于等到她幡然醒悟，只是這份代價(jià)，未免太過慘痛。

    「別說了。」他抵住聿玨的唇，「你這回是輸?shù)袅讼婢?，但你還沒全輸……你知道你現(xiàn)下最需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