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察哈爾旗作為誘餌之際，布塔娜命麾下將士趕造火禽，摸黑行至上風(fēng)處直接以火攻打擊依城寨固守的三萬馀人，深知王符驍勇，布塔娜刻意現(xiàn)身于敵兵面前，等于昭告天下——王后率兵親征。

    抓緊王符急于立功的心態(tài)，她射下伏兵予以痛擊，并親手割下了王符的頭，剩下萬馀名西荻士兵倉皇西逃，布塔娜示意莫要追擊，而是將全副心思都放在察哈爾旗。

    布塔娜領(lǐng)著千馀名士卒趕到寨外時，舉目所見盡是尸橫遍野；手腳仍活絡(luò)的人一邊忙著救助傷者，也有一小部分的人正收繳著兵器、箭矢，以做往后決戰(zhàn)之用。

    她在土坡上瞧見了同樣一身血污的阿日善，他正蹲著替岱欽包扎傷口，跟在她身后的哈日伊罕立馬翻身下來幫忙。

    「你沒事吧？」布塔娜目光直鎖在他兩邊臂膀處的口子。

    知道是她前來，阿日善淺搖了搖頭，「沒事，都是些皮外傷?！顾h(huán)顧四周缺胳膊斷腿的族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到他的座騎上。

    馬背上頭捆了個人兒，布塔娜一時難辨此人身分，阿日善啞著嗓說道：「是阿碧！她傷得較重，你趕快帶著她去營寨里治傷?！?/br>
    之后經(jīng)族人列舉清冊，察哈爾旗出征時領(lǐng)兵一萬，待到凱旋時僅存一半有馀；岱欽在近身搏斗時遭敵兵割斷腳筋，拉克申戰(zhàn)死，其馀諸將多有受傷，倖存的一半又有兩千馀人肩負大小不一的傷勢。

    布塔娜差遣士卒幫助察哈爾旗處理戰(zhàn)場上的事宜，又讓人回去通知留營固守的兵馬拔營至王符的城寨處暫歇，自己則火速帶著聿玨回營寨診治，找了最信得過的醫(yī)官，囑咐此人身分特別，還特意讓女眷給聿玨更衣?lián)Q藥。

    經(jīng)過此役，布塔娜與劉咸的兵力已是相差無幾，又擒殺了王符、高煥等兩名大將，士氣于是來到頂點，然則此役帶給察哈爾旗的打擊甚大，身為主帥的她不禁心生愧疚，對岱欽、阿日善父子更是禮遇有加。

    換上乾凈衣袍，全身多處傷勢都已經(jīng)包扎妥當(dāng)，不過許是因為耗力甚鉅，聿玨于是發(fā)了高熱，連躺兩日都未能醒轉(zhuǎn)，娜仁其木格聽到她的消息之后，忙不迭將照顧的責(zé)任一肩攬下；醫(yī)官特意給聿玨煎了傷藥，千叮嚀萬囑咐的要娜仁其木格餵她喝下，不管多難都得餵。

    好容易一小口一小口的將藥汁哺入聿玨嘴里，娜仁其木格探她指掌，瞥見左掌那少了層外皮的手心，不愿想像她究竟是抱持著怎樣的疼痛在戰(zhàn)場上拚殺；娜仁其木格眼眶含淚，非要觸及她的鼻息、脈搏才能確認她仍然活著。

    「她醒了嗎？」撩開帳簾入內(nèi)的是阿日善，他盛著rou湯來到娜仁其木格身邊，她仍握著聿玨的手，搖搖頭。

    「想不到她是跟著你們打頭陣，冒死殺敵去了！」她扯唇一笑，面容蒼白的道：「她什么都沒對我說……只向我保證自己會回來，會護著你回來！」

    阿日善多少也猜著了，聿玨寧愿自己把一切苦難都扛在肩頭，也不會愿意讓娜仁其木格替她分擔(dān)分毫?！付嗵澯兴皶r相助，我與父親才能化險為夷?！?/br>
    她舉袖拭淚，末了更是整個人都投進阿日善懷里；他沒再多說，僅是拍撫她的背，像哄嬰孩入睡似的一次又一次。

    「我想回去了……」妻子哭喊的囁嚅聲自他懷間悄悄傳來。

    「你這兩日來不都以此帳為家？」阿日善以為她是在說察哈爾旗的下寨處，「想你二哥了？把rou湯喝了，我?guī)氵^去瞧瞧他。」

    「不是……」娜仁其木格頂著紅通通的大眼，話說得也較往常緩慢，看上去顯得有些傻氣?！肝抑傅氖腔夭旃枺莾河信Ｑ蝰R兒、大哥大嫂，爹娘也在，還有烏仁哈沁……就是沒有征戰(zhàn)，沒有這么些個生離死別?！?/br>
    阿日善低頭不語，他何嘗不想回去？身邊一口氣折損這么多弟兄，連他爹都給斷了腳筋，他的心又怎會不痛？

    只是……只是……除了娜仁其木格外，他在此處，尚有個放心不下之人……

    門外一串窸窣，他攬著妻子回頭，只見身著貂皮輕裘的布塔娜走進來，不預(yù)期的與緊擁著的這對夫妻撞在一塊兒。

    娜仁其木格望著布塔娜的眼神變得尖銳無比，她低頭斂眼，盡量不去直視這對恩愛夫妻，「阿碧還沒醒是不？」

    「嗯，娜仁其木格已經(jīng)餵過她喝藥了。」

    布塔娜對著娜仁其木格嫣然一笑，溫聲道：「我要向你道謝，多虧有你，否則我還真不知該找誰來照顧她?！?/br>
    眼下除了布塔娜之外，就她最清楚聿玨的真實身分；然而正因為如此，她更無法理解為何布塔娜要聿玨親上戰(zhàn)場，冒著九死一生的風(fēng)險替她打仗！

    她還一度以為布塔娜認了聿玨，定也會將聿玨視為姊妹、摯友，不會忍心見她犯險……想不到自己錯了，還錯得離譜！

    娜仁其木格撇開頭，「不必謝我，阿碧是我的姊妹，我為她做的一切都是應(yīng)當(dāng)?shù)模c你一點關(guān)係都沒有?！?/br>
    阿日善聞言皺眉，松開她些許，「好了，這兒有王后在……咱們暫時出去走走，而你也還沒吃食吧？」

    她不想離開聿玨，但更不想與布塔娜共處一室，這才應(yīng)承了阿日善的提議。

    目送夫妻相偕離去，布塔娜逕自收拾著心傷，回頭照看依舊昏迷的聿玨。

    感受到掖在額際處的冰涼，令昏昏沉沉的她稍微提起一些精神，她睜開眼，碰巧那藍紅相間的精巧鳥紋，襯著白底絲綢掠過面前，然后是布塔娜的臉。她漸漸恢復(fù)知覺，任由燭火刺疼她的視野。

    「你醒了！聿玨！」布塔娜又驚又喜，對上聿玨蒼白的雙頰，她眼眶一熱，高懸于心頭的大石終于得以放下。「太好了，阿日善與娜仁其木格肯定很歡喜！」

    聿玨掀了掀嘴角，聽布塔娜這么說，就表示夫妻倆并不在身邊；可她總有種感覺，知道她昏迷的幾日來，定是由熟人照料的。

    而在這營寨里，無人較娜仁其木格與她更為相熟。

    布塔娜畢竟貴為王后，聿玨掙扎著想起身，卻給她阻止了?！笟G！別起來，就這樣躺著！」

    「可是我……」

    「別要亂動！你的右臂整個給扯脫了，醫(yī)官花了一番手腳才給你接回去；那一定很疼吧？想不到你還能憑自個兒的氣力強行按回去繼續(xù)作戰(zhàn)！」

    憶起接下巴特爾那一鎚，皮rou里那撕裂般的痛楚彷彿又來，聿玨想按住傷處，卻連這么簡單的動作都無法做到。她的左臂同樣好不到哪里去。

    「要是再遲一些，弄得筋脈受損，你這條右臂還要是不要？」布塔娜忍不住恫嚇道，隨即難過地嘆了一聲，「這次多虧了你們，阿日善平安無事；你也沒有性命之憂，要不，你叫我怎么還得起你這份情？」

    「阿日善……」她彎唇，甚感疲倦的閉上眼睛，「太好了，娜仁其木格想必放心了。」

    「相較于你，他的傷真可謂輕于鴻毛?！共妓认胄?，看見綑扎右臂的白布滲出幾絲血水，她凝肅起臉容，左右張望著想找藥來給聿玨更換。

    「布jiejie別忙……我只是覺得有點沉，歇一會就好?！?/br>
    「你的口子又滲血了，我來想法子替你換藥。」布塔娜即便貴為王后，到底曾為大汗的女兒，傷也沒曾少挨過；聿玨推辭了幾回，再說傷口當(dāng)真疼得厲害，只得解下衣袍，任憑布塔娜擺弄。

    破開的創(chuàng)口流出不少血水，染濕穿在身上的絳紅衣袍；布塔娜動作輕柔和緩，可聿玨仍是疼得冒汗，指掌用力掰住被褥，硬是不喊出聲來。

    「除了察哈爾旗之外，我軍也有數(shù)百人受傷掛彩，我已派人去打理藥材?！?/br>
    「什么……什么時候……要與劉咸決戰(zhàn)？」聿玨緊攢眉頭，下唇已給她咬出一道深刻齒痕。

    時節(jié)入秋，接下來很快就要轉(zhuǎn)涼，而即便重挫了劉咸士氣，敵方終究還握有固守城池的優(yōu)勢；布塔娜深知趁勝追擊的道理，即便心中已有定見，她僅是微微一笑，「待糧草補全了就動身！不過，接下來你就好好養(yǎng)傷，出征事宜無須你費心。」

    「這怎么能行！我……」

    「別忘了你可是大煌……」布塔娜打斷聿玨，又趕緊收口，對著營帳門口大喊：「什么人！竟敢埋伏在外頭鬼鬼祟祟的！」她伸手護在聿玨肩頭，緊盯著門外動靜。

    外頭的確有人，是哈日伊罕，她單膝一跪，俯首道：「屬下一時心急，驚擾了王后，還請您恕罪?！?/br>
    「心急什么？」

    哈日伊罕手里捧著一小疊草藥，「奉大汗之命，前來送藥給這位姑娘?！鬼搏k給布塔娜護在胸前，相形之下，更顯得她身量嬌小。

    這樣小個頭的姑娘，竟能先扳倒巴特爾，而后又與阿日善一齊擒殺猛將高煥？哈日伊罕無緣親眼所見，不禁有些疑惑。

    布塔娜狠盯著哈日伊罕，隨手指著身邊一處矮幾，「放在那兒就行了?！?/br>
    「是?！?/br>
    把藥送到，哈日伊罕起身欲走，布塔娜叫住她，以極為嚴(yán)厲的聲調(diào)喝斥道：「雖說你是父親身邊的親衛(wèi)，又是嘎爾迪的女兒，如此三番兩次的觸犯禮節(jié)，已讓我深感不快……要是再給我遇著一次，就別怪我公事公辦了！」

    哈日伊罕身軀微顫，拱手道：「屬下不敢再犯，王后請息怒！」

    「你走吧！沒我的命令，不準(zhǔn)你靠近阿碧！」

    她微抬起眼，眸底閃過一絲寒意?！甘?！」

    待哈日伊罕一走，布塔娜緊繃的神經(jīng)這才放下，「布姊姊……哈日伊罕她？」

    「嚴(yán)格算來，她是世代保護我們家的貼身侍衛(wèi)；嘎爾迪雖忠心，沒想到卻養(yǎng)出了個陰險狡詐的女兒！」布塔娜氣憤難當(dāng)，「她剛剛的確是在外頭偷聽，我肯定沒會錯意！」

    聿玨不禁苦笑，那句「陰險狡詐」可真是嚴(yán)厲的指控?！肝矣浀茫兼㈡⒛f過，大汗要是知道了我的身分，或許要另有想法……」

    「是啊，所以我想了很久，之所以答應(yīng)讓你回察哈爾旗，除了你的央求外，也有把你與她支開的意圖。」她瞳仁陡縮，偎在聿玨耳畔低聲道：「她給父親派來我身邊，八成就是來監(jiān)視著你我的！」

    布塔娜攙著她躺下，才去檢視哈日伊罕送來的藥；一瞧便欣喜地笑了出來，「不過這藥來得是時候！晚一點兒我再讓娜仁其木格給你換上！」

    雖換妥了藥，到底腦袋還燒著，頭暈?zāi)垦５?，她于是閉了閉眼，「大汗究竟……要對我怎么個別有想法，您倒是說說？」

    布塔娜笑容微斂，「我是猜的……父親他之所以把我嫁給劉昊，就是盤算著要有朝一日將西荻納為己有……前些年你們大軍一舉擊潰完顏部，相信他也看在眼里；要是給他知道他眼前有個皇帝親生的女兒，你想他會怎么做？」

    「肯定……肯定是不會輕易放我走了?！?/br>
    「正是如此，所以，你先別想著決戰(zhàn)的事，傷好了，能走就盡快走吧！不管是對你我，甚至是你的夫君、孩子都好……」布塔娜猛然對上聿玨那雙燦亮的眼，知道自己無意間失言，只得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