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動了?！?/br>
    皇帝嘆了一聲，把信交還給湘君，「洛陽經(jīng)戰(zhàn)火洗禮后殘破不堪，如今要換成長安么……」

    「太子如此不念手足之情，天下若真交給她，所要毀去的可不只是一座京城?！瓜婢Z調(diào)溫淡的提點?！妇┏窃戎С治和醯某级嘣馇逅?，不滿聲浪與日俱增，如今殿下將自蘭州發(fā)兵，還請圣上速速頒布圣旨讓殿下入關護駕，如此才能名正言順?！?/br>
    「朕明白……湘君，此戰(zhàn)聿玨可有必勝把握？」

    「梁寅的輝烈營泰半都還在追捕神武營，又因為連月征戰(zhàn)，早已疲憊不堪；依卑職所見，殿下此戰(zhàn)必定得勝。」

    他皺眉頷首，「若是她真能順利奪下長安，你告訴她……讓她對太子，寬容一些……好歹是她親姊姊?！?/br>
    湘君凝肅著臉，俯首說道：「卑職會轉(zhuǎn)達的?！?/br>
    ＊

    發(fā)兵前夕——

    聿玨日前接獲圣旨，命她領兵入關護駕一事，已在各地漸漸傳開；她不知聿琤那里反應如何，但原先遭受她強力肅清的朝臣倒像是又活了過來，諫議大夫甚至將女兒的死都歸咎在太子身上，這些年凡是不服從梅派而遭受牽連的官員，這回全都紛紛上奏，奏請皇帝下令廢去太子之位。

    數(shù)月前，此情此景也曾發(fā)生過，只是情況倒轉(zhuǎn)，是聿璋成了被梅派攻訐的那一方。

    作為旁觀者的聿玨如今思索起來，不免感到有些可笑；為了讓太子變成眾矢之的，她更親筆寫了檄文，引各路兵馬一齊進攻長安。

    情勢看似一片大好，但聿玨很是明白，手握輝烈營與京城的聿琤決不會乖乖束手就擒；她與任勛襄要面對的，是一場扎實的硬仗。

    「聿玨。」

    她回頭，勾唇燦笑?！冈趺戳?？一臉嚴肅的樣子?！?/br>
    圣旨送達時不但恢復了她云暘公主的封號，就連谷燁卿也加封驃騎將軍；公婆在人前都要叫她一聲「公主殿下」，唯有不屬于大煌臣民亦不屬下人的她，依舊直呼她的名諱。

    要是給湘君知道了，她肯定要義正詞嚴的糾正娜仁其木格一番；只是聿玨卻很是享受這樣的稱謂……在旁人瞧她的眼神更多了分敬畏時，至少還有娜仁其木格一如初衷。

    「我瞧過了，你的兵甲……」蘭州的巧匠知道她的身分之后，不等谷燁卿吩咐，主動造了一件象徵她身分的兵甲來，幾經(jīng)修改之后，聿玨穿上去顯得威風凜凜，在孔雀銀盔映襯下，絕美的容顏更顯耀人。

    可她終究沒忘，聿玨這一去將要面對什么挑戰(zhàn)，在看似兵強馬壯的軍容下，也不無隱憂?！改恪@回還會親自上陣嗎？」

    她淺笑著搖頭，「就算我肯，舅舅與燁卿也一定會將我擋下的?！?/br>
    「那就好?！鼓热势淠靖穹畔滦膩?，「這一回……我沒法像之前那樣跟著你，雖說有白麗姑娘與喬護衛(wèi)作陪，你還是得小心為上！」

    「我知道！」聿玨不禁失笑，「湘君為了保護父皇不能陪我，叮嚀我的人卻成你了？」她笑睇著娜仁其木格，「白麗與如楓的能耐你是清楚的，大嫂也在京城附近等待；雖然長安難攻，天底下卻沒有攻不陷的城池……只是……」

    「怎么了？」

    她苦笑，望著娜仁其木格，語帶歉然，「原本希望能讓你好生瞧瞧京城的繁盛！此回經(jīng)過戰(zhàn)火洗禮，又不知會變得如何……」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管這個？」娜仁其木格托起她，兩人相偕入內(nèi)以躲避寒風。「相較于游賞長安，我更想看到另外一件事發(fā)生！」

    聿玨觸及她溫暖的指掌，張手牢牢將她握住，「什么？」

    她抿嘴一笑，不顧尊卑的來撫聿玨臉面，「看見你當上大煌的皇帝！」

    聿玨眨著眼躲閃，兩個姑娘像孩子般的耍鬧在一塊兒，「聽你這么一說，我也想起了有件令我掛心的事兒。」

    「什么事？」越是靠近開戰(zhàn)之日，聿玨越是具備了為人主的氣度與胸襟，她不知私下已經(jīng)感嘆過多少回，聿玨雖小她一歲，成長的境地卻是她遠遠不及的。

    「你呀。」聿玨話說得懇切，卻是不知在她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我若登基了，該是將你放在什么位置好呢？其實我很猶豫……就這樣讓你一直陪著我，對你當真是好事么……」

    「我的事情你就別cao心了！」

    「娜仁其木格……」

    「當初我無路可去的時候，不就是你讓我跟著你回來的嗎？怎么，嫌棄我煩，不愿讓我跟了？」她沒來由地覺得氣惱，賭氣的別開頭去。

    「不是、不是的！你是我的好姊妹，有你在身邊，時常談起咱們待在察哈爾時的往事，我高興都來不及！我只是……只是想，你會不會也有中意的人，或是想做的其他事？」

    「目前我只想親眼目睹你平安登上皇位，其他的再不多想；至于中意的人……」她微咬朱唇，凝望著聿玨遲遲未有后話。

    「嗯？你別害臊，若真有對象，你又羞于啟齒的話，讓我替你做主？」

    她杏眸圓睜，緊接著噗哧一笑；聿玨給她笑得摸不著頭緒，「什么事覺得好笑？」

    「你當初待在察哈爾時是我急著給你做媒，現(xiàn)在反過來了！」她嫣然，回握著聿玨，「我的心里還沒個中意的人……如果真的要說，想必是你……」

    「我、我？」聿玨這回當真慌了。

    「你……的一雙寶貝女兒！檀華跟萼雪真是可愛聰明，我中意的不得了！」眼看耍弄得逞，娜仁其木格指著她，「是不是給我嚇著了？」

    聿玨扠腰，又氣又好笑地瞪著她，「我是與你說認真的！」

    「我也是呀！」她噘唇，對聿玨挑著眉頭。

    笑鬧過后，聿玨與她挽著手，一同站在窗邊賞著月，月牙兒靜靜掛在天邊，因萬里無云，看起來透亮皎潔。

    「聿玨?！?/br>
    「嗯？」

    「答應我，一定要平安無事?！顾齻儌z交碰著銀手環(huán)，娜仁其木格咬唇輕道：「我會待在這兒，等待你的捷報?！?/br>
    聿玨笑著瞅她，堅定頷首，「嗯，我答應你。」

    另一頭，司徒勒在聽了谷燁卿的安排后，差點沒跳起來，「你、你你要我留守在這兒！」

    谷燁卿何嘗不知道這鐵定讓他十分不平?！改憷潇o、冷靜一點……」

    「我怎么冷靜！」與太子相爭在即，卻要他乖乖待在后頭晾著，任誰都難以接受！「誰的主意！是殿下，還是你的？」

    「是聿玨的意思！」谷燁卿臉不紅氣不喘的把責任推到妻子身上，「你也不是不明白，咱們肯定要有人把守這塊立足之地，更別說如今爹娘都在這里，檀華、萼雪也是……」他把司徒勒重重壓回座位上，「若是大嫂仍在，她想必是留守蘭州的絕佳人選，可如今她待在長安按兵不動，咱們能信的，就只有你了！」

    白麗初來乍到，任勛襄那頭的將領他們也信不過，谷燁卿這個夫君若不跟著妻子上京，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司徒勒咬牙，把滿腔鳥氣全都發(fā)洩在椅子上。

    「燁卿，為了這一天……咱們等了多久？」司徒勒不禁百感交集的道。

    「這三年來，多虧有你替咱東奔西走……你就當作是留在這兒歇息吧？況且，聿玨帶回來的那蒙古族的姑娘也會留下?！构葻钋涮裘迹犃诉@消息的司徒勒眉頭一動，卻硬是忍住不動聲色。

    「那又如何？」

    「你不是還挺中意她的么？」

    司徒勒不語，然而對他知之甚詳?shù)墓葻钋湓缇涂创┝?，一把拍上他肩頭，「我說你都已經(jīng)這么大把年紀了，也該考慮娶妻了吧？」

    「現(xiàn)在可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他回瞪?！溉思铱墒羌捱^人的！我對她……也就僅止于欣賞罷了，談不上中意！」

    谷燁卿暗笑，欣賞與中意對他來說可沒啥分別。「總之！這回她會留在蘭州，正巧咱們也只有你能相信，你就委屈一點，替咱們把守在這兒，行不？」

    司徒勒推開他，逕自撇過頭去?！覆桓?！」

    谷燁卿忽地睜大眼，「當真不干？」都已經(jīng)說到這個節(jié)骨眼兒了！

    「你何不說服殿下，讓那薛崇韜還是白麗其中一個留在這兒？我可是要上陣殺敵的！」司徒勒執(zhí)拗的瞪著他，語調(diào)強硬，「拿美人來誘惑也沒用！說什么都不干！」

    ＊

    翌日，眾將點兵，由聿玨誓師之后，十五萬大軍即刻由蘭州殺奔長安，待與褚千虹會師之后，便是與輝烈營一決雌雄的時刻。

    也將是決定皇位誰屬之時。

    司徒勒眼巴巴的看著他親手cao練的谷家軍，就這么浩浩蕩蕩地離開蘭州，而自己卻是坐困愁城，只能留守在這兒等待他們的捷報……

    微微望向身后，薛崇韜身為文官，留在此處是理所當然，除了那張麻子臉，與他一齊眺望著遠方煙塵的，還有——

    娜仁其木格。

    平常穿慣了漢人衣裳的她，今日不知怎地，卻換上了族里的彩裙衣裳，在眾人當中顯得獨樹一格。

    她一身桃紅，藍黑相襯的鳥紋讓滿城蕭索平添幾抹亮麗色彩，頰邊裝飾的彩帶、鈴鐺隨風飄揚，發(fā)出點點悅耳聲響。

    然則她的神情卻是依依不捨，面帶憂色的。

    這樣的她，美得教人難以忘懷。

    司徒勒對她真正產(chǎn)生印象的時候，莫過于她自都慶府跟隨他們回蘭州這一趟路；明明甫痛失摯愛，又要與親人分別、離鄉(xiāng)背井，娜仁其木格卻從未言苦，她的溫順與堅韌，著實震懾了他的心。

    而到了蘭州之后，她入境隨俗，本就說得一口流利漢語的她不僅學著他們的禮節(jié)，與他們相處起來更是不見隔閡；連對外人甚有戒心的谷檀華都能任由她牽著出外跑馬駕車，就知道這女子亦有溫柔可親的一面。

    至于她與聿玨之間的情誼，那更是毋需多言的了。

    遲疑了一會兒，他終究主動踏上前去，「娜仁姑娘?！顾拿謱h人而言太長，因此她同意他們在稱呼前只加上「娜仁」二字。

    而「娜仁」在蒙古語中，指得正巧是日頭；與「薩仁」所指稱的月碰巧相對。

    她回過頭，匆匆抹著眼睛，「司徒將軍？」司徒勒始知她憂心的哭了，不由暗罵自己的唐突。

    「公主殿下她……這回肯定能得勝的！有燁卿在，一定能保她周全！」

    「我也是這么想的。」娜仁其木格淺淺一笑，對他行了個禮。

    「娜仁姑娘……」他們四目相望，司徒勒巴望著她一雙明眸，好一會兒才低吐：「你這身打扮……很漂亮?！?/br>
    將兩人互動瞧在眼底的薛崇韜偷掩著笑，走下城樓之前又望向好似綿延不絕的兵馬。

    等待冰雪消融后，那抹嫵媚春色，終究是會到來的。

    ＊＊＊

    聽聞圣旨昭告天下，待在太子御座上的聿琤宛如石化般，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

    「這是怎么一回事……」讓谷燁卿進京護駕！不僅如此，還一併宣告了聿玨云暘公主的封號，又讓谷燁卿榮陞驃騎將軍，這不就意味著——聿玨回來了！而且一回來就要與她兵戎相見！「告訴我這是怎么一回事！聿玨回來了？她還活著！」

    替她送來圣旨的邢朝貴鄭重點頭，「此事千真萬確，同時……圣上業(yè)已明白當年云暘公主遇襲一事的真相?！顾Τ宙?zhèn)定，老眼瞟向跟在聿琤身旁的裴少懿。

    「真相？父皇莫不是把殺聿玨的罪責全都怪到本宮頭上了！」聿琤狠瞪他一眼，倏地明白了，這一切全都在皇帝的計算……不，或許不全是皇帝打算的，在前往熱河之前，皇帝的身子明顯已經(jīng)不如以往了……

    她睜大杏眸，一張清麗傲然的花容月貌浮現(xiàn)于心間——藺湘君！她一直與谷燁卿聯(lián)手，暗中尋找聿玨的下落，更在聿璋的小妾身分暴露前未雨綢繆，讓皇帝前往熱河養(yǎng)病，實則是切斷她對皇帝的實際掌控！

    即便未能找著聿玨尸首一事一直令她耿耿于懷，但隨著時日拉長，她對谷燁卿、藺湘君的掌控漸弱卻是不爭的事實。料定聿玨身死，變不出花樣的她們，竟在她忙著攻打聿璋的時候暗中行動，真把人給找了回來！

    敗筆……這真是她皇甫聿琤一生的最大敗筆！

    「父皇他……難不成要廢黜本宮？」

    邢朝貴拱手，「圣上只要奴才帶給殿下一句話。」

    「你說！」

    「教您莫要把路走絕了；您只消主動讓出太子之位，交出兵權(quán)，一切尚有轉(zhuǎn)圜……」邢朝貴話還沒說完，聿琤已是仰天大笑。

    聿琤向后退了幾步，裴少懿與梅穆趕緊來扶，她笑得痛快，連淚都流了出來，「本宮……本宮處心積慮這么久……就為了這御極之位，父皇竟是要我把位子讓出來給聿玨么？」她掩嘴，推開來扶的兩人，「父皇其實早就知道我會怎么做的，對吧？」

    邢朝貴還想再勸，聿琤已先聲奪人，「來人！把邢朝貴帶入大牢關起來！」

    「殿下您這是……您不能如此，這是抗旨！」

    「事到如今，抗不抗旨于本宮而言又有何差別？帶下去！」聿琤揚袖，隨即領著心腹走向書房。

    顧懷安就著近日來各地傳來的消息匯報，「原來聿玨不僅握有谷燁卿的兵馬，連舅舅都轉(zhuǎn)投于她了！」好樣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聿玨這回當真做足萬全準備，務要一口氣將她扳倒！

    如今的她除了梅孟晁底下的門生，以及梁寅的兵馬、太子親衛(wèi)之外，近乎是全天下人都來與她為敵了。

    那些個因檄文響應的各路兵馬疏于cao練，根本不是輝烈營的對手，況且，她還有這座長安，能支應全軍之用的糧草、金銀，足夠與聿玨一較高下了！

    「原來聿璋臨死前指的是這個意思……」聿琤重重拍下桌案，現(xiàn)在的她，與當初受困于洛陽的他，還真有幾分相似之處。

    但結(jié)果不同，聿璋敗在她手上，如今來攻的聿玨也定是同樣下場。

    「梁寅與迎春應當也聽聞了這等消息，輝烈營如今身在何處？」

    「回殿下，追趕神武營到了臨淄，神武營已是兵疲馬困，或許再不數(shù)日就要敗亡了?！?/br>
    「別管聶琰那群鼠輩，即刻命迎春她們回京，同時即日起嚴禁百姓隨意出入，要剩馀的兵馬與太子親衛(wèi)即刻備戰(zhàn)！」

    「殿下！莫要忘了尚有一支兵馬在城外虎視眈眈?！?/br>
    她迎向裴少懿，瞇起眼來，「你是說……褚千虹？」

    裴少懿點點頭，「若這樣留著她，等到她與谷燁卿等人會合，只會更難對付?！?/br>
    「既然如此……不等迎春了；少懿，咱們先下手為強！」聿琤凝肅著臉，望向丹朱廊柱的眼神銳利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