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像是在做夢一樣的感覺越發(fā)地強(qiáng)烈，可是她又沒有任何憑據(jù)來佐證自己的猜想，到頭來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看不到實(shí)景的虛幻之中。只是伴隨著不真實(shí)感的層層遞進(jìn)，那些原本來自于機(jī)體上的疲憊和衰弱感卻在越發(fā)減少，以某種讓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和幅度。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是日復(fù)一日地默默回味這種逐漸輕盈的感受，像是水中泡沫、夢里幻影，總之美好得讓她完全不敢相信，可又不得不相信。大概真是如他們所想，人之將死的時候就會覺得稍微好受一些嗎？

    杭以綢實(shí)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和更容易讓她信服的內(nèi)因。

    旁人來看，也只是她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沉睡的時間越來越短，面色略微泛起了健康的紅潤，就連飯都比平時多吃了小半碗。這樣的狀態(tài)持續(xù)了三四天，終于有人提前坐不住了。

    明明說好了是出院回家，結(jié)果又把醫(yī)生往家里領(lǐng)的也是他們，杭以綢剛吃完下午茶點(diǎn)心，披著個長圍巾，斜靠在旋轉(zhuǎn)階梯的扶手上，由上至下俯瞰著大廳里的眾人。

    杭嘉燧一抬眼就先看到了她，動作嫻熟地給樓下溫度調(diào)高了些，因著他們請的傭人稀少，老宅實(shí)際上也沒多少人服侍，有時間的時候都是幾兄弟親力親為，沒時間的話才考慮將meimei打包送往最近得空的誰那里去，因此她見的外人并不多，能在家里接觸到的更是少。

    “只是來吃頓便飯。”面容深邃的醫(yī)生自然地笑了笑，好像真的是大老遠(yuǎn)繞到了這個片區(qū)又正好路過了她家一樣。

    杭嘉崢和杭嘉嶸廚藝比較好，不過倆人口味都清淡，最拿手的還是從已經(jīng)故去的父母那里學(xué)到的海鮮砂鍋粥，煲了一個中午，正是鮮味最濃的時候。

    她一聞到這個味道就興致大起，忙不迭從樓上下來，也是一副沒所謂的樣子坐到了杭嘉燧和杭嘉樾倆人中間的位置，占了個正好。

    “我聽說你最近打算出去旅游？”換下白大褂的男人接過一碗熱粥，狀似無意問道。

    “是啊，都定得差不多了，打算去海邊?！?/br>
    “最近還有心悸么？或者……半夜驚醒之類的？這個天氣降溫了，還是得小心點(diǎn)，倒春寒著呢?！?/br>
    她看了眼安靜盛粥的二哥，又看了眼為她搭筷布菜的大哥，剩下左右兩邊的都各自看著自己手機(jī)，好像全然不關(guān)注。

    女孩狡黠地歪了歪頭，笑道：“沒，感覺好多了?！?/br>
    “那就好，等你好全了，我也能放心回我那冷清清的大洋彼岸咯?！?/br>
    “說不準(zhǔn)你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呢，沒那么快歇息?！彼艘豢?，放在唇邊吹了吹，半開玩笑說：“萬一又來個像我這樣的高難度活兒呢？”

    “可別，一次就夠勞心費(fèi)力，我在這兒的時間太久，你看我連中文都利落不少了?！?/br>
    “這是辛苦你多上上心了，這段時間。”杭嘉崢依舊笑得溫和，挑不出錯處。

    “既然沒事就最好，就當(dāng)我們只是吃了頓飯……嗯，手藝的確好?！?/br>
    “那當(dāng)然，就沒有什么事是杭嘉崢做不好的！”說起完美到了極點(diǎn)的大哥，就連她都覺得與有榮焉，“下次還得請你試試那道糖醋鱖魚！”

    一頓飯說說笑笑過去了，不下廚的那兩位去忙活洗碗刷鍋，杭以綢則是又裹緊了圍巾縮成一團(tuán)看電視，杭嘉嶸端來一小盤水果，正是季節(jié)都水靈靈的，被切成了方便她拿取的形狀。

    家里連水果叉子都是邊角圓潤的，全都是為了照顧她這么個陶瓷一樣的人。

    杭以綢拿了一塊塞進(jìn)嘴里，再叫住正要轉(zhuǎn)身走開的二哥，招招手就能讓他心甘情愿俯身低頭，冷峻無波的男人總是面部表情稀缺，見此也只是乖乖順著她的意張開嘴，隨后就被一塊削好皮的蘋果堵住了嘴。

    她賊兮兮地問了一嘴：“你們是不是不放心我，才讓醫(yī)生來看看的？”

    杭嘉嶸向來不太會撒謊，他可以面無表情地將無數(shù)心高氣傲商界精英貶低到塵埃里還讓對方心服口服，是因?yàn)樗粫f實(shí)話，同樣他也能支支吾吾閉緊牙關(guān)死也不回應(yīng)meimei的詢問，也是因?yàn)樗允贾两K都學(xué)不會撒謊。

    他看桌子，看蘋果，看她的手指甲、皺巴巴的圍巾、小腹處堆積層迭的布料，就是不看她的眼睛，連個氣音都不曾發(fā)出。

    杭以綢頓時就沒了脾氣，她攤開手，“別這么抗拒嘛，我又沒生氣?！?/br>
    門齒向下切咬開清脆的果rou，他用舌頭將其推往深處，“……我怕你會以為我們出爾反爾?！?/br>
    過分的保護(hù)、過于謹(jǐn)慎的對待、過于敏感的在乎之情。

    “只要是為了我身體好的事情，無論是什么都沒關(guān)系，難道不是這樣嗎？”

    她眼里半含著笑，唇角卻向下放著，可音色里根本聽不出情緒起伏，似乎只是在不帶感情地念著什么臺詞，但那無形的劇本放在何處，又即將演繹著什么方向，人人都不得而知。

    杭嘉嶸忽然有些慌張，他猛地醒神般地望著她，“……平安？”

    女孩抿著唇，壓出兩頰淺淺的梨渦，搖了搖頭，“我沒事?！?/br>
    她將注意力重新放回了熒幕上正在播放著的某部電視劇，女主角正聲情并茂地說著：“……如果有來世，我一定——”

    ——不要再被無止境無窮盡的愛給壓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