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思齊在我身前站定，一時間沒有說話，只能聽到她深深的呼吸聲。

    “她怎么樣？”

    我想我過于難看的表情可能讓南思齊誤以為ley出了什么大事?！八龥]受什么傷，只是發(fā)燒了?！蔽艺f，“你要上去看看她嗎？”

    “這樣……”南思齊又緩了兩口氣，“我還是不打擾她休息了?！?/br>
    她的氣息終于平穩(wěn)下來，在我面前不出聲了，似乎在等我說話。

    我該說什么呢，我失業(yè)了。

    工作是不愁再找的，外賣啊網(wǎng)約車啊進廠啊能干的活有很多，雖然很難找到這么清閑的了。

    可我覺得很累，心理上的悲觀讓我整個人都提不起勁來。我不著急去找一份工作，反而想先休息一陣子，盡管我沒有能夠支撐gap的資金。

    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可南思齊才費力地跑過來，我不好讓她立馬離開，只能說：“陪我轉(zhuǎn)一會兒吧。”

    我不用擔(dān)心被南思齊拒絕，無論我要去哪里，她都會跟著我。

    想要漫無目的地轉(zhuǎn)一轉(zhuǎn)，回過神來卻發(fā)現(xiàn)身體不自覺地將車子開上那條熟悉的上班路。電臺里放著悲傷的歌，倒是應(yīng)景。

    在十字路口我沒有選擇直行，而是一打方向盤拐進南思齊的學(xué)校，將車停在校門口。

    南思齊沒想到我會來這，疑惑地看我。

    “其實，我好像也能算是你的學(xué)姐。”我看著門口設(shè)計漂亮的幾個大字，感慨似的說到?！安贿^以我們的年紀(jì)，無論怎么樣也不會在學(xué)校里見面吧。”

    南思齊愣愣地睜大眼睛。

    “進去看看吧?！?/br>
    許多學(xué)生都放假了，留下的都是還沒考完試的，此刻正泡在圖書館努力復(fù)習(xí)，路上基本沒什么人。

    我很少來這里，對這所大學(xué)并不熟悉，只記得從校門口徑直走進去，不久就能看到一處音樂噴泉。

    我記得十九歲的時候曾遛進來看過。那時正是迎新的日子，為了展現(xiàn)學(xué)校面貌噴泉自然要按著最高規(guī)格開放。一道道水柱卡著青春洋溢的校歌噴涌、搖擺，還伴隨著五彩的燈光。

    噴泉背后的圖書館占據(jù)高地，是最好的觀賞地點。我記得我站在圖書館前，將整個噴泉盡收眼底。水汽將夏天的夜晚浸得涼爽，絢爛的光芒下是歡迎新生的橫幅，而那首校歌還在不斷地唱著青春使命，唱著悠久歷史。我身前站著的是家長和學(xué)生，奮斗許久終于來到一所不錯的學(xué)校，臉上自然洋溢的是滿意的笑。

    “本來我也該在這里上學(xué)?！?/br>
    那時，站在我身旁的是宋初然。她沒有深究原因，而是在我肩膀上拍了兩拍，表示安慰。

    是因為什么和家里鬧了矛盾來著？好像是發(fā)現(xiàn)了我偷偷寫下的情書。喜歡的人沒有考好，她說你怎么能懂我怎么努力都學(xué)不好，一番話讓我連安慰的資格都沒有，回家又發(fā)現(xiàn)我的愛意被撒了一地。那些紙本該是我酸澀感情的寄托，結(jié)果卻成了審判我的證據(jù)。

    “是不是我死了才好！”無處發(fā)泄的我用腦袋撞著墻，只能通過傷害自己的方式表達痛苦。

    “死去吧！你真不如死去吧！”

    十八歲那年不想活，十九歲后悔為什么沒去上學(xué)，二十歲在想十九歲怎么不趁著還有記憶回去復(fù)讀，二十一歲覺得二十歲重來都不算晚，二十二歲轉(zhuǎn)換思路，心想怎么都不如一出生就是富二代過得舒服。

    馬上放假了，又是冬天，噴泉當(dāng)然不可能開啟。

    沒有音樂沒有彩燈，也沒有隨風(fēng)舞蹈的水柱，現(xiàn)在這所謂的噴泉只是一片空地上的幾個孔眼。

    巨大的落差讓我呆呆站著，心情又沉了幾分。

    宋初然說過，想要提升學(xué)歷有很多種方式。確實是合理的建議，我也裝模作樣地查了很久資料，其實只是不想給她留下一個更差的印象罷了，我知道我不會去做的。

    我不是因為高中學(xué)歷卡著許多工作的門檻而痛苦。

    我是因為一條相對好走的道理因為自己的愚蠢破滅而痛苦。

    我抱怨不是抱怨時運不濟，而是恨自己傻。

    我說幫幫我吧不是想要獲得建議，我是想說救救我。救救我，別讓我陷入自悔自惡的循環(huán)。

    一個自考的學(xué)歷能有多少含金量，我畏懼那種痛苦，那是高中給我留下的創(chuàng)傷，再也不能逼自己進入那個學(xué)習(xí)的狀態(tài)。還害怕投入了時間和金錢之后，競爭力仍不如全日制本科生，反而還要因為成本的提高不愿再做司機一類的工作。

    每當(dāng)想要改變，意外就會發(fā)生。ley不就是這樣？我想人這一生實在是勞苦，改變是需要消耗能量的，而我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

    “我……我想一個人靜一會。”我對南思齊說，“抱歉，現(xiàn)在我……”

    我的聲音頓住了，解釋也是件很累的事，但我還是需要向她解釋，而不是想一個人呆著就能讓她走。

    我花了叁千塊也買不來理想的狀態(tài)。

    曾經(jīng)一閃而過的念頭又浮上心頭，這次甚至不需要猶豫，我失業(yè)了，溫飽面前情緒價值沒必要再花重金購買。

    可我又舍不得她。

    于是我又一次，用了模棱兩可的方式說：“你先走吧。”

    “我不走。”

    南思齊堅定的拒絕讓我感到驚訝。

    “這次讓我離開，又要再等多久？”

    我作出無奈的表情，攤了攤手：“沒辦法啊，我失業(yè)了，養(yǎng)自己都養(yǎng)不起了，別說再加上你了。”

    她微皺著眉毛，好似說了一句什么，表情沒有多大變化，我沒聽清。

    鼻子一涼，一滴水落到了身上，下雨了。冷，又沒法冷得那么厲害，每次都是雨夾著雪飄下來，打在人身上凍進骨子里。

    沒法繼續(xù)解釋了，趕緊往車上跑。雨下得不大不小，但勝在冷。回到車上雖然沒濕透，卻也凍得直打哆嗦。往家走的路上南思齊打了好幾個噴嚏，我也無論怎么顫都暖和不起來。再這樣下去要感冒了，于是我半途上轉(zhuǎn)進一家酒店，開了間房。

    “先洗個澡，把衣服換上吧?！蔽艺仪芭_借了把傘，從旁邊的超市買了點東西。有厚外套擋著，里面的衣服本來也沒怎么濕，都掛在暖氣上暖著，明天就能再穿了。

    “不一起洗嗎？”南思齊問  “節(jié)省時間?！彼f。

    我搖了搖頭。

    酒店的窗戶很大，南思齊洗澡的時候我就坐在窗邊往外看。窗外的雨滴緩緩流下，窗內(nèi)的水汽凝結(jié)成霧。

    環(huán)境是能帶動情緒的，我不可抑制地開始發(fā)愁，思緒亂作一團。

    ley要離開這里了，我在想我要不要也離開，至少到一個母親無法找來的地方。

    我不是很能使用這里的環(huán)境，太干了。無論夏天冬天，總是干到流鼻血。

    我來這，最主要的原因是那所放不下的學(xué)校。而現(xiàn)在我二十四了，這個年紀(jì)再怎么說也該畢業(yè)了吧，還留在這做什么。

    想得太專注，以至于沒聽到南思齊出來的聲音。

    “不要亂想好不好，不要胡思亂想。”她從背后抱住我，沒有干透的頭發(fā)貼上來，濕熱的液體順著她的臉頰流下。

    “我沒有……”

    “可是，”心虛的解釋被打斷，“可是我好害怕。你雖然坐在這里，卻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我生怕從浴室出來你就不見了。”

    南思齊緊緊摟著我，執(zhí)拗地像是另一個人?！拔蚁矚g你啊，你不是說過我可以喜歡你嗎？就算沒有叁千塊，我也依然喜歡你?！?/br>
    可我除了叁千塊還有什么可喜歡的？說實話如果沒有這叁千塊，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不認(rèn)識。在叁年之痛七年之癢以外，激情褪去的速度其實比想象中還要快。像小說中描寫的那種非你不可的感情，其實在相戀半年后就差不多消失了。

    只是南思齊不知道。

    “你怎么能……怎么能喜歡我？”

    我厭棄我自己，把日子作賤成這樣是我，比起別人條件已經(jīng)好了太多仍然自怨自艾的是我。母親說過你這個樣子誰會喜歡，我想這句話不無道理。

    她越是喜歡我越是沉默，施虐般任由南思齊反反復(fù)復(fù)訴說著感情，直到快要哭出來。

    她這個樣子，也好像去年的我。

    最終，南思齊放棄了無用的言語，她松開我，后退了幾步。

    我仔細聽著她的腳步，一聲，兩聲，在我心底的判斷中，竟然已經(jīng)走到了門口。

    下著雨，那么冷，她能去哪？

    我站起來，想說至少今晚留下吧?；仡^發(fā)現(xiàn)南思齊沒有準(zhǔn)備離開的意思，她退到玄關(guān)是為了拿手機。

    我的手機正攥在手里，振動一聲，屏幕亮了。

    低頭一看，竟然是條轉(zhuǎn)賬的消息。

    “你……”

    我無措地抬頭：“這是？”

    “其實我沒有那么多作業(yè)，一直是在幫別人寫，有償?shù)??！彼f。

    “哈……”

    “雖然賺得不多，但寒假我可以去當(dāng)家教，那樣就能更富裕一點了?！?/br>
    “……”

    “學(xué)姐還教過我，忙的話還能錄課賣?！?/br>
    “你這……”我苦笑到，“你這是什么意思呢？”

    南思齊吸了吸鼻子：“如果你覺得我們只是金錢關(guān)系比較好，那我來給你錢也可以?！?/br>
    哈，哈……我可真是落魄，竟然被小了自己六歲的學(xué)生轉(zhuǎn)賬了。

    我邁了兩步，靠近南思齊，自暴自棄地說：“那，老板，你想我做什么呢？”

    “什么都不用做?！彼鲎∥业募?，看上去竟然比我還難過：“我只是想要你開心。念念，如果上班上累了，那就歇一歇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