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心冰淇淋
中心咖啡廳的招牌不是咖啡,是酒心冰淇淋。 奶油黃的冰淇淋臥在晶瑩剔透的郁金香杯里,其上飄著一小朵醞釀著“酒雨”的烏云。只要杯壁受到碰撞,矢車菊藍(lán)的酒液便會從那云上傾落,直直注入最中心。當(dāng)酒液融化掉了最中心的冰淇淋,柔和的黃包裹住那汪澄澈的藍(lán),機(jī)器人侍者便會用一枚胭脂紅的莓果補(bǔ)住最中心,將它體貼地遞至客人面前。 秦杏接過那杯酒心冰淇淋,雖然杯子是被盛滿的,分量卻并不大。 “很抱歉,我沒能找到他替你傳達(dá)邀請,只好一個人來欣賞你的演奏。” 那雙深灰色的豎瞳望過來,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的眼睛顯出非人的亮度,像是一只躊躇的獸。 “不必道歉,成先生?!彼χ鴵u了搖頭,她發(fā)上那幾朵晶石制的杏花已然摘去,衣著也換成了普普通通的襯衫和格子裙。沒有了方才驚心動魄的美艷,但仍不失猶帶青澀的清麗。“這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您肯幫我的忙,我就已經(jīng)很感謝了。” 成不衍也是搖頭,“是我答應(yīng)了你的,沒有辦好當(dāng)然是我的錯?!?/br> “這真的沒有什么?!鼻匦舆o了郁金香杯的杯腳,面上的微笑不改,“如果您真的介意的話,那我原諒您?!?/br> “感謝你的大度?!彼坪跏遣煊X到了她的不適,立刻結(jié)束了這場推辭。成不衍對她展現(xiàn)的笑容更溫和了些,“剛才你的仿制鋼琴獨(dú)奏真的很不錯。我之前有幸聽過秦琴的演奏,起先以為你們身為母女,風(fēng)格應(yīng)該是近似的,沒想到居然差那么多。” “那么多?” 秦杏很驚訝他聽過mama的演奏,更驚訝他做出這樣的評價。她原不愿和他糾纏太多,沒什么興趣與他閑聊,但當(dāng)他一提到mama,雖然明知他多半是故意而為之,卻還是忍不住“上鉤”。 “我演奏時依賴mama的記憶很多,您覺得風(fēng)格不同,可能只是因為我的演奏是生硬拙劣的復(fù)刻?!?/br> “我并不是這個意思,你誤會了。”成不衍連忙打斷她,她望向他,示意他解釋。 “你雖然繼承了秦琴的記憶,但是你并不是她,這自然會導(dǎo)致風(fēng)格差異。”他頓了一頓,語氣更柔和些,“也許你要說當(dāng)你沉浸在那些記憶里的時候你就是她,但是人是不可能一直浸在記憶里的。無論那記憶是否屬于自己?!?/br> 她微垂著眼簾,濃密睫毛掃下來,在昏暗的燈光里看不清神情,指尖摩挲著杯腳。 “當(dāng)被記憶支配的時候,很難看清那究竟是誰?!?/br> 成不衍斟酌著詞匯還要勸慰她,她便豎起食指在唇前做出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那舞臺,另一場仿制鋼琴演奏即將開始。他便不再言語,只是端著那杯冷掉的咖啡,繼續(xù)默默地瞧著她。 這場仿制鋼琴演奏是那位玫色頭發(fā)的人造人主持人帶來的。它其實是中心咖啡廳一個常規(guī)的過渡節(jié)目,中規(guī)中矩,沒有什么錯漏,也談不上有什么亮點(diǎn),被??蛻蚍Q為“曖昧?xí)r間”。正適合和曖昧的對象聊幾句什么,營造一點(diǎn)似有而無的纏綿氛圍。 不過這“曖昧?xí)r間”對于秦杏而言,還是叫“學(xué)習(xí)時間”更為恰當(dāng)。 她放下了手中那杯原封不動的酒心冰淇淋,一雙眼緊緊地盯著那位人造人,心神全然投入到傾聽他的演奏上去了。成不衍幾乎可以打包票,這廳里現(xiàn)在只有她欣賞得這樣認(rèn)真。 同秦杏相比,這位人造人與其說是演奏,倒不如說是在“執(zhí)行程序”。他始終是同樣的姿勢,面無表情地目視前方,似乎正在琴鍵上翻飛跳躍的手指并不屬于他。 他演奏的這支曲子并不長,很快便終了謝幕,場上給他的掌聲寥寥,秦杏也沒有為他鼓掌。但奇怪的是,這位玫色頭發(fā)的人造人卻直直朝著秦杏所在的這只小舟望過來。 成不衍反應(yīng)極快,幾乎就在他望過來的那一瞬站起身阻住他視線。那人造人仍不死心地又望了片刻,似乎是見識了成不衍的態(tài)度強(qiáng)硬,最后還是悻悻收回了視線,轉(zhuǎn)身退下了舞臺。 “這次你大出風(fēng)頭,以后一定要多多小心?!?/br> 在確定過沒有其他威脅后,成不衍在原位坐好,望著坐在對面的秦杏道。 她霧蒙蒙的墨綠色眼眸,有時會讓人有含淚的錯覺,明明眉宇間已有愁意,她還總是在下意識地微笑: “我知道的。我做事前還是會想一想的?!?/br> 秦杏這時才準(zhǔn)備去吃那杯酒心冰淇淋,她用那柄精致的小銀匙攪拌它,但酒心冰淇淋特殊的材料卻使酒和冰淇淋并不能融合。奶油黃和矢車菊藍(lán)怪異地糾纏在一起,仿佛地毯出錯的花紋。 “可是您呢,成先生。” 胭脂紅的莓果在銀匙的碾壓下變成一灘珊瑚粉的果泥,顯得很有些格格不入。 “你真的想過了嗎?” 她以最不正確的吃法咽下一小匙酒心冰淇淋,雖然被她惡意搞得這樣狼藉,滋味還是絲毫未損,絕對不愧于中心咖啡廳招牌的名號。 他深灰色的豎瞳并不擅長隱藏情緒。他繼承了自己瓦埃勒血統(tǒng)的特質(zhì),將“情緒外露”貫徹到底。之前的第一次相遇她太過慌張沒有很留意,而這一次的再遇她則很難不注意到了。 他對她很感興趣。 “我是冷凍人,烙著秦珩的印子。” 珊瑚粉的果泥染了她的唇,她講起這話來云淡風(fēng)輕。 瓦埃勒的血統(tǒng)給了他遠(yuǎn)比常人高大的身軀,他傾身向她時,陰影便將她牢牢淹沒。他把濕巾遞給她,指了指她的唇。 “只要你是你?!?/br> “一切都能擦掉?!?/br> 那位玫色頭發(fā)的人造人恰在此時報幕,聲音依舊是如舊的略顯甜膩。這次自然不是仿制鋼琴演奏,而是舞蹈表演。 秦杏用成不衍遞來的濕巾拭凈了唇上的果泥痕跡,酒心冰淇淋她只吃了小半就失去了胃口,這時便向成不衍告別。 “成先生,我這便走了,感謝您的照顧?!?/br> “這樣早就要走?連這段舞蹈也不看完嗎?” 成不衍皺起眉來,試圖挽留她。 “是,還有些事必須要做。”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喚了機(jī)器人侍者接應(yīng)。 “那我送你回家吧,我也沒必要再在這里待下去了?!?/br> 成不衍并不放心她一個人離開,盡管中心咖啡廳的防護(hù)做得很好,她也更換了裝束。但方才堪稱驚艷的表演絕對會給她帶來更大的風(fēng)險。 秦杏搭上了機(jī)器人侍者的手,即將隨著那侍者離開這小舟,出口的仍是拒絕: “不必了,成先生?!?/br> “秦杏!” 她一走出中心咖啡廳便被叫住,那聲音驚得她僵在原地,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好哇!你真是有膽子??!這才幾天就這么會撒謊了?” 怒氣沖沖的聲音越來越逼近她,很快那聲音的主人便一把逮住了鵪鶉似的她,逼迫她面對面接受這嚴(yán)苛的拷問。 “說!你撒謊說在家休息,跑到中心咖啡廳干什么來了?!?/br> 這時的老林,威壓較往日更勝。秦杏在他充滿被欺騙的憤怒的瞪視下,只覺得無所遁形,一切心思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當(dāng)下便囁嚅著答道: “我來這里做兼職賺錢。” “那你騙我你在休息什么意思?嫌我給你定的訓(xùn)練計劃還不夠重?” “怎么會呢?我只是怕再給你添麻煩——” 秦杏的解釋只說完一半,便突然發(fā)覺出老林的不對勁來。 平日里衣著樸素、坦蕩地頂著一頭奇短頭發(fā)的老林竟不知從哪兒搞了件綴滿金色紐扣的花哨外套穿著,還戴著頂夸張的天鵝絨禮帽。簡直像是誤入了某本絢爛童話書后要匆匆趕去某個叁流話劇舞臺。 秦杏這樣一頓,又一打量老林上下的裝束,從那個天鵝絨禮帽上插著的羽毛一直瞧到他鞋子上那串橙色的珠飾,老林的臉色果然變了又變。直到秦杏終于忍不住問道: “老林,你怎么穿——” 老林就立刻不知是羞是惱地“哼”了一聲,語氣格外蠻橫。 “管好你自己吧!” 不容她再辯解幾句,老林便拽住她的手腕,很有轉(zhuǎn)移話題意味地道: “別說了!快回家休息吧!” 老林對于拖拽秦杏已經(jīng)很有了經(jīng)驗。 以至于秦杏不僅不覺得痛,還能毫不影響行走速度地回頭,去偷瞧中心咖啡廳門前那棵高大而美麗的冰雕樹。 那些脆弱而璀璨的冰的葉片依然在氣流中瑟瑟發(fā)抖,為那樹暈上一層斑駁的淺芒。 是一幀應(yīng)該被定格的畫面。 ———————————————————— 酒心冰淇淋借鑒了Futurama里的一款酒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