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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欲絕但為君 144 直抒本心莫掩藏

    在阿日善來探望過之后,隔日娜仁其木格便捎來了選定吉日的消息;本以為她們要等到冬日才成婚,許是旗主另有想法,硬是把日子提前到夏末之際;而這段期間,阿碧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年輕族人慶祝著牛羊肥美,在滿是歌舞的草原盛會間做個靜靜的旁觀者。

    原因無他,阿碧身上的斷骨碰巧就在心窩處,從陶如格的說法來看,萬一斷骨的方向往心窩里扎,刺傷心臟可就大事不妙,為了避免危險,別說走跳,她連挪動身子都小心再三;即便如此,從她偶爾還要咳出血來的現(xiàn)象來看,至少也傷著了肺。

    北方夏秋的交替顯得極快,旬日前還是一片綠油油的豐美水草,隨著薰風(fēng)不再,枯黃的景象一點一滴的透了出來;阿納日一回攙著阿碧出外走動,瞧見年輕男兒持弓練習(xí)著射藝,甚至帶了點行軍陣仗的cao練,她望之皺眉,想起了伊勒德與娜仁其木格的三緘其口,對照此景更顯奇異。

    莫不是旗主,或是統(tǒng)轄各旗的大汗,終究不打算再對西荻多做容忍,要先下手為強(qiáng)了?

    「聽娜仁其木格說,阿碧的射藝很厲害,一點不輸給伊勒德?!拱⒓{日牽著她剛傷癒的左手,七歲的小姑娘仰起頭,指著朝遠(yuǎn)處奔去的年輕勇士?!敢遣旃栒娴呐c漢人開戰(zhàn)了,阿碧怎么想?你會幫咱們么?」

    「要是當(dāng)真開戰(zhàn),那想必也是大汗的意思;只要我能活動自如,肯定要替察哈爾出征迎戰(zhàn)的!」阿碧微笑著,動手摺弄阿納日的頭巾;她雖如此信誓旦旦,不料小姑娘卻未見半分喜色。

    「阿納日……不高興么?」

    「爹爹就是打仗死的,死在與別旗的族人的衝突里。」阿納日撇著嘴,拽住她的衣袖哽咽道:「阿碧能否不要去?能否不要打仗?我喜歡阿碧,喜歡伊勒德、阿日善……很怕再看見有人像爹爹那樣……」

    阿碧倏地明白了,阿納日只是因為捨不得她,并非對她一心為察哈爾而有所疑慮。

    「阿納日,你聽好?!顾龘嶂鴤帲銖?qiáng)彎下腰來,「沒人愿意輕言開戰(zhàn),但要是真的打仗了,一定是迫不得已;我們打仗的目的,是為了保護(hù)你、陶如格,還有像烏仁哈沁這樣的長輩……我們一定會盡力求勝,平安地再回到你面前?!?/br>
    「爹當(dāng)年也這么說。」

    阿碧挑起眉頭,「天不盡如人愿嘛……不如這樣!」她攤平右掌,現(xiàn)于阿納日面前,「我們擊掌為誓,若我平安歸來了,你就唱歌給我聽!」

    「唱歌?」

    「嗯!你在那達(dá)慕時唱的歌很好聽的呀,我想再聽你唱……你唱歌,我讓……我讓公主來給你跳舞!你說怎么樣?」

    阿納日瞪大雙眼,頭搖的似博浪鼓,卻是笑了?!覆豢赡艿?!公主聽說人在都慶府,在西荻,離這兒很遠(yuǎn)的!怎么給我跳?」

    她瞇著眼,笑里摻了幾分淘氣,「公主可不是只有這么一個!」她挺直身子,只有右掌還橫在小姑娘面前,「怎么樣?起不起誓?」

    阿納日笑開了,用力的點點頭,兩個人擊掌擊得響亮,猶勝過勇士射箭中的的吆喝聲。

    然后,大喜之日很快就近在眼前。

    依照族內(nèi)的習(xí)俗,新郎必須在大喜之日的前一天到女方家投宿娶親;阿日善不愧是旗主岱欽的兒子,聘禮一點不馬虎,足足帶了九九八十一頭牛羊,迎娶的隊伍依例先繞過娜仁其木格家的帳篷一周,進(jìn)獻(xiàn)了「碰門羊」,這才入內(nèi),向長輩與諸位親友一一獻(xiàn)哈達(dá)、敬酒。

    純白高貴的哈達(dá)象徵純潔的新娘與忠貞不移的婚姻,然而對娜仁其木格來說,沒有什么比盛裝迎娶的阿日善要來得耀眼。

    阿日善一席華麗長袍,腰配彩帶,圓頂紅纓帽與高筒皮靴襯得他健美體態(tài),攜帶弓箭只為彰顯他的勇武過人;娜仁其木格這方的長輩、親友在他敬酒、獻(xiàn)哈達(dá)時全都見識過了他出色的儀表與談吐;擺席用全羊宴,新郎與新娘同席而坐,幾巡美酒之后,新娘的爹與親友各自說起當(dāng)年迎娶時的趣事,聽得眾人歡笑不斷。

    為了讓女兒順利出嫁,伊勒德先是搭了全新的帳篷以做新娘閨房,又為了她的嫁妝而忙碌;阿碧數(shù)度表明愿意幫忙,全給伊勒德為首的眾親友打了回票,直說她的傷尚未好全,要她多做歇息。

    「阿碧。」

    她聞聲回頭,卻見盛裝打扮的娜仁其木格與阿日善就在閨房前笑望著她;瞧見這般登對儷人斜倚著喚她,她心口一暖,難掩欣喜的迎上前去。

    娜仁其木格面頰桃紅,因胭脂而妝點得甚為動人,阿日善輕挽著她,目光多鎖在妻子的妝發(fā)間,淺揚(yáng)的唇無言訴說著包容與溫柔。

    「你們怎地出來了?要說什么留待明日再講也不遲?!拱⒈添税⑷丈埔谎郏肝疫€以為你們新婚燕爾,一定是攜手夜話至天明哪?」

    「今晚只是投宿,明兒個才是咱大喜之日;娜仁其木格說席間礙于輩分,與你遙遙相望,又擔(dān)心你不顧傷處莽撞行事,這才出來探頭……沒想到真給你講中了?!棺詈笠痪涫菍χ拮诱f的。

    阿日善故作冷漠,實則同樣害怕阿碧去碰那些嫁妝;娜仁其木格暗笑,并不打算拆穿?!负美?!讓我跟阿碧再聊幾句,你先進(jìn)去歇息?」

    他挑眉,不置可否的轉(zhuǎn)身入內(nèi);阿碧將他對娜仁其木格的依戀全看在眼里,逕自遮唇偷笑。

    兩人挽著手離開閨房幾步,才聽她啟唇道:「對不住,旗主一定了咱們的喜事,我便忙著與爹娘準(zhǔn)備嫁妝,沒能時常去陪你……你一個人待在陶如格那兒養(yǎng)傷,肯定悶得緊罷?」

    阿碧搖頭笑道:「一點也不,阿納日偶爾會攙著我出門走走;那小姑娘年紀(jì)雖輕,倒是穩(wěn)重又懂事,藥湯煎來并無一絲差錯,還懂得給其他看病的人勸慰,陶如格真懂得管教。」

    「是嗎?我還以為她弟弟愛哭鬧,怕是要惹你不能安歇?!?/br>
    「孩子哭鬧實屬平常!以后你與阿日善要是有了孩子便知道了!」阿碧語帶揶揄,輕輕頂著她問:「你今日的妝容,他怎么說?」

    娜仁其木格嘟著嘴,「他說頂好看的!只不過末了又說叫我往后別這樣打扮……我問他原因,叫我好氣又好笑的,你要不猜猜?」

    阿碧格格笑了幾聲,故意伸手去挑她下巴,「??!肯定是怕你太漂亮,不小心要連別家男兒的魂都給勾了?」

    她聞之瞠目,忍不住拍打阿碧笑鬧,「哎呀!怎地給你說中了?好像你偷聽了咱們講話似的!」

    「阿日善要說什么我還能不曉得?」阿碧鼻子翹得半天高,兩個人又走開幾步,來到篝火邊。

    笑話也說夠了,娜仁其木格雙手反剪著,對著燒得猛烈的火焰低嘆一聲,「成親固然可喜,看見你與他盡釋前嫌,把你真的當(dāng)作一家人看待,我真的真的感到忒欣慰,只是……」

    接獲她凝望的眼神,阿碧心底已有幾分了然,「大汗有意要迎公主回來,要察哈爾旗先做好準(zhǔn)備,以防萬一,是不?」

    「咦?誰與你……二哥說的?」怕她傷勢未好全就急著要隨他們出征,阿日善千叮嚀萬囑咐,務(wù)要瞞著她。

    「伊勒德沒說,只是我瞧近日族內(nèi)勇士的跑馬與cao練太過頻繁,又少了一點輕松笑鬧,心里隱約有個底……更別說你與阿日善的婚期提早了這么多,要我猜不透也難?!?/br>
    娜仁其木格斂起笑容,阿碧從她臉上頭一回瞧見憂心;她深吸了一口氣問:「大汗究竟怎生安排?要不顧公主意愿將她強(qiáng)行迎回么?」

    「這倒不是,反而是世子那頭聯(lián)合支持他的舊臣,片面的要削去公主的攝政之權(quán),造成擁立公主那派人馬的不滿;大汗這才決定要出兵,不管是公主選擇回到族內(nèi),還是為了西荻王后的面子而決意一戰(zhàn),咱們都將會支持到底?!?/br>
    阿碧聞言皺眉,試著設(shè)想布塔娜的處境,連同大汗與族內(nèi)的利益全都一併思量過。「公主一定得下定決心宣戰(zhàn)才行……就不知她身邊剩馀的兵馬,再加上族內(nèi)的勇士,是否能與西荻相互抗衡?」

    「這我也不知道……阿日善沒對我說這么多,又或者連他都沒能把握個確切數(shù)字?」

    阿碧面帶嚴(yán)肅的點點頭,勉強(qiáng)牽起一抹笑來,「也難怪你會感到憂慮,才成親不了多久,夫君又要領(lǐng)兵出征去……這等煎熬,絕非三言兩語能道盡。」

    娜仁其木格望著阿碧,視線隱隱失了焦,愀然道:「與其說是擔(dān)心阿日善的安危,其實我自個兒更在意另一件事……」她微咬著唇,「他跟公主之間的那份情,就算嘴上不說我也感覺得到;他拖到現(xiàn)在才娶我,卻又揀在此刻要與公主相會……哎!阿碧!你說我是不是很小心眼兒?他都娶我了,這回受大汗所託要幫忙公主,我卻還是在意那些支微末節(jié)……」

    心底的矛盾全寫在臉上,她緊抿朱唇,就連藏于袖里的手都不住顫抖,阿碧嘆了一聲,托住她,一字一句的道:「你若是在意他在娶你之后還會因為會見公主而搖擺不定……我雖能理解,但也不免要替阿日善說句話;他不是那樣的人。」

    「阿碧?等、等等……你知道他跟公主……」瞧阿碧的模樣,全然不見初聞時的訝異。

    「我知道,他來探望我的時候我就跟他提過?!顾荒樒届o的續(xù)道:「都是女人,得知夫君心底還留著另外一人的影兒,那種疙瘩我清楚;只是阿日善是個聰明人,公主也是,他們或許惦記舊情,可如今身分已大不相同,一個是生兒育女的王后,另一個身邊又有了如花美眷,我相信他們絕不會做出那些出格的事情來……」

    娜仁其木格淚花洶涌,許是心底衝突矛盾,激動得哭了,阿碧溫柔地替她拂去,「你很喜歡阿日善,而我看得出來,他也很珍惜你……他不會對不起你,而你已經(jīng)是他的人,要對他多點信心,知道么?」

    娜仁其木格哽咽了幾聲,過了好一會兒才又笑開了,「怎么……哎!真奇怪,在經(jīng)過你為了搭救我們而受傷之后,阿日善與你不只印象變好了,你卻像是比我還理解他?」

    阿碧彎唇淺笑,想到明兒個就要送親;送親雖是能讓女方親友隨著新娘到新郎家去住個二、三日,與娜仁其木格講話的機(jī)會,也許不再如之前這么多了。她猶豫了一會兒,終是下定決心,「娜仁其木格。」

    「欸?」

    「該怎么說呢……其實公主與阿日善之間的事兒,我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了?!顾龁⒋?,心底卻是忐忑?!肝乙恢睕]對你據(jù)實以告,就是怕一旦說了會變得更加復(fù)雜……你待我很好,我卻是擔(dān)心著自己的身分要給你,乃至于察哈爾都增添麻煩……然而,事到如今,我想該是時候讓你了解了?!?/br>
    「不管你說或不說,我早就將你當(dāng)成meimei看待……好,你說吧!就算你要講自己是神仙下凡,我也相信的!」娜仁其木格眼兒彎彎,一句話沖淡了阿碧的不安。

    她揚(yáng)唇一笑,凝望著娜仁其木格的眼,低聲道:「我的確不是什么平凡人家的女兒,也非跟著商隊遇襲……我真正的身分,其實是……」

    娜仁其木格笑意盡失,隨著阿碧娓娓道來的真相,她難忍驚駭,翻攪的心頭,宛如掀起滔天巨浪……

    ※「哈達(dá)」即絲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