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隸商人熱德納一望見那雙從飛行器里伸出來的蕾絲手套，一顆心便被急急吊起來。

    貴客！

    按照吩咐苦等許久的他連忙誠惶誠恐地迎了上去，圓潤的臉龐輕盈地浮出招牌式的討喜笑容。精通奉承的熱德納將語氣拿捏得剛剛好，竟全然不顯得媚俗。

    “這里已經(jīng)沒有旁的客人了，您可以隨意?！?/br>
    貴客的皮靴輕輕踏在地面上，她態(tài)度散漫地理了理那雙手套，回頭同飛行器做了個手勢，隨后走近熱德納，直截了當問道：

    “你這里都賣什么奴隸？”

    “小——”

    熱德納剛要稱呼這位年輕的貴客為小姐，她便直直地望過來，那雙橄欖綠色的眼睛極有震懾力，熱德納馬上識趣地改口：

    “女士，我們這里的奴隸什么種族的都有?？梢哉f您想要什么，我們就提供給您什么。”

    “有半冷凍人嗎？”

    她這句話教熱德納一噎，他勉強笑笑：

    “您知道的，現(xiàn)在半冷凍人并不容易得。純冷凍人的壽命基本上都到了極限，偶爾有那么幾個年紀輕些的冷凍人，都被管控起來了，不可能繁育半冷凍人出來。”

    “你們沒有嗎？”

    貴客的神情冷淡，并不在乎熱德納的解釋。

    “是的，女士，我們十分抱歉。不過如果您想要冷凍人血統(tǒng)的，我們這里倒是有很多，資質(zhì)都很不錯?！?/br>
    “不必了。再看看別的。”

    熱德納引著那位貴客走進鴿灰色的貝殼形建筑里。在螺旋狀的上升扶梯里，他輕聲地為她介紹：

    “女士，雖然我們這里并沒有半冷凍人，但是其余的種族，像是弗狄特德、瓦埃勒、瑟伽斯忒、艾澤奧之類的我們都應有盡有。當然，我們也有普通人類。哦，今天我們還新到了一批人造人，不過精神狀態(tài)可能還不太好。”

    “人造人？”她挑起栗色的眉毛。

    “是的，女士。都是正規(guī)途徑來的，政府特批給我們的。”

    圓滑的奴隸商人舔了舔有點干燥的嘴唇，解釋道：“人造人撫育院的壓力太大了，他們的經(jīng)費很難給這些人造人提供正常生活。我們主動向政府提供幫助，讓人造人有一份穩(wěn)定長久的工作，這是件兩全其美的事。”

    她的視線落在扶梯下波紋狀的懸浮燈上，那些交錯的燈光織成一張明亮的漁網(wǎng)，把不同種族的人囚禁在這棟建筑里，貼上各異的價簽，隔著薄薄的屏障售賣。貴客望著那張越來越遠的漁網(wǎng)，她生來就在高位上，從不是這網(wǎng)中的魚，因而她的心中并不能生出什么很激烈的情緒。

    扶梯繼續(xù)向上，這位梳攏著蓬松發(fā)髻的年輕貴客終于肯發(fā)出指令——

    “看看人造人吧?！?/br>
    安吉說。

    餌輕輕推了推身旁熟睡著的meimei，走廊里回蕩著的腳步聲教她膽戰(zhàn)心驚，她急急催促著meimei，甚至鼓起勇氣發(fā)出了聲音：

    “菱，你醒一醒?！?/br>
    然而接連幾天的舟車勞頓實在是耗光了meimei全部的精力，她年紀還是太小了，這么短的時間完全不足夠她恢復過來。餌沒有辦法，她把meimei攬在懷里，努力縮進角落里。

    “這個區(qū)域就全部是人造人了。女士，不是我有意吹噓，除了我們蚌市，你不會在別的市場里看到資質(zhì)這么好的人造人?！?/br>
    熱德納的笑容充滿自信和得意，他指了指餌所在的那片櫥窗，隔離屏障散發(fā)著淺淡的白光。

    “這批人造人昨晚剛到，您知道，人造人撫育院的條件一直不怎么好，所以他們還沒能完全恢復過來。但是您請看——”

    他站到櫥窗前，引安吉去瞧櫥窗里那幾位人造人，“這模樣，這身段，哪里像是人造人嘛！”

    屏障之后的人造人們，無一例外都是青澀的少年人，銀河時代為了人們更好地辨認出人造人，有意將人造人的發(fā)色設定得很鮮艷。櫥窗里的那幾位人造人也都是玫紅、天藍、雪青之類的發(fā)色，但他們都低著頭，姣好的面容只能瞧見小半。

    熱德納顯然并不滿意他們?nèi)绱饲閼B(tài)，當即就按下了櫥窗旁的一顆按鈕。這些人造人立時受了電擊，無法自控地倒地抽搐了片刻，才一一順從地站起來，怯怯地抬起頭，像商品一樣任由安吉審視、挑選。

    “您不必擔心他們的順從性，電擊控制我們會在您付款后免費為您安裝在光腦系統(tǒng)上，只要您意念一動，就能生效?！?/br>
    安吉似乎頗有興趣地欣賞著眼前這一幕，她點了點頭，問道：

    “這電擊功能是設置在那枚政府給人造人植入的芯片上嗎？”

    “不不不?！睙岬录{連連搖頭，“起初我們也是想這樣做，但是政府不肯同意，我們只好又給他們植了一枚芯片?！?/br>
    他敲了敲櫥窗前的屏障，示意其中的一位雪青色長發(fā)的人造人少年走過來。那少年生著一雙紫水晶般晶瑩剔透的眼眸，面容精致得仿佛匠人嘔心瀝血的畢生杰作，蒼白的氣色反而為他平添了幾分脆弱的美感。他柔順地轉(zhuǎn)過身，撩起發(fā)絲，露出象牙白色的脖頸，脖頸兩側各有兩顆紅痣狀的痕跡。

    “稍大一點的這個是我們的芯片，另一顆就是政府的了。雖然政府還是會對他們進行二十四小時的隨時監(jiān)視，但有我們的這顆芯片在，您完全可以放心。它既可以為您提供電擊控制的功能，還能自動保護您的隱私，讓政府的芯片只能夠監(jiān)視人造人，無法采集到您的任何相關信息?！?/br>
    雪青色長發(fā)的少年放下了他的長發(fā)，轉(zhuǎn)過頭，用一雙楚楚可憐的眼睛望住了安吉。安吉將戴著蕾絲手套的那只手按在屏障上，暈生著白光的屏障時明時暗，人造人少年跪倒下來，隔著屏障將要吻上安吉的手套時，她把手挪了開來，語氣依舊無波無瀾：

    “既然政府的芯片沒有撤掉，那他們?nèi)钥梢噪S時擊殺我買下來的人造人？”

    這句話安吉說得沒什么起伏，幾乎不像是句問話。熱德納訕訕地回應：

    “是這樣的，但是政府不會隨意擊殺任何一個人造人的，他們只會在人造人危害自然人生命時這樣做。一般來說是不太可能會發(fā)生這種事的……”

    熱德納偷偷瞧了瞧安吉的神色，他猜不透這位貴客問這句話的目的，他非常不愿意錯失這位貴客，只好咬牙道：

    “如果您的人造人不幸被政府擊殺，我們蚌市會為您補上全新的，依舊是任您挑選。”

    “好?！?/br>
    那雙橄欖綠的眼眸又望向站在最旁側扶持著meimei菱的餌，安吉指了指餌，接著指了指還跪倒在地的那位人造人少年。

    “要這兩個?！?/br>
    她的語氣像是挑了兩只價格低廉的玩偶，安吉無視了還要再說什么的熱德納，直接順著來時的路走去：

    “會有人跟你結賬的，直接把這兩個交給他們?！?/br>
    “好的好的?！?/br>
    熱德納小跑著追上去，他的一顆心終于落了下來。他努力壓下樂不可支的心情，雖然他依然對這位貴客的身份毫無了解，但是并不妨礙他繼續(xù)小心翼翼地討好她。

    這棟名為蚌市的鴿灰色建筑里，只有他們兩人的聲音。

    “怎么自己跑到那種地方去了？”

    剛剛換好睡裙，吩咐傭人銷毀掉那套服飾的安吉，便撞上mama的嗔怪。

    “我想買兩個奴隸，他們挑來的總不合我的心意，就自己去了?！?/br>
    “這種地方總是晦氣。還是盡量不要去?！?/br>
    mama招了招手，安吉跟上她，接過近侍手中的一條披風給mama披上。

    “我又不冷，不用披這個?！?/br>
    “昨天你和大帝見面后，回來咳了許久，你得注意身體?！?/br>
    “我也不是因為這個咳的?！?/br>
    “又被他氣到了？”安吉毫不留情地點破了。

    “安吉?！?/br>
    她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她向來拿自己的這個女兒完全沒有辦法，對安吉從來都只有縱容。

    “你不愿意讓我去見他?？晌乙仓挥羞@么一個哥哥。他雖然——”

    走廊上明亮的燈光映襯著她這張與安吉相似卻又頗為美艷的臉龐，錦衣玉食的生活使她容顏不老，卻也教她水藍色的眼眸里常含憂愁。

    “我沒辦法不管他?！?/br>
    “你說的話他是不會聽的。”

    安吉的語氣冷下來，她同mama說話不像是母女，更像是平輩人，或者朋友間的交流方式。

    “他聽著別人說的話。這場高熱害了許多年，一日不退下來，你說什么話都是無用功。”

    “但規(guī)勸他是我的責任，我不能因為無用功而不去做?！?/br>
    “你還是看不明白嗎？mama。”

    安吉停下腳步，沒有繼續(xù)向前走，她的神情忽然顯得很疲憊。

    “如果你繼續(xù)這樣規(guī)勸下去，不僅沒有用處?！彼瓜麻蠙炀G色的眼眸。

    “大帝并不是一個重視血緣的人，你應該還記得那些事。他從來不在乎?！?/br>
    安吉沒有再去看mama的神色，她順著那張有著交錯花紋的深紅色地毯向自己的房間走去。mama的那位聒噪的新寵忽地冒出來，他絆住了mama追上來的腳步：

    “您不是說好要來我這里嗎？怎么現(xiàn)在還沒有動身?！?/br>
    接著，她聽見mama上氣不接下氣地咳起來，新寵焦急萬分：

    “您怎么了？您怎么了！”

    安吉沒有回頭，她繼續(xù)向前走，順著那張縱橫著金線的紅毯，糾纏的紋路令她情不自禁地聯(lián)想到蚌市里的懸浮燈。

    縱然是她，也有一張?zhí)硬婚_的網(wǎng)。